赵 琳
“工艺美术品”与“历史地理”?看上去好象属于两个范畴的问题,实际上彼此间有着密切的关联。工艺美术品的生产既与自然地理有关,也与历史地理有关。一方面,中国各地区的自然出产,影响着古代工艺美术品种的分布;另一方面,人文历史的变迁,也影响着很大一部分工艺美术品主产地的迁徙。本文就从历史地理的角度,来探讨古代工艺美术品产地的变化。
首先,面对种类繁多的古代工艺美术品,我们可以根据其文化内涵和审美特点,分为三个大类:宫廷的、文人的和民间工艺美术品。民间工艺美术品因为普及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具有本地出产、即产即用的特点,从而在地域分布上具有广泛性,因此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范畴。相比之下,宫廷工艺美术品和文人工艺美术品的生产会比较集中,在不同时期出现了一些主要产地。纵观中国历史,它们有这样一个分布特点:自唐代中叶以来,主要生产地呈现自北向南转移的趋势;而宋明以后,其产地基本上集中于长江流域及以南。下文就详细探讨一下宫廷及文人工艺美术品生产在历史地理上的变化。
一、宫廷工艺美术品
它一般指历史上皇室或上层阶级所欣赏、使用的工艺美术品。主要品种有日常实用的陶瓷、家具、印染织绣,和介于实用与欣赏之间的料器、内画壶等,也包括纯欣赏功能的玉器、景泰蓝等。宫廷工艺美术品的最大特点是富于装饰性、精工细作和不惜工本。对于这类工艺美术品的获取,历史上统治者一般采取如下三种方式:一是在首都设生产机构,从各地选拔良工集中于京师进行生产;如唐代的少府监、明代的果园厂、清代的造办处等t这种方式受政治的影响大,一般以都城及邻近地区为生产基地,因此它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范畴。第二种形式是在地方设立官办机构,生产或监督生产所需器用;第三种方式,则是由宫廷在已成形的某类工艺美术品中心产地进行定制或采购成品。后两种生产形式受经济、文化因素的影响很大,产地往往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迁移而迁移,因此它们属于本文的重点讨论范畴。
从历史地理的角度看,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的重心经历了三次大规模的南移:第一次自北南移是在两晋南北朝时期,第二次是在唐代中叶安史之乱至五代十国时期,第三次就是北宋灭亡、南宋建立之时了。经过漫长的历史变迁,南方长江流域逐渐取代北方黄河流域,成为了中国经济、文化最为发达之地。
受到经济、文化重心南移态势的影响,自唐代中叶以后,手工业生产中心也自然地逐渐转移;南宋时随着政治统治中心——都城的南移(由今开封移至今杭州),南方的手工业愈加发达,富裕市民阶层的出现及其旺盛的物质需求,进一步刺激了城市手工业的繁兴;明代时,出现了以景德镇、苏州、南京等城市为代表的江南手工业中心。
下面先来看宫廷工艺美术品生产的第二种方式——由统治者在地方设立官办机构,生产或监督生产所需器用的方式:一股说来,统治者会考虑选择那些发展条件较好、本身已有扎实根基的工艺美术产地来设置官方机构。因此,元代统治者在制瓷业发达的景德镇设置了“浮梁瓷局”,并自此至明清,景德镇始终成为中央宫廷用瓷的主要产地。同样,自元至清,中央王朝均在丝织业发达的南京设立了官府织造机构,官营皇家丝绸用品的生产,这也促进了“云锦”生产工艺的长足进步。可以留意到的是,景德镇和南京都位于长江流域地区,这自然与元代至清代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已经南移、当地手工业十分发达密切相关。
第三种宫廷工艺美术品的生产形式,是由朝廷在自然形成的工艺美术中心产地进行定制或采购成品。宋、明以来江南手工业的繁兴,吸引了统治者源源不断地从这里采购器玩。明代王世贞《觚不觚录》载;“今吾吴中陆子冈之治玉……比常价再倍。而其人至有与缙绅坐者。”明神宗定陵中“子冈”玉的发现,就是皇室从苏州选购玉器的明证。
清代建立以后,在江南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以广州为中心的华南手工业区。兴起原因除了珠江三角洲本身物产富饶以外,与它靠近东南亚、又成为清前期唯一对外商埠也不无关系。比如清代初叶,贵重木材仅由广州一地输入,广式家具因此占据天时地利,从而迅速繁兴并最终取代了苏式家具的地位;又因为处于中西文化交流的前线,广式家具常常在造型、装饰上受到西式影响,其异域风格也引起了清代宫廷的极大兴趣;他们每年从广州采购大批西番莲纹样的家具,以装饰宫廷尤其是圆明园中的西式建筑。
而自鸦片战争以后,位于长江下游的上海作为首批对外开放的通商口岸,迅速发展为另一个新兴的工艺美术产地。由于同样物产富饶和受到中外交流的影响,上海一旦崛起,发展就格外迅速。从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上半叶,江南其他城市的工艺美术生产、经营单位纷纷到上海建立分部,甚至干脆将总部迁往上海,前者如杭州的“王星记扇庄”,后者如苏州的“周虎臣笔墨店”。经济、文化发达,良工麇集,产品优良,因而清代晚期的皇家也开始在上海订购玉雕、绣衣等宫廷用品。
文人工艺美术品是古代工艺美术品的另一个大类,其欣赏与使用对象主要是文人士大夫,他们的审美观直接影响到其艺术风格和原料选用。一般来说,文人工艺美术品多采用竹、石等朴素质材,艺术风格常常清新脱俗,摈弃富贵气象;其类别主要包括砚台、毛笔、墨锭、紫砂壶、笔筒、镇纸等与文房生活相关的产品。同许多宫廷工艺美术品一样,文人工艺美术品的主要产地也经历了一个由北向南逐渐转移的过程;而自南宋直至清代,传统文人用品的生产几乎都集中于南方。
以砚台为例:明清时期四种最有名的砚——广派、徽派、吴门派和文人派砚都出产于长江流域以南。端溪砚石自唐就开始开采,广派的产生自有其历史渊源;徽砚的闻名除歙石的出产外,又受到当地精细木雕、砖雕的影响,风格独特;吴门派则以苏州的顾二娘为代表,其夫家四代制砚,而她最终成为苏州有名的琢砚艺人;其侄顾公望则在康熙、雍正时被召至清廷制作御用砚。再看“文人砚”,明末清初江南文化发达,文人麇集,一些文人如高凤翰、纪昀、沈石友等直接参与了砚的制作(或进行设计,或亲自动手琢砚),风格鲜明的“文人派”砚雕艺术由此形成。而在北方,虽唐宋时期也有名噪一时的澄泥砚和洮河砚,但前者因战乱导致技术失传,后者则因难以开采,明清时期皆已湮没于世了,南方就独揽了名砚之出产。
又以笔为例,从隋唐直至宋代,均以南方安徽宣城所产毛笔风行天下;南宋理宗时,徽州知府以“汪伯立笔”、“澄心堂纸”、“奚廷珪墨”和“羊头岭旧坑砚”作为“新安四宝”进献朝廷,可见安徽新安地区文人产品的兴盛。南宋时政府偏安杭州,政治,文化中心逐渐以浙江为重,至元代时“宣笔”逐渐被“湖笔”所代替。地点虽转换了,但产地仍然在南方。
此外,“文房四宝”中墨的生产,在唐代安史之乱以前主要集中于扶风、易水、潞州等北方地区;而安史之乱导致大量北方墨工南迁,制墨中心由此南移,河北易水墨工奚超、奚廷珪南迁到微州,成为徽墨创始人,自此奠定了徽墨雄踞天下的局面。再有,与文人文房生活同样密切有关的笔筒,也多产于江南,明末至清代以嘉定和南京的竹刻最富盛名。
文人工艺美术品的发展,根系于南方发达的经济和文化。这类工艺美术品不同质材之间往往相互影响,在技艺上彼此借鉴和渗透,同时还受到其他艺术形式——书画、建筑、雕刻等影响。如吴门派砚雕就与吴门地区的书画、玉雕、砖雕等艺术形式相互借鉴,同时也深受金陵与嘉定竹刻的影响,由此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而歙砚与徽墨雕刻则与当地木版印刷业相互促进、并肩发展,同时还受到了“皖南画派”的影响。因此在明清时期,文人工艺美术品形成了一个彼此声息相关、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良性循环。
总之,工艺美术品的分布除了受自然地理因素如气候、地形、出产等影响以外,还要受到历史地理的影响,就是说,其分布总是与一定的经济、社会、文化等人文内容相关联。许多工艺美术品产地所经历的历史变迁,又象一面独特的镜子,反过来折映着我国古代经济、文化重心的变化。
参考文献;
1、《中国工业技术史》,祝慈寿著重庆出版社。
2、《中国古陶瓷论文集》中国硅酸盐学会编,文物出版社。
3、《文房四宝鉴赏与收藏》,蔡国声编著,上海书店出版社。
4、《中国历史地理概述》,邹逸麟著,福建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