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诗选

2009-08-06 10:03王家新
诗林 2009年4期
关键词:监护保罗头发

王家新 芮 虎

保罗·策兰(Paul Celan,1920—1970),20世纪下半叶以来在世界范围内产生最重要影响的德语诗人。生于东欧一个犹太血统家庭。1942年,策兰父母相继惨死于纳粹集中营。1952年,流亡、定居在巴黎的策兰在西德出版诗集,其中《死亡赋格》一诗引起广泛反响。在这之后,策兰的创作日趋深化、发展,达到令人瞩目的高度,甚至被称为“我们时代的荷尔德林”(内莉·萨克斯语)。1970年,策兰因无法克服的精神创伤在巴黎投塞纳河自尽。在他死后,他的诗歌及其悲剧性命运引起更广泛关注。在美国,著名评论家斯坦纳(George Steiner)称策兰的诗为“德国诗歌(也许是现代欧洲)的最高峰”,著名诗歌批评家、哈佛大学教授文德勒(Halen Vendler)称策兰是“自叶芝以来最伟大的诗人”。

以下诗作,选自策兰自1952年至1971年出版的七部诗集,均为译者自《保罗·策兰诗文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王家新、芮 虎译)之后的新译。

旅伴

你母亲的灵魂徘徊在前。

你母亲的灵魂在夜里为你导航,暗礁连着

暗礁。

你母亲的灵魂在船头鞭打鲨鱼。

这个词是你母亲的监护。

你母亲的监护分享着你的卧榻,石头挨着

石头。

你母亲的监护屈身于光的碎屑。

白杨树

白杨树,你的枝叶把白色闪耀成黑暗。

我母亲的头发从来没有变白。

蒲公英,绿茵茵的乌克兰。

我黄颜色头发的母亲没有回到家里来。

含雨的云,在井的上方你在徘徊?

我安静的母亲在哭,为每一个人。

圆星,你环绕着金色的飘带。

我母亲的心脏被铅弹撕裂。

橡木门,是谁把你从门框中卸下?

我温柔的母亲不能归来。

一个阴影中的女士之歌

当沉默的人前来并修剪郁金香,

谁赢了?

谁输了?

谁走到窗前?

谁第一个说出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戴着我的头发的人。

他戴着它多像一个人的手上托着死者。

他戴着它多像天空戴着我的头发在我恋爱

那年。

他戴着它,像是出于虚荣。

那个人赢了。

那个人没有输。

那个人没有走到窗前。

那个人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拥有我眼睛的人。

自从门被关上那天他就拥有它们。

戴着它们就像戴着戒指在他的手上。

他戴着它们就像戴着宝石和欲望的碎片:

自从秋天以来他成为我的兄弟;

他数过昼与夜。

那个人赢了。

那个人没有输。

那个人没有走到窗前。

那个人最后说出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拥有我说出的话的人。

他携带着它就像在手臂下夹着一个包袱。

他携带着它就像钟表指向一个最糟的时辰。他携带着它从门槛到门槛,从不丢弃。

那个人没有赢。

那个人输了。

那个人走到窗前。

那个人第一个说出了她的名字。

和郁金香一起,那个人被斩首。①

你如何在我里面死去

你如何在我里面死去

仍然在最后穿戴破的

呼吸的结里

你,插入

生命的碎片

大啤酒杯

——for Klaus Demu

在时间的宴桌上

上帝的大啤酒杯在不停地喝着。

它们喝着,直到喝空明眸与盲眼,

阴影君临的心,

以及黄昏空洞的面颊。

它们是最豪嗜的饮者:

它们饮尽了虚空正如饮尽满盛

而从不像你我那样溢出来。

收葡萄者

——给Nani and Klaus Demus

他们收获自己眼睛的酒,

他们榨取所有的哭泣,这也:

是夜的意志,

夜,他们屈身倚靠的这堵墙,

被石头所迫,

石头,越过他们拐杖的声音落入——

回答的沉默——

他们的拐杖,曾经在秋天里

叩响过一次,

当这一年肿胀至死,如一串,

言说着穿过哑默的葡萄,

坠入沉思的凿井。

他们收获,他们榨取着酒,

他们压榨时间像压榨他们的眼睛,

他们窖藏哭泣渗出的酒,

他们在太阳的墓穴里准备着

以在黑夜里变得坚强的手:

而一张晚嘴会对此饥渴——

一张晚嘴,就像他们自己的:

弯曲向盲目和残废——

一张嘴,伸向那泡沫底部气流的同时

天堂下降于蜡封的海,

而反光从远处,像蜡烛的尽头,

当嘴唇最终变得湿润。

正午

正午,以

短暂的颤抖,

从圆圆的墓地阴影中,进入我

攀升的疼

——和你,在这里——

一起沉默,在罗马

靠褐色和红色

我活了两天——

你来,我已躺在那里,

滑行的光穿过门,水平——

那拥抱你的手臂呈现出来,只有它!如此

多的

秘密

我仍在召唤,不顾一切。

词的蓄存

词的蓄存,形成火山,

被海之怒号淘出。

上面,

那非造物的

洪水猛兽;它

亮出一面旗——形象和余象

徒劳地在时间中巡游。

直到你把词的月亮

猛地掷开,从奇迹般的

退潮中,而这

心形的火山口

将赤裸着为创世见证,

国王的——

诞生。

雪部

雪部,最后搭起帐篷,

在上升的引力里,在

永远无窗的

茅屋前:

扁扁的梦掠过

印在槽纹的

冰上;

词语的影

劈刻出来,堆积

在深坑里

围绕着铁镐。

岩石瀑布

岩石瀑布,在甲虫背后。

那里,我看见未撒谎的一个,

站在它的绝望上。

幸福——像你孤寂的

风暴——它的远

带着镇定。

在我精疲力竭的膝上

在我精疲力竭的膝上站着

我的父亲,

死一般

巨大

他站在那里,

Michailowka①和樱桃园

一起围绕着他,

我知道有一天

将会这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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