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不知我爱你

雪小禅

一

立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初夏那天的样子，她穿着有点短的白裙子站在合欢树下，立秋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怦怦乱跳了。

山区闭塞，加上立秋性格内向，所以，在上大学之前，他没有和女生打过交道。

初夏在他骑车过去后叫了他一声，嗨，那个同学，你的裤子坏了。

他下车，这才发现裤子后面开了口。立秋家境不好，一条裤子要穿上好几年。为了让他上大学，哥哥去深圳打工，父母把猪和粮食都卖了，他还申请了助学贷款。一进校门看到精心装扮的同学，他立刻觉得局促起来。

谢谢啊。他低头说，脸就红了。

初夏呵呵笑着，然后说，你是叫杨立秋吧，我在榜单上看到你的名字了。考那么高的分数，我是北京分数线，比你差近一百分呢。我叫叶初夏，看，咱们的名字全是节气，你说多有缘分。

缘分这个词说出来之后，立秋的脸就更红了。确实，他是立秋那天出生的，而初夏，大概是夏天刚开始出生的吧？名字多像他们的性格啊，他内向，似秋天的深沉；她跳跃，似夏天的火热，夏天，本来就是最浪漫的季节啊。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几年之后立秋回忆起来仍然心动不已。他想，这个女孩子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北京人说话就是这么好听吧。他试图说普通话，却总觉得很费劲，后来初夏开他玩笑说，你说的是塑料普通话。

塑料普通话？亏她想得出来，立秋心里喜悦着，因为初夏说他什么他都喜欢。

迎新会上，立秋被选中代表新生发言，本来准备得好好的，登台前大脑却忽然一片空白。初夏是节目主持人，在后台鼓励他说，你什么都别看，只看着前面的白墙，一会就完了。给，我这里有一片柠檬糖，你吃吧，吃完就冷静了，知道我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吗——进考场之前，我肯定要吃一片柠檬糖。

立秋吃完之后果然觉得心跳不再那么紧，于是上了台，很慷慨激昂地讲完了，下了台才发现衬衫都湿透了。衬衫也是旧的，都有些发黄了。初夏看了看说，你应该有件新的白衬衣。

第二天，立秋在书桌里发现了一件白衬衣，他心里一热，望过去，初夏不动声色地听着课，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天边飘着一朵流云，立秋后的天气真好。

他没敢多想，只当初夏是可怜他的，于是更加发奋，期中的时候，他得了一等奖学金。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初夏，他想应该请她吃一顿饭的。

初夏很快乐地答应了。

那天，立秋快乐了很久，提前在学校附近的星星餐厅订了座，那里有烛光宴晚餐。他想，城市的女孩子都是喜欢浪漫的，他这么做已经很努力了。

但是，初夏没有来。

二

立秋一直呆到饭店打烊，出来后，看到风吹得急，雪也落得很大，于是一个人回了学校。周末，学校里的情侣们都出去约会了，他一个人在宿舍里蒙着被子，很委屈地哭了。

他想，初夏是看不起他的。是啊，她是公主，北京女孩，又漂亮又可爱，是很多男生心中的梦中情人，他凭什么追求她啊。

他本来就不喜欢学工商管理，于是趁机转到了计算机系。初夏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他问，转了系啊，他说，是。就再也没有别的话。

后来他渐渐离初夏越来越远了，但养成了吃柠檬糖的习惯，他喜欢那种凉凉的、浸入心脾的感觉。这时，有个女老乡总来找他，家境与他类似，来了帮他洗衣服或整理东西，别人都说是他的女朋友，时间长了，他也就认可了。

但立秋心里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女老乡，她比他大两岁，脸上有两三颗生动的痣，说起话来很激动的样子，没有初夏的单纯和感性。可是，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是他的女朋友，门当户对的那种。

于是他们和所有的情侣一样，一起去打饭，吃过饭一起去小公园背单词，有时去看看电影。女友说着很俗气的话题，比如出国比如将来如何留在北京，那些东西立秋不感兴趣。

他们断断续续维持了两年，事情的结束是因为女友在毕业时要跟一个男人出国，结结巴巴地提出分手。

好呀。他说。

女友问，你爱过我吗？

他也问自己，爱过她吗？如果爱过，他为何连吻她一下都不肯。有一次寒假两个人回湖北老家，火车上人挤人，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女友闭上眼，他却没有低下头，只说了一句，火车上真闷啊。

最后的答案是没有爱过。他想了，如果那是初夏，他一定会吻下去的。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上台前腿肚子快要转筋的男生了，他也穿牛仔裤，虽然只有两条，因为洗得旧了，就更显得人好看。他只穿白衬衣，因为初夏送他的就是白衬衣，初夏送的那件，他始终没有舍得穿。

可人家只是怜悯他，他想，自己想的太多了，那样的女孩子，不是他的。

女友走了以后他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有一次遇到初夏，初夏说，你女友出国了？你准备出去吗？

可能吧，他口是心非地说。他没有说和女友已经分手了，他怕初夏看不起她。

大四时，他发现初夏身边出现了一个清秀爽朗的男孩，同学告诉他，那男孩的父母是外交官，据说，男孩也要去法国读书呢。

法国，那是多远的一个国家呢，想必，初夏也是要去的吧。从此，他和她隔了千重山万重水，如何能再相逢？

立秋掏出一粒柠檬糖，吃完之后，才发现，柠檬糖是有苦味的。

三

毕业之后立秋留在了北京，他发现初夏也在北京。

他们常常会在一起，有同学张罗喝酒便会遇到，他还是那样朴素，牛仔裤白衬衣，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

父母生病了，哥哥要结婚，一切都是他负担着。

后来，他发现初夏也常常是一个人。即使这样，他亦没有勇气对她说什么，怕再一次失望，怕和初夏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现在，至少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初夏清纯明朗的笑脸。

两年后，初夏结婚了。

他应邀去参加婚礼，看着初夏穿着洁白的婚纱，羞涩地笑着，如童话里的公主，他的心便不可遏止地痛起来。不知不觉，他喝多了。

他跑到卫生间，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他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可此刻他宁愿醉死。

旁边有人递给他纸巾，他回手一握，是那样绵软细长的手。

只能是她，那是他梦想了千百次的场面，他握住她的手，但是梦里没有今天，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他带着醉意，第一次斗胆问她，为什么不能是我？

刹那间，她愣住了，脸上全是眼泪，是你不要的啊。

我怎么可能不要？他嚷着，我怎么可能？

我在周末晚上等了你一个晚上，你说要请我吃饭，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谈，但你始终不曾来，初夏委屈地争辩道，我等到饭店都打烊了啊。

天啊，你是周几去的？立秋的心狂跳起来。

周六啊，初夏说，你不说周末吗？

立秋叹了口气，说，我说的周末是周日晚上啊，你不知道，我等到饭店也打烊了才离开的。

他们看着彼此，都呆了好久好久。有人在外面嚷着，新娘子哪里去了，新娘子呢？初夏摸着胸口说，我的心发紧，跳得厉害。

立秋从口袋里拿出一粒柠檬糖，来，吃一粒糖吧，你告诉过我，悲伤的时候，不镇定的时候吃一粒糖就会好多了。

初夏拿着那一粒柠檬糖走了，立秋呆呆地站在原地，问了一句，初夏，连柠檬都知道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却不知道？

他走向窗口，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他突然记起，今天居然是立秋。

（编辑：米恩 ccaie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