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
大约52年前,或许更早一些?
那年秋天,我居住的城市将在十月一日举办一个国庆庆典,要在市广场组织十万人规模的庆祝大会,规定参加的学生一律要穿蓝裤子,白衬衣。
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学校在国庆一月前就开始训练了,队列走不好要刷下来,个头太低也要刷下来。在操场上训练时,我已连过两关,队列走得很标准,个头也不低。可是,我遇到了一个难题——没有“正装”。
整整一个月时间,每天我都是在沮丧中度过的。上哪弄这么一件白衬衣呢?那年月,我们兄弟姊妹就像一支“蓝色小队”,上下都是一身蓝,是母亲自己做的蓝上衣、蓝裤子,做时还要大上一号,这是为了让正在成长的我们多穿一些日子。
现在想来,那时家里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嘴”,吃饭都成问题,要无端添置一件白衬衣,这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了。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能参加这么一个光荣的活动,内心是多么的激动。于是,我与母亲整整对抗了一个月,甚至绝食,执拗地要求她给我买一件白衬衣。
我记得,那时候买一件标准的、商店里卖的白衬衣,需要六七元钱和相应的布票。在我跟母亲“斗争”了一个月后,在那年的9月29日早上,我含辛茹苦的母亲,经过一夜的劳作,终于把一件白衬衣放在了我的床头上。
家里实在拿不出这六元钱,也找不来布票,这件白衬衣是她用一夜的时间,用一块白布料做的。这件白衬衣不是制式的、商店里卖的那种,袖子没有缩口,是农民常穿的那种“一敞当”。
我哭了……
如今,生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子比那时好太多了,母親却已走了。心里有些话,该对谁说呢?
一个少年的孟浪,直至今天,还是让我羞愧不已。
(摘自《小品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