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士大夫政治规制下的后妃参政

2009-07-13 09:41
人文杂志 2009年3期
关键词:宋代规制

焕 力

内容提要 宋代后妃参与政治,取得了维护赵宋统治,安定政治局面的积极意义。出现这一政治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宋代所推行的“士大夫政治”。在宋代后妃参政活动中,士大夫始终参与,密切监控,主导进退;全面规制与掌控了这一过程的诸多方面。宋代后妃参政整体意义上的积极意义是宋代士大夫政治成功的一个方面。

关键词 宋代 士大夫政治 后妃参政 规制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3-0170-07おお

后妃参予政治是中国古代政治中一个不可避免的现象,由此导致外戚干政,进而引发统治危机等严重政治后果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然有宋一代后妃参政,其基本面是维护了赵宋政权稳定,在政治上产生了积极的效果;宋代参政后妃多有善政之举,其群体形象颇具正面色彩。如此后妃参政现象在古代中国政治史上为罕见。学人在探究这一历史现象时,观点不乏识见,然而在涉及这个现象原因的阐释中,还缺乏能够抓住根本的见解。本文试图把目光聚焦在宋代政坛“士大夫政治”上,以此为核心去讨论这个问题时,以求明晰其答案。

宋代鉴于五代十国武人争雄的教训,在治国理念确立了“以儒治国”国策,以此形成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基本政治原则。

这个原则开国初就已确立:“艺祖受命三年,密镌一碑……一云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一云子孙有谕此誓者,天必殛之”(注:〔清〕潘永因:《宋稗类钞》,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卷一,第1页))此誓,在实际政治生活中确实得到体现。这样的治国理念使士大夫集团在┱治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朝代。所以宋人就认为:“余谓国初相权之重,自艺祖鼎铛有耳之说始”(注:〔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年。(丙编.卷二,第259页))。开国之初确立的这一治国原则,成为有宋一朝政治生活的基本态势。真宗一再表明要遵循先帝尚儒传统:“朕每念太祖、太宗丕变衰俗,崇尚斯文,垂世教人,实有深旨,朕谨遵圣训”(注:〔宋〕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卷三,第24页))。宋徽宗诏曰:“人君所与共治者,惟辅弼大臣”(注:《宋会要辑稿》1之32《职官》,中华书局影印本,1957年。(第2345页))。“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质与表现形式是君主与以士大夫为主体的官僚集团一起掌握朝政大权以统治国家。正如监察御史陈渊所言:“夫士大夫,天子所与共理者也。”(注:〔宋〕陈渊:《默堂集》,文渊阁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十六,第14页))筠州推官崔鸥认为:士大夫“夫以股肱耳目,治乱安危所系”(注:〔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1977年。(卷四十八,第469页))。

“共治天下”的理念为帝王所倡,对士大夫而言,则是最大政治诉求。对此,士大夫有着清醒的认识和不屈不挠的执着。淳熙四年(1177)秘书郎吕祖谦入对:“夫治道体统,上下内外不想侵夺而后安……愿陛下虚心以求天下之士,执要以总万事之机”

(注:〔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1977年。(卷七十八,第829页))。咸淳三年(1267年)监察御史刘黻上书言:“帝王之枢机,必经中书参试,门下封驳,然后付尚书省施行,凡不由三省施行者,名曰‘斜封墨敕不足效也。”(注:〔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卷四〇五,第12247页))指出凡是事关枢机的朝廷大政,士大夫集团必得参与。士大夫在宋代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是当时的政治形势所要求的。赵匡胤是被一批亲信拥立为帝的,这种出身使他一方面极力要把权力收到自己手中,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依赖一批人作为巩固政权的基石。这些人不能是武将而只能是文人,否则以武力篡权的事可能重演。军国大事之重绝非君主一个人所能承受,从大政决策到万机执行,君主都需要参谋,需要辅弼,需要组织实施,是以君主必然要信任使用一批人。这些人是谁?既然实行抑武崇文的“以儒治国”为政方略,能够倚为股肱,永固基业的人当然首先是士大夫,是那些以宰相枢密为首的官僚集团。所以,赵匡胤多次表达过这样的意识:“卿等素怀勲业,共鉴兴亡,属予受命之期,勉乃事君之节。永图共理,别俟酬庸”(注:《全宋文》(第一册),巴蜀书社,1988年。(卷一,宋太祖一,第2页))。

“共治天下”既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础,更为秉持“入仕”儒家理念作为最高人生追求的士大夫们提供了治国平天下的政治舞台。

宋代由于科举制度发达,加上重文政策的推行,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各级行政机构,几乎都由文臣担任。这种文臣充塞朝政局面为士大夫活跃于政治舞台提供了强有力的权力基础。宋代士大夫们出于“内圣外王”的理想追求,对于“共治天下”政治局面始终孜孜以求,全力维护。以“共治天下”观点出发,士大夫认为皇帝为首脑,士大夫则是躯体,二者密不可分;认为在治国安天下的政治活动中,士大夫所构建的官僚集团作用极为重要。

受此治国原则支配,宋代士大夫有明晰的理念——赵家天下同时也是士大夫的天下。赵翼评价宋史时有一句话:“观於真、仁、英诸朝名臣輩出,吏治循良。及有事之秋,犹多慷慨报国。绍兴之支撑半壁,德祐之毕命疆场,历代以來,捐躯殉国者,惟宋末独多”(注:〔清〕赵翼:《二十二史札记》,中国书店,1987年。(卷二十五,第331页))。宋代名臣辈出,其中为国捐躯者众多,说明在士大夫的心中赵家就是国家,“家国一体”理念比任何时代都来的强烈。所以,宋代士大夫具有很强的与皇室荣辱与共的意识。可以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状态是由宋代君臣的共同追求所构建起来的,它是宋代政治生活的基础和核心。皇权已经与士大夫政治结成了一个相互依赖的整体,作为主角的士大夫当然不允许这个政治同盟遭到削弱。

宋代的后妃政治是在宋代的士大夫政治所构建的政治生态中展开和演绎的,迥异于它朝后妃参政的现象由此出现。

首先,在皇帝能够正常履行政务时,士大夫是坚决反对后妃参与到朝政活动中来的。士大夫对后妃的基本政治要求就是“主内”,“主外”那是君主的事。《册曹皇后文》称:“天地定位,阴阳相成,人道贯之,以纲大伦,后德配之,以熙内治,圣人有以端本也”(注:《宋大诏令集》,中华书局,1962年。(卷一九,第92页))。在士大夫政治准则中,后妃参政是非常之举,即所谓:“皇帝冲年,太后临朝,斯非国家常典”(注:〔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第3页))。侍御史知杂事刘随在天圣年间就直接上疏要求章献太后不要参与政务,而是“军国常务并逐日专取皇上”⑧〔宋〕赵汝愚:《宋名臣奏议》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十六,第1、2页)),宋英宗继位之初,慈圣皇后涉政,司马光便以告诫的口气把话先说在前面:“若皇帝圣体不日康宁,殿下必推而不居”⑧。治平元年(1064年)御史知杂事龚鼎臣也就此事上奏慈圣皇后:“今主上圣躬既豫,车架两立,宜于此时诏罢两府帘前奏事”②③〔宋〕赵汝愚:《宋名臣奏议》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十六,第7、1、5页))。士大夫给皇后、太后的定位是什么?侍御史知杂事刘随言:“虚心以致遐寿,澄神以保太和”②,司马光则称:“自居长乐之宫,坐享天下之养”③。“虚心”也好,“自居”也罢,一句话,就是后妃不要参与朝政。

士大夫对于后妃的这种政治要求与皇权对后妃在涉政问题上的要求是完全一致的。有这样两种强力的制约,在皇帝能够正常履职的情形下,后妃不能公开参与到政治活动中。这种局面在宋初已经形成。宋太祖和宋太宗时代,后妃都没有把持朝政的举动,这形成了一种政治传统,成为昭示后代的榜样。史称“(昭宪杜太后)母范之正,盖有以开宋世之基业者焉。”⑥(11)(13)〔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卷二四二,第8606、卷二四二,8642页、卷一一七,第2775页、

卷二四三,第8630页。))此后,后妃在皇帝能够正常持政的时候,大都是与朝政保持相当距离,不敢主动涉及政要。即便因特殊原因君主和廷臣要求其持政,她们也常推辞。哲宗继位时年幼,君臣均要求钦圣向皇后问政,“后曰:为皇帝再三恳请,然皇帝年长聪明,不须更如此”⑧⑨⑩(12)〔宋〕李燾:《续资治通鉴长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卷五二〇,第4856页、卷一〇二,第909页、卷九十九,第882页、卷一九八,第1831页、卷五二〇,第4856页))。绍兴年间“帝请(宣和太后)降手书”,然而“太后曰:‘我但知家事,外庭非所当预”⑥。即使后妃参与到政治中,她们也会再三申明:“俟国事稍定,则当还政”〔宋〕蔡條:《钱围山丛谈》,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候上春秋长,即当还政。”⑧

在君主具有正常的操持国务的能力时后妃不干政对于政治稳定无疑具有积极意义。一方面朝政不会因后妃参与而发生大起大落的变化;更重要的还在于,后妃不掌握权力使得外戚干政难以成势。外戚干政实际上就是后妃涉政的恶性延伸。以血缘和裙带关系所构建起来的外戚集团,具有很大的狭隘性和排他性。一旦政权为其把持,常常会造成“名贤戮辱,便孽党进”的局面,给政局造成极大地破坏。所以,后妃在君王正常履政时期不操持朝政是宋代政局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

宋代后妃不参与朝政是为常态。然而,宋代政治生活的另一面则表现为后妃实实在在地在参与政治活动。而且,从后妃参政的频率到对时政的影响程度,与中国历史上其他朝代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宋代垂帘听政的太后分别是:仁宗朝的真宗刘皇后,谥号章献明肃;英宗朝的仁宗曹皇后,谥号慈圣光献;哲宗朝的英宗高皇后,谥号宣仁圣烈;徽宗朝的神宗向皇后,谥号钦圣宪肃;伪楚皇帝张邦昌及高宗朝时两度临朝的哲宗孟皇后,谥号昭慈;光宗朝的高宗吴皇后,谥号宪圣慈烈;理宗朝的宁宗杨皇后,谥号恭仁圣烈;恭宗朝理宗谢皇后;端宗朝的度宗杨淑妃。在这九位后妃中,除英宗高皇后、高宗吴皇后、理宗谢皇后以太皇太后身份听政外,其余皆以皇太后身份听政。总计听政时间为26年,其中真宗刘皇后听政时间最长为11年之久。不管是参政的人数,还是参与政治的深度都是中国历史上所少见的。

此中缘由何在?难道士大夫政治对于后妃参政的制约时大时小,时有时无吗?非也!事实上,后妃参政也是宋代士大夫政治的产物,它是士大夫制约后妃参政另一种表现形态。

宋代出现的后妃参政基本上不是后妃的私意妄为,相反,它常是出于士大夫主动邀约。仁宗继位初“辅臣请皇太后、皇帝五日一御承明殿,凡军马机宜及臣下陈乞恩泽,并呈禀取旨”⑨;仁宗过世后“群臣三上表请(曹皇后)听政,戊寅诏许之”⑩。“英宗即位,辅臣请与皇太后权同听政。”(11)神宗逝世后,钦圣向皇后也是在皇帝和群臣的要求下参与朝政的。史载:“后曰:为皇帝再三恳请,然皇帝年长聪明,不须更如此。辅臣皆曰愿为国大计,勉从皇帝所请”(12);徽宗为帝也是“请(钦圣宪肃)权同处分军国事,后以长君辞。帝泣拜,移时乃听”(13)。

其次,宋代后妃参政活动与士大夫政治相呼应,这种呼应反映在宋代后妃参政在旨趣和效果上与士大夫政治的趋同,即二者都表现出了共同致力于维护赵宋政权,巩固统治秩序的┕残浴K以,在皇帝不能正常履行政务活动之时,士大夫会要求后妃参与到政治中来,掌控天下。

从政治层面上,宋代后妃参政可以理解为是皇权的延伸,在“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结构中,后妃是以皇权代理人的面目出现。皇帝施政,要以士大夫政治作为基础;后妃参政,不管是何种情形出现,以其个人的知识和能力更不可能独立支撑大局。必然要有政治上的依靠者和合作对象。这个对象只能指向两个方面,其一是外戚集团和宦官集团,其二是士大夫集团。在宋代,外戚与宦官干政被成功抑制,这两种人从来都没有机会构建起政治意义上的集团,当然也就无法扮演后妃参政基础的角色。在宋代,这是在一开始就形成的不可背弃的政治传统。如此,后妃所能依靠的政治合作对象就只能是士大夫集团。而对于士大夫集团来说,后妃参政,既然没有外戚宦官干政的背景,后妃所代表的就只能是皇权。这时,与后妃的合作就具有维系士大夫政治的直接意义。唯此意义上的后妃参政才能被士大夫所接受,甚至是出于士大夫之主动要求。一旦时过境迁,后妃参政不再具有如此功能,士大夫就会要求后妃交权退政。英宗治平年间,曹后秉政刚一年,朝臣就迫不及待要求其退位。韩琦更是立在曹后簾前,曹后不答应归政就不走人。以致曹后对此感到很不快,对韩琦发牢骚到:“教做也由相公,不教做也由相公”(注:〔宋〕刘延世:《孙公谈圃》,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中,第6页))。这句话很能说明士大夫对后妃参政的规制达到何种程度。士大夫要求曹后走到政坛一线,不是出于对曹后的政治才能的欣赏,而是出于维系“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迫切需要。当皇帝已经具有理政能力的时候,后妃替代皇权的使命已经结束,于是,士大夫就迫不及待的要求后妃还政,这完全是符合政治逻辑的行为。这是基于两个原因,一是担心后妃秉政太久后,或者由于权力欲不断膨胀进而形成个人野心,或者与少数亲信构建起一个政治权力集团,从而逸出士大夫所能掌控的范围。其后果,当然是对士大夫政治基本面的破坏。二是虽然在后妃参政时期士大夫与之进行着政治合作,但这总归士大夫政治的基本形态,是一种政治替代品。因此,士大夫不会让这种局面长期持续下去,一旦条件具备就要让后妃退出政治舞台,以使统治回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常态下。这才是士大夫所认可和信赖的政治生态,士大夫的才智,作为以及自身的利益都是系于此的。

上面所述韩琦要求曹后归政类似的事,不只是几个士大夫的偶然行为,它成为宋代后妃政治生活中屡屡出现的当然现象。这个现象说明,宋代后妃参政始终是处于士大夫集团规制中的。这一点也是解读宋代后妃参政取得成功的一个关键点。士大夫集团对后妃政治的规制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其一是时间上的控制,不让后妃长期秉政。治平元年(1064)正月,太后持政不到一年,御史傅尧俞就急切上疏要求还政,随后又于五月再次为此上书施压:“臣于正月十九日曾奏疏乞还政事。臣之所言故朝廷之大义,殿下之深益,夫为何未之思也”③〔宋〕赵汝愚:《宋名臣奏议》,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十六,第7、18页))。类似举措在宋代士大夫规制后妃参政的活动中还有许多。元祐七年(1092)翰林学士梁焘上疏要求宣仁皇后归政“臣恭以皇帝陛下富于春秋……愿早出睿旨,直以还政”③。史载吴后垂帘听政后在完成了几件稳定大局的举动后便立刻退位,当即:“宣光宗手诏,立皇子嘉王为皇帝。翌日,册夫人韩氏为皇后,撤帘”⑤〔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卷二四三,第8630页))。徽宗为钦圣向皇后所立,然而向后并没有凭借此而把持朝政,而是“才六月,即还政”。⑤宋代后妃持政基本上是特殊情形下的短期行为,使得后妃很难形成一个以其为核心的后妃权力集团并最终酿成外戚干政的严重局面。

其二是在后妃参政期间对其政治活动的参与,不许逸出士大夫政治的范围。除了对后妃参政的时间进行掌控外,在后妃短暂的参政时期,以宰相为代表的士大夫集团也不会袖手旁观,而是积极地参与到后妃料理朝政活动中来。他们或者是对后妃的参政决策提出建议,或者直接指手画脚;既是协助,也是监督,更是规制。史载:“世传文穆遭遇章圣,本由一言之寤,盖章圣践祚之初,天下宿逋数百万计,时文穆判三司理欠司,一日抗疏,请尽蠲放以惠民”(注:〔宋〕吴处厚:《青箱札记》,中华书局,1985年。(卷六,第63页))。又有仁宗明道元年(1032年)仁宗生母李氏过世,章献太后意欲将其草草下葬,宰相吕夷简坚决反对,要求厚葬之。他对章献说:“臣位宰相,朝廷大事理当廷争,太后不许,臣终不退”⑩〔宋〕李燾:《续资治通鉴长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卷一一〇,第989页、卷二〇一,第1857页))。吕夷简说此话时的气势表现出他的底气很足,他所凭藉的就是一直以来的宋代士大夫对后妃参政进行规制的这一传统。史载章献刘后准备设立刘氏七庙,参知政事鲁道明得知后坚决反对:“‘若立刘氏七庙,如嗣君何乃止”⑤⑥〔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1977年。(卷二十四,第188、188、188、191页))。章献太后谒太庙,欲被服天子衮冕,参知政事薛奎坚决反对:“奎曰:‘必御此,若何为拜?力陈其不可”(12)(13)〔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卷二八六,第9631页、卷二四二,第8627页、卷二四二,第8627页))。章献刘后参与辅政后意欲效法武则天把持更大的权力,试探朝臣的口风曰:“唐武后何如主”⑤参知政事鲁道明毫不客气地回答到:武则天是“唐之罪人也,几危社稷”⑥。鉴于朝臣的这种态度,章献被迫放弃了原来的想法。对于这一点,一代名臣富弼当时就明确指出:“而庄宪(章献)不敢行武后故事者,赖一二忠臣救护,使庄宪不敢纵其欲”⑧⑨赵汝愚:《宋名臣奏议》,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十八,第6页、卷二十七,第10页、卷二十七,第5页))。这些事项反映出朝臣从来不会对后妃参政的不当之举听之任之,因为这事关乎国运,关乎士大夫政治的巩固与否。总之,士大夫们从来不把自己当作外人——不管是皇家事还是国家事。

第三,积极关注后妃人选,以防后妃乱政。士大夫对于君主选择什么样的人作后妃也极为上心。他们很清楚被选中成为后妃的人就可能是将来在特殊局面下扮演皇权替代者的角色,所以必须高度关注:“天子议四海为家,中外之事孰非陛下家事,大臣无不可预之事,亦无不可预之人……陛下用一执政,进一近臣必欲协天下人望,况立皇后以母天下乎”⑧。这说明宋代士大夫不仅对于后妃参政有一套规矩,而且在关于择后立妃上也有一套标准,并且监督君主照这些要求办事。以给事中范祖禹上疏提出的《论纳后须知者四事》来看:“一曰族姓,二曰女德,三曰隆礼,四曰博议”⑨这里要求后妃须出自名门望族,必是有德之女。司马光所强调的是选后立妃须按制度来办,“依约古礼,使后宫之人其为几,等有几人……诚治乱之本,祸福之源”⑩。因为这关系到国家的治乱安危与否。由此看到,士大夫在君主的择后立妃问题上所要求君主的是:须以天下为出发点,尊“故事”行之,选名门望族;强调的是规则、礼法。士大夫认为这些标准选出的后妃是能够从道德上和政治上加以规制的人,是他们可以放心的人。

这样一套标准在较大程度上被监督执行,并在宋代的实际政治生活中起到了积极作用。名门之后的仁宗曹后就是一位具有过人胆识和政治智慧的皇后,宋人称曹后为:“佐佑仁庙定策,立英宗神宗,乃本朝后妃其间盛德之至者”〔宋〕蔡條:《钱围山丛谈》,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一,第7页))。《宋史》称颂宣仁高皇后是:“自是内降遂绝,力行故事,抑绝外家私恩。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人以为女中尧舜”(12)宣仁“又以官冗当汰,诏损外氏恩四之一,以为宫掖先。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13)。钦圣向皇后临政“故事有如御正殿、避家讳、立诞节之类,皆不用。至闻宾召故老、宽徭息兵、爱民崇俭之举,则喜见于色。”②③④⑩〔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卷二四二,第8627页、卷二四三,第8630页、卷二四二,第8625页、卷二四二,第8626页))史称哲宗孟皇后“后性节俭谦谨,有司月供千缗而止。幸南昌,斥卖私绢三千匹充费。寻诏文书应奏者避后父名,不许;群臣请上太皇太后号,亦不许”②。宋代的许多后妃确实是具有较高的道德素养和政治素质的。其一、后妃在君主能正常履政时通常不参与政治;其二、即使形势所需而参与政治通常也不会长期把持政柄。其三、对族人入仕的自律。宋代多数后妃对于族人入朝做官都是谨小慎微或者直接表明反对的态度。史载英宗时期“后弟内殿崇班士林,供奉久,帝欲迁其官”。而宣仁高后坚决反对:“后谢曰:‘士林获升朝籍,分量已过,岂宜援先后家比?辞之”③。高后严格要求族人:“侄公绘、公纪当转观察使,力遏之。帝请至再,仅迁一秩,终后之世不敢改。又以官冗当汰,诏损外氏恩四之一,以为宫掖先”④。毋庸质疑,士大夫在后妃选择上的思虑和标准对家国一体的封建政治有着积极的政治意义。

对于废除后妃之事,士大夫也比君主本人要慎重得多。仁宗在废除郭后前后,群臣一片反对声,汹汹然于朝。孔道辅和范仲淹等十人跪在垂拱殿前表示强烈反对,而“道辅扣环大呼曰:‘皇后被废,奈何不听台臣言”

〔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1977年。(卷二十五,第194页))

这种反对,并非是对于郭后个人的命运的关注,而是出于对朝政稳定的考虑。侍御史段连才的疏奏说明了这点:“皇后母仪万方,非有大过而动摇则风教陵迟……纪纲之乱,变故以生,社稷可得安乎”⑦〔宋〕赵汝愚:《宋名臣奏议》,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十八,第3-4页、卷二十八,第6页))富弼更是指责:“废一妇人甚为小事,然所损之体则极大也”⑦。

与此相关联的一个现象就是在君王的立嗣问题上,朝臣比君主本人更加上心。御史知杂事田锡在《上真宗乞早建储闱》奏疏中指出:“陛下嗣膺大宝四年于兹也,然储闱未建,典册不行,是开窥觎之端,乘重谨之议。非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也”〔宋〕司马光:《涑水记闻》,中华书局,1989年。(卷八十一,第10页))。仁宗时期,枢密副使吴奎要求:“臣愿早建储嗣,以系天下之心”(注:王瑞来:《宋宰辅编年录较补》,中华书局,1986年。(卷五,第343页))这里士大夫所思虑的是江山社稷的承继;一旦在位君主有个三长两短,嗣继君主能够即刻大统,而且能够具备处理朝政的能力。而这就使得后妃参与政治空间不大,即使后妃涉及政治,时间也不会太长。

士大夫极力规制后妃参政,严格维护“家法”。第四,宋建立以后,鉴于“唐氏政衰,或母后专制,或妃主擅朝,树恩私党⑩的历史经验教训,规定了一套严格控制后妃参与政治的办法。然而,如果没有士大夫的规制监督,这些东西是不会有多大的作用的。因为中国封建政治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人治”,所以历朝历代视规章如废纸的举动比比。赵翼说:“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也”〔清〕赵翼:《二十二史札记》,中国书店,1987年。(卷二十六,第350页))为封建政治中的一个通病。而那些后妃乱政,外戚干政的时期又何尝没有一套约束制度。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遭到破坏时谁去制止,谁有能力去制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后妃参与政治本来就是在君主或年幼或患病之时,正好是制度执行力最弱之际。如果没有一股来自士大夫集团的强大的力量来维系规则,违制之事很容易发生。所以,宋代的“家法”被严格执行,后妃在参与朝政的活动中表现出较强的自律特征,说到底,正是由于士大夫政治格局下所形成的强大的规制力。

正是由于士大夫的规制作用,宋代太后临朝大多能以维护赵氏王朝安危为己任。以宰相为代表的士大夫政治集团是不容许后妃参政行为逸出为他们所能控制的格局。对于后妃参与政治,士大夫总是充满警惕甚至是不安,士大夫总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后妃的一举一动。应该说,由于前代后妃参政的严重后果所形成的意识沉淀,使得宋代士大夫对待后妃参政的许多看法并不完全公正,甚至有些矫枉过正。不过这对于当时的政治却并没有产生什么消极影响。相反,由于士大夫对于后妃与政的警惕,反而使得后妃在处理朝政时更加小心翼翼而不敢随意非为。其结果,使得政治更加稳定。当士大夫说到“自三代以来,未有如本朝家法也”(注:〔宋〕赵汝愚:《宋名臣奏议》,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1983年,卷二十七,第7页))的时候,实际上这里所表达的还不是宋代的家法有多么不得了,而是由于士大夫的维护家法、执行家法,从而使得宋的家法了得。言语中流露出来沾沾自喜也还是有根据的。《宋史》有这样的评述:“方仁宗初立,章献临朝,颇挟其才,将有专制之患。迪、曾正色危言,能使宦官近习,不敢窥觎。而仁宗君德日就,章献亦全令名。古人所谓社稷之臣,于斯见之。”③④⑤⑥⑦〔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7年。(卷三一〇,第10192页、卷二四三,第8648页、卷二四三,第8638页、卷三十六,第710页、卷二四二,第8606页、卷二四二,第8606页))这段话很能说明问题,它指出了士大夫在后妃参政不至于逸出良性格局中的特殊规制作用。事实上,在宋代"共治天下"的格局下,不要说是后妃,就连皇帝也在相当程度上被士大夫集团所左右。南宋吴后下诏让光宗退位,另立宁宗,其实也是应宰辅的要求而实施的。“寻用枢密赵汝愚请,于梓宫前垂帘,宣光宗手诏,立皇子嘉王为皇帝”③。由此可见宋代士大夫政治掌控力是具有相当力度的。

正是由于宋代后妃参政是被士大夫政治所规制,所以,宋代后妃政治取得了基本面的成功。纵观宋朝后妃与政,造成不良后果的事项不是没有。徽宗在位时,哲宗刘皇后“以是颇干预外事,且以不谨闻”④。光宗李皇后更是一个以扰政闻名的皇后,史载这位皇后干政时是:“宫闱妒悍,内不能制”⑤。然而,这种局面在宋代后妃与政的活动中仅为个别。大量的史料所显示的是宋代后妃参与朝政对当时政治的稳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宋史》对北宋后妃参与政治有一个总结性的评述:“至于豫定太宗神器之传,为宗社虑,盖益远矣。厥后慈圣光献曹后拥佑两朝,宣圣烈高后垂帘听政,而有元祐之治。”⑥并认为宋代后妃与政是有别于其他朝代后妃政治的成功范例:“宋三百余年,外无汉王氏之患,内无唐武、韦之祸,岂不卓然而可尚哉”⑦。从宋朝对后妃的谥号也可看出宋代对后妃与政是给于了积极地评价。按照宋朝礼制,皇后死后赠以2字谥,嫡妃无谥。从宋代给与后妃的谥号可见,9位曾垂帘听政的后妃,除哲宗盂皇后、理宗谢皇后和度宗杨淑妃以外,均是4字谥。这说明听政后妃的地位明显高于其他后妃,享有殊遇。至于孟、谢、杨3人,谢、杨二氏是因为宋末败亡之际未能封赠,盂氏则可能是因为听政时所处政权非“伪”即“僭”,算不得正统之故。

由此可见,在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基石,以士大夫政治为核心的宋代,后妃政治是作为皇权政治的替代物面目而出现的,是作为士大夫政治的合作对象而存在的。正是由于士大夫政治具有对后妃参政的强有力的规制,所以宋代的后妃政治基本上是运行在“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轨道内。而这点正好是历史上的其他朝代所不能产生或者没有充分具备的。所以,宋代后妃参政迥异于它朝代,发挥了稳定政权的作用,彰显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整体意义上的积极政治效应。オ

作者单位:内江师范学院历史系

责任编辑:黄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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