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王亨德森与堂吉诃德形象之比较

2009-07-15 04:42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5期
关键词:亨德森堂吉诃德

周 琳

摘 要:亨德森是美国著名小说家索尔·贝娄塑造的人物形象,他被称为是“具有优秀品质的荒谬的探索者”,在索尔·贝娄的“流浪汉”形象系列中,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他以自愿流浪者的身份、骑士式使命和“优秀品质的荒谬探索者”这些特点使我们联系到了另一部西方文学经典——《堂吉诃德》中给我们塑造的经典人物堂吉诃德。

关键词:亨德森 堂吉诃德 形象比较

美国著名小说家索尔·贝娄自从1944年发表成名作《晃来晃去的人》以后,就越来越成功地将西方人普遍的生存困惑与犹太人特有的文化内涵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创作出一系列具有独特认知方式的主人公形象。他们是现代社会中的边缘人,至少在心理上是疏离于现实的。他们是现代社会的流浪者,在动荡的世界中找不到立足点。他们总是受不了社会对人的重重压抑和制约,也不甘于在平庸的日常生活中耗费自己的精力和生命。于是他们或在现实世界或在心理世界中不断地流浪、追寻和探索。而在这两个层面上的双重流浪者的代表人物可以说是雨王亨德森。

亨德森被称为是“具有优秀品质的荒谬的探索者”,在索尔·贝娄的“流浪汉”形象系列中,他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他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彷徨与思索不亚于其他人,但他的问题却又不同于其他任何人。作为出身名门的百万富翁,他不像《受害者》中主人公那样因其犹太身份而蒙受种族歧视和排斥;也不会像《挂起来的人》的主人公那样因丧失独立的经济地位而导致身份的丧失和自我的迷失;更不用去忍受《抓住时机》中主人公向自私冷酷的父亲借钱的屈辱。然而他并不感到满足,更不觉得幸福。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所困扰,被一个不断在内心响起的声音所驱使,从而踏上了远离文明社会、向遥远的非洲腹地寻找精神需要的旅途。这种种特征都使我们想起了另一部西方文学经典——《堂吉诃德》中给我们塑造的经典人物堂吉诃德。

一、自愿流浪者

首先我们会看到这两个人物的流浪都并非被迫,而是出于自愿。堂吉诃德本是一个家境还算富足的乡绅,也略有些田产,本来是可以安安稳稳呆在家中消磨时光的。可他就是不愿意安分。他向往骑士那种四海为家、到处闯荡的生活方式,希望在旅途中有更多的见闻,领会到更丰富的人生乐趣。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家中的一切,摆脱了世俗的羁绊,一身破旧的盔甲,一匹瘦弱的老马,外加一个看起来又愚钝又可笑的仆人兼伙伴,就使他心满意足、无所畏惧地过起了流浪生涯。

亨德森也一样,他物质上也不缺少什么,以他的经济实力,他可以享受任何一种休闲娱乐。他可以去俱乐部,可以上高尔夫球场,可以在高级夜总会醉生梦死。他也完全可以想去哪个旅游胜地就去哪个,而且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舒服的方式。但他偏偏愿意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跑到几乎还未开化的原始地带,去亲身体验那种艰苦。一辆轿车,一个非洲本地导游,也使他感到完全足够了。

当然,就作品的内容来看,《雨王亨德森》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似乎无法与《堂吉诃德》这部长篇巨制相比,亨德森的经历似乎也不如堂吉诃德那么丰富。但并不能因此就认为亨德森流浪的意义比不上堂吉诃德。亨德森的流浪,具有堂吉诃德的流浪所不具备的意义。或者说,他们在共同具有的意义之外,又有各自的意义。塑造他们的作者,也有他们不同的视角和侧重。

流浪的意义可以说成是一种逃遁与追寻。自愿的流浪尤其如此。人都需要一个家,一个可以在其中安顿自己疲劳的双脚和心灵的避风港,因此人类天性有对家的渴望;但人又有不满足的天性,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奢望的东西,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急于摆脱的负担。而且,所谓“此心安处是故乡”,安宁的标志并不是一处可以歇脚和睡觉的房屋,而是心灵的自由放松。在堂吉诃德的时代,人们似乎还没有体验到现代人的那种焦虑感和不确定感。他的流浪是出于人的另一种天性:冒险和猎奇。也出于种种善良的愿望、有所作为的雄心。他出门时的心情是带着几分踌躇满志的。而亨德森的流浪之旅,起源于现代人深刻的精神危机,更多出于一种对现实的逃避,是带着一种痛苦和迷惘的心情离开的。简单来说,堂吉诃德的离家,希望的成分大些、追寻的意味明显些,亨德森的离家,失望乃至绝望的成分大些、逃遁的意味明显些。

另外,堂吉诃德的脚步并没有越出属于自己的那个文化圈子,而亨德森却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天地之中,触摸到了另一种文化的神秘的和具有启示意义的灵魂。堂吉诃德所接触的形形色色的人,尽管来自各个阶层、国家、乃至不同民族,尽管性格各异、生活方式也不一样,但作者看待和处理的方式都是一样的,用一句现在比较时髦的话说,就是“西方文化中心论”,我们并没有在《堂吉诃德》中看到跨文化的眼光,堂吉诃德基本上是完全认同西方的传统观点的,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荒唐也好,高尚也罢,都从未超出过传统文化观念的范畴,他对社会黑暗和社会罪恶,并没有产生过文化上的反思。我们不能因此去苛责前人,一个原因就是在那个世纪,文化乃至文明的发展可以说基本上是健康的而不是畸形的。

但是,我们的文明发展到了现代,却越来越显示出某种畸形和病态。技术文明如此进步,物质文明如此发达,精神文明却没有同步发展,人自身的进化也不容乐观。人性没有变得更善更好,在精神上和在情感上人并没有更富足,我们也没有变得更幸福。相反,种种前人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和精神状态如恶梦般缠上了无所适从的现代人。物质文明越发达,精神文明反而越贫乏。太容易得到满足,反而越来越难以满足;太容易得到快乐,反而失去了快乐的感觉;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同时却也越来越拥挤;各种体验和经历越来越丰富,情感和精神却越来越空虚。亨德森正是陷入了这个怪圈。他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但不知道追求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他拥有很多很多东西,但没有一样令他珍视;他体内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喊着“我要”,但恰恰是这个东西他无法得到。在我们这个世纪,旧的上帝已经死了,传统的文化已经支离破碎,笼罩现代人的是一张扭曲变形的网、一个个走不出去的笼子。现在的社会和文化是一个怪物,它不仅无法给个人以救助和安慰,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把个人生命推向毁灭的深渊的帮凶。在这样的情况下,亨德森无法从社会中得到帮助,也无法求助于以往的经验和文化传统,他感到孤立无援,更感到窒息和不堪承受,于是他逃离了美国社会,既是逃离了现代文明,同时也是逃离了西方文明。在文化传统迥异的环境和氛围中,亨德森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领会到了生命的原初的本质,在返朴归真的体验中他获得了关于生命意义的启示。

因此,堂吉诃德和亨德森的流浪,在身份上很一致(自愿流浪的怪人),在形式上很相似(都有一样代步工具和一个仆人身份的游伴),在过程中有类似(都接触到了一些新鲜古怪的人和事,都在那些地方干了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但在性质上和结果上却有很大不同。堂吉诃德最终带着悔恨的心情回到了家中,他流浪之旅的结束同时也是他生命的结束。而亨德森却怀着欣悦之情踏上了归途,旅途的终结也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二、骑士式使命

说起堂吉诃德的流浪,首先会提到他是由于骑士小说看的太多了,他不仅沉迷于其中,而且还出乎其外,要在现实中实践一番。这就使他显得与众不同了。很多人都读骑士小说,不少人相信骑士传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心安理得地继续无所作为,或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日常琐事。堂吉诃德却不行,他没法把生活和小说分开,也就是没法把现实与理想分开。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浪漫主义者(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经常是结合在一起的)。他的头脑中有着骑士式使命。他知道骑士时代已经离现实很遥远了,他也看到现实充满黑暗和丑恶,骑士精神已经在大地上绝迹。这些曾经使哈姆雷特悲观失望,走入极端的虚无,却没有使堂吉诃德畏缩,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勇气和雄心。人固然是卑微渺小的,但人却可以有伟大高远的追求。这正是生命的希望之所在,也是堂吉诃德之深可敬佩的地方。

同样,亨德森也是一个有着骑士式使命的人。他离家流浪最初的出发点当然并非惩恶扬善、匡复正义,而是出于自我拯救。但在流浪过程中,他逐渐从“小我”中解脱出来,感受到一种要为别人做好事、谋福利的情感,而且这种情绪令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幸福和满足。他想要为善良的非洲土著居民做点事情,消灭他们所畏惧的青蛙,帮助他们夺回被青蛙占据的宝贵的水源;他和另一个非洲土著首领达甫国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为了救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些都使他具有堂吉诃德式的英雄气概。他和堂吉诃德一样相信人有高贵的品质和巨大的勇气,相信人是可以拯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但是,亨德森和堂吉诃德一样,远非十全十美。堂吉诃德把风车当作巨人,和羊群作战,勇敢却荒唐得近乎疯狂。他还经常好心办坏事,本来要帮助别人结果却反而给别人带来了更多麻烦。又经常辨不清真相,受人嘲笑,被人愚弄和欺侮。亨德森呢,也是一个勇敢却鲁莽、善良却急躁的人,很多时候对事情估计不足,不考虑后果而盲目地干下了令他后悔的事,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他居然想出了用炸药去炸死青蛙的主意,并且完全不顾别人的怀疑和反对,坚持去做了。结果,青蛙倒是被炸死了,可是水池却被炸塌了,水池中所贮的水全部流失,居民们彻底地失去了生活的来源。

当然,作为不同的人,亨德森和堂吉诃德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最明显也最有趣的当然是他们外貌的大相径庭:堂吉诃德瘦削如他所骑的那匹老马,亨德森强壮笨重,犹如他在公园里看到的那头熊。而他们的性格也有所不同,作为有教养的乡绅,又奉行骑士原则,堂吉诃德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谈吐不俗又机智风趣,而亨德森则相形之下言行举止显得有些粗暴无礼,也没有什么幽默感。此外,亨德森是一个具有强烈自我意识并且也有一定反省意识的人,他时时都会对自己提出质疑,而这在堂吉诃德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可以说,堂吉诃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有自我的反省。堂吉诃德生命的悲喜剧的根源之一也在于他的缺少自省。

三、从流浪到回归

上文已经提到过堂吉诃德和亨德森的流浪的结果是不同的。虽然他们最后都从流浪走向回归,踏上了返乡的道路,同时也是回到了现实。但两人从流浪中获得的东西完全不同。堂吉诃德的结局使读者感到遗憾和悲伤,这个人物的糊涂太可爱了,以致他临终的醒悟和悔恨反而令我们感到某种失落。他完全抹煞了自己的过去,否定了曾有过的幻想和追求。他的悔恨,固然是谴责骑士小说的虚诞和胡编乱造,但也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悲观。而《雨王亨德森》的结局却令我们精神为之一振。虽然象征高贵和伟大的达甫国王死了,但获得了这种精神的亨德森却活了下来,而且走向了新生。

尽管这两个人物生活年代相距遥远,性格气质殊异,但是他们的自愿流浪者的身份、骑士式使命和“优秀品质的荒谬探索者”这些共同特点却使我们将他们联系到了一起。我们在想到堂吉诃德和他的仆人桑丘·潘沙时,不由也会联想到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地点,另外一对主仆的身影。在读到亨德森荒唐而又值得敬佩的举动时,同样,我们的眼前也会浮现出几个世纪以前,我们的文学中,甚至我们的历史中出现过的这样可笑而又可爱的角色。

参考文献:

[1]蓝仁哲.雨王亨德森:索尔·贝娄的浪漫主义宣言[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6).

[2]傅少武.论索尔·贝娄小说的流浪汉形象[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2).

[3]修立梅.从“我要”出发试析雨王汉德森德精神危机[J]. 国外文学,2003,(4).

(周琳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21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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