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违于历史与艺术之间

2009-07-20 10:06
电影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历史剧真实虚构

崔 军

[摘要]历史剧因其取材方面不同于一般影视剧的特殊性而往往引发争议,故事性有余历史性不足是最为常见的评判。依违于历史与艺术之间的历史剧从本质上来讲是由历史而生发出来的一种艺术形式,对历史进行艺术化讲述意味着允许虚构,同时这一允诺也将历史的求真与艺术的求美之间的尺度把握问题提上日程。“大事实小事虚”不失为解决此一问题的一种有效原则。

[关键词]历史剧;真实;虚构;历史;艺术

历史题材电视剧以戏剧化的形式对某一段历史进行艺术化的展现,帝王生活、宫廷景象、古人轶事等陌生而又新奇的内容吸引着观众的眼球。而这条透过电视剧追寻过去的羊肠小道能否通向观众期许中的“罗马”——历史呢?历史剧是否如此“可信”呢——这就牵涉到自历史剧诞生以来就存在的关于历史的求真与艺术的求美之间孰轻孰重的论争,即历史剧是以“史”为精髓还是以“剧”为本质?历史剧应当严格按照历史的陈迹一丝不苟地复现过去还是随创作者的个人主观意向来发挥?史学界对于部分史剧史实错愕、漏洞百出、情节荒诞、史观错位的评判是否为空穴来风、无端苛责?一些剧作家坚持的“只对电视剧负责,不为史学买单”的回应是否科学可取?这些问题值得每一位史剧创作者深思。

真实与虚构、历史与艺术之间的关系莫非必然是此消彼长、难以共荣的吗?历史剧的热播往往伴随着对其扣人心弦的情节安排、韵味无穷的复古氛围的喝彩,同时对其历史性不足、真实性缺失的质疑声也不绝于耳。获得观众与评论界双重好评的电视剧《汉武大帝》其成功之处自然在于恰到好处地处理了上述关系。探讨历史剧创作中虚实把握的尺度问题,此剧应当是一个典型。

电视剧《汉武大帝》以《史记》、《汉书》为蓝本,力求再现汉代的政治、经济、文化、民俗,全景式地描绘汉代人民的生活风貌。以恢弘的气势讲述了汉武帝刘彻自幼年至古稀纵横跌宕的人生,展示此间发生的七国之乱、儒道之争、汉匈和亲与争战以及宫廷生活、政治格局的整饬等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在史实与虚构的关系上,遵循着“大事实”“小事虚”的原则。即首先大处谨尊历史。毋庸赘言,历史的顺序不能颠倒,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事件的面貌、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重要人物的大致面貌不能虚构,特定历史时期的环境气氛、时代精神等等也应力求真实可信;同时,对细部多加雕琢。丰腴的细节是史剧的魅力之所在,因此细节处理意义重大。在历史剧中,“真人假事”应该符合人物的原有面貌,以有助于进一步表现其性格、促进故事进展为原则。“假人假事”应当符合特定时期的历史氛围,具备历史的可能性,切不可随意编造。

不妨从剧中具体事件的描绘上勘验此一原则。

仅以宫廷政变为例,《汉武大帝》一剧中共牵涉到文帝在位期间的七国之乱、废刘荣立刘彻、粱王觊觎王权、武帝当政时期的淮南王阴谋篡权、太子刘据起兵等数次惊险有加的政治事件。这些事件《史记·卷一百零六,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汉书·吴王传·七国造乱》、《史记·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汉书,淮南王刘安》等都有记述,详情在此不再赘述。这些“大事”在历史上是的确发生过的,那么如何把这些干巴巴的史实讲述出来,转化成故事呢?这就有赖于围绕“大事”的那些充满奇幻色彩的“虚”的小事的修饰。

抓住“大事”这一脉络之后,创作者在“小事”上下足了功夫。譬如在处理梁王欲与景帝争夺王位这一事件时,将史有记载的“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日:‘千秋之后传粱王”即景帝主动提出自己千秋之后将传位于粱王的愿望改编为冬至日梁王归朝,太后窦氏趁合家团聚之际向皇上提出希望幺儿梁王能长伴左右以解思念之苦,进而提出让弟弟做景帝的王储。这一细节看似违逆历史实则耐人寻味。这需从当时的历史境遇说起:景帝继位以来,外有匈奴进犯边境之忧,内有诸侯割据违逆朝廷之苦,大臣晁错献出削藩策,主张削减各诸侯国的封地,加强中央集权,而此时汉廷的实力尚不足以独立完成此大业,于是景帝诏命胞弟梁王入朝,并予以隆重的迎接仪式,希望获得他的鼎力支持。所以,历史记载的景帝在酒宴上很随意的一句千秋后传位于胞弟的提议其实不过是用以拉拢人心,并非诚心诚意。而电视剧将这一细节更改为由窦氏提出立梁王为王储,一方面有据可依:“孝王,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后嗣”,偏爱梁王的窦氏的确有立其为后嗣的念头,因此剧作者的这一改动合乎情理;另一方面,这种改动有助于为后期展现窦氏进一步干预朝政、打压刘彻之母、控制初登王位的武帝等举动做准备,从而为塑造其强硬的政治家姿态打好伏笔。宫廷斗争如同一场拳击赛,唯有双方的实力不相上下时,赛事才会精彩,而剧作者的这一安排恰恰是为即将出场的汉武帝安排了一个足够强势的对手。

再以废刘荣立刘彻一事为例,对于这一事件,史书上记载如下:身体欠佳的景帝曾有托付众皇子于太子刘荣之母栗姬的想法,但被心无城府的栗姬一口回绝,于是景帝心生不满。“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景帝怒”“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此时尚为美人身份的王姑趁景帝对刘荣之母栗姬不满而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请立栗姬为皇后,景帝想当然地认为是贪婪的栗姬怂恿大行令上奏,一怒之下废了太子,改封临江王。而在《汉武大帝》一剧中,创作者将“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一事移植到了长公主刘嫖身上。这一改动,对于剧情有至少三方面的益处:一方面合情合理——刘嫖具备做出这一举动的性格和动机。刘荣被立为太子之后,“长公主嫖有女,欲予为妃。栗姬妒……谢长公主,不许。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栗姬因为长公主常给皇上推荐美人而心生嫉恨,一口回绝了长公主的提亲。长公主转而求其次,把女儿阿娇许给了王美人的儿子也就是当时的胶东王彘儿。生性好强而又有强势的母亲窦氏撑腰的长公主刘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驳了自己颜面的栗姬,所以,“日谗栗姬短干景帝”。由此可见,“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从而使景帝厌弃栗姬母子,这一情节放在她的身上顺理成章,且是一箭双雕:既报复了栗姬,又为未来的女婿彘儿问鼎皇权扫除了障碍。另一方面,有助于推动剧情发展。按照长公主与王氏的约定,刘彻娶陈阿娇为妃,生性骄横高傲的阿娇被封为皇后仍不满足,苛责皇上宠幸她人,动辄搬弄其母辅助刘彻继位的显赫之功压制刘彻,从而加快了己身痛失恩宠、卫子夫受宠封后、卫青被破格录用称将封侯的步伐。祖母窦氏、岳母刘嫖、皇后阿娇、母后王氏的多方压制势必导致生性刚烈不羁的刘彻走向反叛。第三方面,这一改动有助于塑造更加丰满的人物形象。费尽心机打击栗氏母子让刘螵一向飞扬跋扈睚眦必报的性格得以完满展现,同时也暗示了陈阿娇皇后之位的势在必得与难以久居。不仅如此,这一细节对于塑造一个前恭后倨、野心满腹、隐忍而富有城府的王氏起了延宕强化之功效。创作者将“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一事从王氏身上抹去,推迟了

其暴露真实秉性的时间。从而强化了人物的隐忍性格,增添了情节的戏剧性——对观众而言,反面角色伪装得越久、隐藏得越深、暴露得越晚,它所带来的震惊和愉悦就越耐人寻味。

无需赘举,《汉武大帝》一剧中这种通过刻画精致的小事而实现对历史进行艺术化讲述的例子俯首即是。

以小事烘衬大事,这就要求史剧创作者具备双重身份——首先要以历史学家的身份对所要表现的历史做尽可能详尽的研究,去探索、挖掘历史真实,这样才能做到“大事实”;但研究历史无非是依赖以文字形式存在的史书和实物形式的文物而进行的,对于牵涉历史行进轨迹的重要事件及其见证者,其中自有记述——尽管这记述是简略的,但对于事件细节以及人物心理、情感等历史著作中多是语焉不详,偶有涉及也是点到为止。历史学家的搁笔正为剧作家驰骋才情提供了余地,可运用娴熟的技巧、精妙的构思将所得的材料加工成为既饱含历史蕴藉又富有艺术意味的作品。由此可见,尊重历史即尊重历史事实以及其中蕴含的具体时代的精神是史剧创作的前提和原则,而以充沛的情感、丰腴的情节去描绘历史,以鲜明可感的形象、曲折复杂的故事去揭示发人深省的史理则是史剧创作的旨归之所在。

历史剧顾名思义是关于历史的“剧”,历史是其取材的主要来源,这就决定了它大致的表现内容是有据可查的,但归根结底历史剧从本质上讲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而存在,这就意味着它是通过艺术化的形式讲述一个逼真的故事。郭沫若先生曾将历史剧分为三大类:“写历史剧可用诗经的赋、比、兴来代表,准确的历史剧是赋的体裁,用古代的历史来反映今天的事情是比的体裁,并不完全根据事实,而是我们对某一段历史事迹某一历史人物,感到可喜可爱而加以同情便随兴之所至而写成的戏剧就是兴。”如果说“赋”的史剧是以尽可能精准地复现历史为标尺的自然主义风格的作品,那么,“比”的史剧则是借助于历史比附当下,以历史化表述的形态完成现实主义诉求的作品,而“兴”的史剧则是“借历史之酒杯,浇胸中块垒”的带有浪漫主义特色的作品。三者之间并不存在截然的界限,区别之处仅在于剧中蕴含的主观色彩的浓淡,即对历史进行艺术化表述时虚构程度的不同。既然历史剧不以复现历史为目的,那么其中必然允许虚构-同时,一鳞半爪的历史要转化成形象丰满的曲折动人的历史剧,离不开艺术的鼎力相助,所以需要虚构。

总而言之,在处理艺术与历史间的关系时,需要把握住对历史进行艺术化处理的尺度即虚构的尺度,首要的是历史的骨架不能丢,历史剧必须在既定的历史发展脉络线上开疆拓土-艺术表现需服从于既定历史阶段的时代气韵、历史氛围;做到真人真事不虚不假,假人假事合情合理。以艺术为利器,在历史的宝库里,定有挖掘不尽的精彩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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