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故里 远古的图腾

李　贫

刚刚开始的祭祀

地处四川盆地西北部，岷山山脉中部的北川羌族自治县，境内崇山峻岭逶迤，原始森林苍茫，沟壑纵横，风光绮丽。海拔4769米的插旗山，就像羌族人心灵中的“阿巴木比达”天神，日夜守护着这方净土。

北川历史悠久，史籍记载，古代治水英雄大禹就诞生于此地，古称“神禹故里”。

羌人好歌舞，羌语中所称的“沙朗锅庄”，就是汉语“载歌载舞”的意思。吹奏的羌笛和口弦是羌族特有的民族古乐器。羌族文字已失传，现存的羌语歌词多是老人口头流传下来的。

羌族以农历十月初一为新年，是羌族的春节。家家户户做“瓦达”(肉与豆腐合制的蒸饺)，男女老少穿上盛装，带上咂酒和食品到野外参加庆祝活动，围在一起跳“沙朗”，用小竹管吸饮咂酒、相互馈赠美食。此外，每年还有祭山会、药王会、转山会、观音会、地母会等节庆活动。羌人的宗教信仰是多神崇拜，包括天神、太阳神、山神、河神、树神、羊神、白石神等多种自然神。

每年农历六月六日的祭山会，是羌，人以羊为图腾崇拜，祭祀自然神最隆重的宗教仪式。六月五日，我到青片乡的神树林羌寨已是晚上9点。还没进寨子，远远看见建在斜坡上鳞次栉比的山寨已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木楼的房沿口上，都挂上了红红的灯笼，像汉族人过春节一样。咚咚的羊皮鼓、呜呜的牛角号和响亮的锣鼓唢呐声，使整个山寨充满节日的喜庆。

我走进山寨中心最大的坝子时，祭祀活动刚刚开始。坝子中央燃烧着一堆很大的篝火，一个年长的“释比”(汉语叫“巫师”)，头戴画有咒语图案用白公羊皮做的法冠，胸前挂着一串用奇异的兽骨、兽牙、宝石、玛瑙做成的具有魔力的朝珠，手持响盘和法器，在点满香蜡的桌前，嘴里念念有词，同时手里焚烧着黄绫和纸钱。八个“许”(就是我们汉人所说的“端公”)，手持羊皮鼓，跳“太极”舞和“八卦”舞。一个能把两只牛角号同时吹响的“许”，以奇异的步伐和神秘舞姿，边吹边舞地穿行在整个祭祀活动中。

漆黑的夜空，沉闷的羊皮鼓、呜咽的牛角号、凄婉的羌笛、悲凉的唢呐、在晚风中时大时小飘摇不定的篝火，还有那群在祭祀中痴迷狂舞、灵魂早已脱离肉体、成为羌人现实生活中神的代言人的“释比”和“许”……祭祀活动使每个在场的人的灵魂，都被那强烈的宗教仪式气氛所威慑。

我的灵魂也被羌人所祭祀的至高无上的“阿巴木比达”天神所召唤，飞越时空的隧道，向着冥冥远古中的大禹飞一去……

至高无上的神羊

作为十二生肖之一的羊，早在15万年以前，就生活在西北广袤的草原上。羊在羌语中叫“且”或“吉子”。“且”在甲骨文中，是雄性的生殖器象形符号，“吉子”的汉语是“白色的公羊”。古时的羌人认为白色的公羊具有超自然的灵异和超凡的生殖能力，羊的灵魂不但能使族内人丁兴旺，还能保佑氏族不受灭顶之灾，羊是他们心中完美的吉祥之子，因而成为了羌人氏族的精神符号和一个民族独特的标志——羊图腾而受到崇拜。

日常生活中，羌人最喜欢养的牲畜是羊(全国独有的优良品种北山羊就产于此地)，穿生羊皮做的褂子，用羊毛纺线织衣，祭祀活动用羊作祭品，羌族少年成年礼时，“释比”用白羊毛线拴在被祝福者的颈项上，以求羊神保佑。羌人死后，要杀一头羊为死者引路，称为神羊引路。他们将羊血洒在死者手掌上，意为亡人骑羊归西。羌人认为人生的病能在羊身上反映出来，杀死羊子后就能解除病根。羊和人是同体的，视羊为祖先，羌民所供奉的神灵都是“羊身人面”的羊神。

羌人还有用羊骨和羊毛线作占卜的习惯，以预测吉凶。“释比”所戴的帽子有两个角是用羊皮制成的，所持各种法器也全是用羊角、羊皮、羊骨、羊牙等制成。以羊祭山更是羌人每年的重大典礼。

当祭祀跳神活动接近尾声时，一位羌族少年牵来一头白色的公羊。“释比”和“许”们围着白羊唱起了谁也听不懂的颂经，跳起怪异的舞蹈，并用奇异的手势在羊的头上、身上、尾部和四肢点划着。

最后，年长“释比”赤手伸进红红的篝火里，拿出一块烧得滚烫的白石，放在一个盛有清泉的木盆里，木盆里的水顿时就煮沸滚起来。“释比”用刚采下来的柏树枝叶，蘸着木盆里的神水为白羊净身。这头羊将成为献给山神最神圣的祭礼——图腾的偶像。

明天，这头白羊将代替全寨羌人去承受一切痛苦和灾难，换来全寨人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吉安康。

隆重的祭祀

第二天起了个太早，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去采访“释比”和“许”。因为不通羌语，开始让我一头雾水，最后找来一个精通羌汉语言的二传手，才完成了这次祭山会的采访。

让我百思不解的“天问”：为什么羌人能创造如此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精神文明，却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传说远古时代，羌族与外族连年争战，在被迫向中原和内地迁徙途中，羌族文字和经典不慎遗失并被白公山羊吃了，从此羌族人没有了文字。失去文字的羌人痛苦万分，白公山羊就给羌人托梦说：“我死后，可将我的皮做成鼓，敲三下，经书就会倒出来。”从此，羊成了羌人文化的象征。能在祭祀中敲着羊皮鼓演唱的“释比”和“许”，在羌人眼里和神一样崇高，“释比”都是能与鬼神通话的，他们上传族人对神鬼的敬意和祝愿，下达神旨，预知吉凶祸福、除灾祛病，有占卜、召魂、驱鬼的本事，是人与神之间的桥梁和媒介。

上午10点，随着16个精武的羌族青年向天鸣放的火枪声和震天鼓乐声，隆重的祭山会祭祀活动开始了。

那头被赋予神性的羊被牵引在最前面。“释比”和“许”吹着牛角号，跳着祭祀的铠甲舞跟在神羊的后面，在他们身后是身着节日的盛装、手持一束鲜柏枝和一根点着的香、唱着《牵神羊歌》的全村男女老少。在“释比”的带领下，大家用羌语高声齐唱“嘿嗦、勒雄勒，嘿嗦、勒雄勒……”《大家一起来》是每次祭祀时羌族人们必唱的的歌谣。

在原始宗教观念支配下的羌族先民们认为，无论是在天上、地下或是水中，都有神灵，而且世间万物也都无不依靠着这些神灵的保佑。在祭祀途中，遇河祭河神，遇桥祭桥神，遇树祭树神，最后祭祀了寨神，大家绕寨三圈，然后向着寨外的一个祭祀山神的峡谷走去。

途中与另一个山寨的祭祀队伍相遇，两寨的“释比”和“许”像着了魔似的尽情地疯狂地跳着、舞着、唱着，两寨的青年男子也集体跳起了刀舞。跳刀舞的人每人手持两把短刀，舞姿野性彪悍。刀舞再现了古代羌人集体狩猎与猛兽搏斗的场面。从这个舞蹈可以看到羌人尚武的远古遗风。

合并后两寨的祭祀队伍，继续向着河谷，向着对岸的神山逶迤而行，最后，来到一座坐东朝西的峻峭山崖下。一座约30米高，用片石建造的石塔在临河的坡地上耸立。石塔是羌民心中的神塔。在神塔祭祀场地前面，燃着两堆冒白烟的篝火，前往神塔的人们都要从白烟上跨过，以示净身。在神塔前的祭台上，摆满了羌人为神敬献的，用养子、玉米、青稞、大麦、小麦各

种面粉做的各式精美的祭品。

祭祀的人群面向神塔，女人在后男人在前，头额着地，手心向上就地而跪。“释比”和“许”在神塔前，虔诚地一跪九叩首地拾阶而上。“释比”在祭台前烧纸焚香，那头被洗礼过的两角系着红绸大结的神羊，被八个“许”抬上了祭台。

神羊咩咩的惊恐地叫着，它极力挣扎，想逃离恐惧的现场，但它已不能改变它作为神的祭品和人们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图腾的命运。“释比”的尖刀深深地插进羊的心脏，鲜红的血像幸福的流彩喷涌而出。“许”紧紧的围了上去，用盆小心翼翼地接住羊血，他们都渴望神羊的血能溅到自己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那怕是一小滴。因为神羊的血，是神的圣洁神灵之物呀，它会给每个沾上它的人带来好运，避邪魔鬼怪于千里之外。“许”把圣洁的羊血供于神台。

“释比”割下了神羊的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诵着经文带着“许”绕神塔三圈，祭奠了祖先和所有亡灵。最后，“释比”走上神塔的顶端，把羊头虔诚地放在一堆白石的上面。

吹牛角号的“许”站在高高的神塔上，向着东、西、南、北四方天神吹起了牛角号，浑厚的牛角号回音在峡谷里久久萦绕，对神诉说着羌人心中最美好的祈求和心愿。在那号声里，也有着这样的表达：他们相信，他们的图腾的神灵也能像四方天神一样给予他们渴望的一切。

几十支火枪同时鸣放，震耳欲聋的枪声，传递出羌人心中那难以言状的喜悦和幸福。

幸福并快乐着

祭祀的人群潮水般地涌到神塔前，等待“释比”用他那有魔力的手指把圣洁神灵之物——羊血，点在自己的额头上。每一位在场的人都为自己被点了一滴羊血在眉间而感到喜悦。我也接受了“释比”给我的最吉祥的祝福。

十几个像山一样健壮的羌家青年和像羊角花一样俊美的姑娘，用银碗盛满祭祀神灵的圣水，用柏枝蘸着圣水，洒向四面八方的欢乐的人群，祈求当年风调雨顺、人人吉祥如意。

受到氏族图腾神灵的保佑和“释比”祝福的全寨的人们，齐唱“勒雄勒、勒雄勒、勒雄勒”，在神塔前的空地上跳起了欢乐的“沙朗”。

年轻小伙子展开了一场极具羌族特色的“拉杆”、“扭棍”、“推杆”、“筛糠”等力的较量的比赛，每个获胜者都会受到姑娘敬献的美酒作为奖励。

“打羊肋骨”是寨子里每个男青年梦寐以求，并渴望自己获胜的比赛。它像维吾尔族的叼羊、蒙古族的摔跤、藏族人的赛马……谁获胜谁就是英雄，他将获得全寨人的尊敬。如他还没结婚，他会是所有姑娘心中追逐的偶像。

“许”把神羊的肋骨，挂在30米以外的树枝上，每个参赛的青年小伙都有一次射击的机会。一个姓何的小伙子枪声响起，羊肋骨随树枝同时落地，大家一片欢呼。一群年轻的姑娘们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抓住小伙子的手脚和衣服开始“筛糠”。小伙子一次又一次被姑娘们抛向空中。《大家一起来》的“勒雄勒”歌声再一次把幸福的人们带进欢乐的海洋。

每家每户都拿出自己带来的各种食品，几个青年也在河滩上架起五口大铁锅，把神羊和几只为祭祀献身的肥羊用河水清煮。“释比”打开一坛坛祭神的咂酒，所有的人们共同分享着喷香的羊肉、鲜美的羊羹和祭祀后的各种祭品。

姑娘们带头唱起了《酒歌》“清悠悠的咂酒，哦啥勒嗦勒，哦呀啊咦呀嗦勒嗦，我们大家是一家，幸福生活在一起，大家一起喝，喝不完的咂酒嘞……”一碗碗香甜的咂酒，在一片片此起彼伏的“西思咕”(汉语译音叫干杯)的叫喊声中，醉了男人，醉了女人，醉了老人，醉了小孩，醉了山林，醉红了天边的晚霞……羌人火热的信仰带着醉人的酒香在青片河里流淌，一路酒香，醉了她流过的每个地方……

后记

5.12大地震后的第13天，我在九州体育馆灾民安置点，碰见了去年组织神树林羌寨、五龙寨、尔玛寨搞祭山会的秦阳明。我俩一见面就紧紧地抱在一起，真是劫后余生。我和这些山寨的村民，有着五年多的兄弟般的情意啊!我俩都哭了。

我问他，今年还搞祭山会吗?

他说：要搞。祭山会是我们羌族人心中最神圣的祭祀，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天灾人祸，都不会终断的，就是寨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要完成这个祭祀活动……

从这个羌族青年后生身上，我看到人类像山一样坚定虔诚的信仰和对美好生活朴实无华的追求。人的精神家园需要信仰。

羌人不变的信仰，穿过时空的长河，在唐家山堰塞湖凝聚成一种自然的永恒……

旅游资讯

去神树林羌寨经由路线：从成都出发上成绵高速到绵阳市约一个半小时，从绵阳到北川一小时路程，途中经过安县。北川到青片乡的神树林羌寨约三小时路程。到了青片乡有两条路，一条路去小寨子沟自然保护区，一条去神树林羌寨。

到了羌寨，每家每户都可吃住，每人每天连吃带住八十元可包干。这里能买到各种中药材，如天麻、贝母、大黄、川芎，当归、各种野菜和山腊肉。

目前、因地震道路交通不是很好，每天只有进出两趟班车，自驾车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