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的艺术

2009-07-03 04:24靳晓红
新闻爱好者 2009年9期
关键词:隐喻语言

靳晓红

摘要:隐喻是思维的常态,隐喻思维借助于语言形式形成隐喻概念,贯穿人类语言的始终。作为载体的语言是隐喻艺术性的表达,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文学语言更能体现隐喻的艺术。

关键词:隐喻 语言 创造语言

什么是隐喻

传统语言学认为,隐喻是比喻修辞的一种,是一种修辞格式,但与由“像”、“好像”为标志构成的明喻不同,隐喻体现了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合二为一。现代语言学研究隐喻,不再把它当作一种修辞格,而是把它当作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隐喻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可以扩展语言群体的词汇,更重要的是它能帮助我们构建我们的思维。也因为如此,莱柯夫和约翰逊把隐喻看成‘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因为没有隐喻我们根本无法思维,而没有思维的人类是无法,也根本没有必要和理由存在的。”①“语言是思维的外壳,你只要运用语言就会用到隐喻,因为隐喻是思维的方法,隐喻是思维的常态。”②

按照以上理解,我们可以认为,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运用修辞格表述出来的只是一种表面现象,真正起作用的是深藏在我们认知心理深处的隐喻思维这一人类共有的思维状态。之所以传统修辞学把隐喻归入比喻修辞格是因为隐喻思维的语言外在表现多通过比喻这种修辞格式来完成,例如:

那女孩子年纪虽小,打扮得脸上颜色赛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钱钟书《围城》

文学语言的隐喻概念体现其独特的审美意向。《围城》中钱钟书把“女孩子打扮过的脸”做了各种不同的比喻,或“雨后虹霓”,或“三棱镜下日光”,或“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尽管作者持的是否定的态度,但是却罗列了一堆具有审美意象的符号,通过审丑来实现其审美功能,这符合隐喻思维作为人类认知基础的特点。例如:

生活很无趣,它好像是西藏的一种酷刑,把人用湿牛皮裹起来,放在阳光下曝晒。等牛皮干硬收缩,就把人箍得乌珠迸出。生活也如是:你一天天老下去,牛皮一天天紧起来。——王小波《三十而立》

文学家笔下的隐喻概念,多以“反常化”为途径来完成。反常化在这里是指对语言规范的有意违反,文学家和诗人创造隐喻概念的过程是在不似之中发现相似的过程。隐喻的两端——喻体和所指之间的距离越大,它们统一到文学作品中就显得越不合理,而它所蕴涵的生命潜能就越大,越能够提高人的感受力,培养人的敏感性,并以其丰富的内涵满足人的审美需求。上例中对“生活”这一抽象事物的理解,作者王小波可以说是匠心独运。他把这个司空见惯、大而无边的概念用“湿牛皮裹身放在烈日下曝晒”的过程描述出来,使人感同身受,从而起到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

事实上,除了比喻修辞格外,拟人修辞格、借代修辞格都能实现隐喻思维在语言中的表现。隐喻既然是作为思维的常态存在着,那么隐喻思维的实质就是人类的认知活动,表现在文学语言中既有比喻性语言的运用,也有象征性语言的运用、比拟性语言的运用、借代性语言的运用。

我们看下面的例子:

“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谁言不可见,青鸟明我心”,“抗身青云中,纲罗孰能制”。——阮籍《咏怀诗》

诗人通过塑造玄鹤、黄鹄、青鸟等灵鸟来象征性地隐喻其与世抗争之心。

“白大褂和针头向她走过来。”

借代修辞的使用利用的也是空间上的接近,“白大褂”和“针头”都与医生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一隐喻认知的实现也不困难。通过以上各例我们可以得出,隐喻的思维形成隐喻概念,这一实现是通过在不同的概念之间建立雷同。例如“教育的性质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这里的“工具性”就是一个隐喻。“教育是工具”已经通过思维变成了一种概念形式,进而可以说成“教育不是万能的”。这里的教育就是“工具”的概念。再如我们用到“时间”这一概念: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那些我和他共同度过的可贵的时间都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你要有效地利用你的时间。

读这篇文章花了我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在学生身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

以上都是关于“时间”的隐喻,它的内涵是相同的,即“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在这里已经不是世界的一种线性存在,而被隐喻为具有价值的商品,因为只有对有价值的商品我们才会有“送给”、“浪费”、“花费”等的思维意识,才会有“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岁月不饶人”等语言表达形式。这些都源于人们认知深处“时间”这一概念的宝贵性。

“隐喻”一词来自希腊语,其字源意为“超越”、“传送”,它的基本含义是“把一个对象的某方面‘传送或‘转换到另一个对象上去,以便使第二个对象可以被说成是第一个对象,更好地理解第一个对象”③。隐喻思维形成的隐喻概念,体现了“隐喻”的字面意义与概念意义之间的转换,即赋予一个词本来不具有的意义,或者是它本身不可能表达的意义。

隐喻在语言中的运用

语言在我们的生活中呈现多种态势,为了区别普通人的语言和作家诗人的“诗意”语言,我们把它分成“生活的语言”以及“文学的语言”。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语言态势都是隐喻思维的结果,只不过是在隐喻程度上不同而已。

普通人的生活语言体现隐喻思维的继承性,隐喻融于日常语言使用中,是失去了其原来含义的隐喻。像椅子的“腿”、山的“腰”等都要通过类比的方法将人体的某个部分“转换”到无生命的物体上,但其中包含着的隐喻意义已完全融入语言之中,人们已不再感受到其中有隐喻的存在了。这些当初也曾令人耳目一新的表达方式现在只能因其被用滥了而成为消失了的“死的”隐喻。④也便成了我们生活的语言。

“文学的语言”更精彩,它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心,关键就在于作家诗人们有着特殊的生活经历,有着缜密的思维能力,有着创新的、审美的隐喻思维,是我们普通人所不能及的。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在小说的末尾是这样描写的:“啊,亲爱的,那是贝尔曼的杰作——那晚最后的一片叶子掉落时,他画在墙上的。”

一片普通的树叶,在作家的笔下有着含蕴丰富的隐喻意义,它隐喻了生命的征兆、宽仁的友爱以及诗意的生命。作家诗人引用人们熟知的事物赋予其崭新的隐喻内涵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鲁迅笔下“孔乙己的长衫”,张爱玲的“女性身体的隐喻”,外国小说中大量关于《圣经》的隐喻,还有近些年来人们关于小说中疾病隐喻的思考……隐喻在文学语言中的表现充满了美学的色彩,是审美的隐喻。作家诗人们不仅从隐喻概念着手表现他们诗意的语言,而且大量使用隐喻思维来结构他们的文学作品,影响文学作品的篇章结构。这种影响的具体步骤是通过一个概念隐喻来构建整个作品的篇章结构。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元曲。如果单看其中的五个句子,每个句子都是一幅静物画,但五幅画之间毫无联系,而作者正是利用题目“秋思”这一隐喻概念结构起了全篇。“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夕阳”、“断肠人”、“天涯”都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秋思”时的首选概念。

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少年去捡拾一枚分币葡萄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脊背

——顾城《弧线》

鸟儿转向、少年弯腰、葡萄藤的触丝、海浪的脊背仍然是四个毫无联系的意象,作者用“弧线”这一隐喻思维结构整首诗歌,将四个弧线的意象平行排列,也正是隐喻思维把这种理性的思考和诗人的想象力结合在一起。

隐喻艺术地创造语言

隐喻概念的使用是隐喻思维的结果,而隐喻思维虽然是人类共性的思维状态,但其离不开个体对外界的独特感受。看文学作品,作家或诗人敏锐独特的思维能力是我们欣赏的。在文学语言中隐喻的使用大量存在,我们说新颖独特的思维的表述正是文学作品的魅力之所在。那么是不是说,“隐喻”具有个性?诗人或作家的思维异于我们普通人?事实不是这样的,如果说隐喻有个性的话,那么它也是建立在个体自身经验之上的。普通人缺乏的正是诗人、作家对世界的独特感受和深刻体会。“文学作品中的隐喻,是充满生机的活的隐喻,作家诗人对世界应永远保持一种亲近感和新鲜感,保持一种盎然的兴致和高度的敏感性,这样他才能在突破事物惯常的、僵死的、凝固的意义的同时,复活事物的原初意义,揭示事物间的崭新关系,从而使被常规语言抹煞了其灵性的对象重新苏醒过来”⑤。

隐喻概念在文学语言中的标志作用。每个作家的文学语言都有其独特的标志,我们通过其语言的隐喻性就能很容易地分辨出自己熟悉或者喜爱的作家诗人的作品。例如:

……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鸦;那乌鸦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鲁迅《药》

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鲁迅《祝福》

他当即一瞥自己的床下,劈柴已经用完了,只有一条草绳,却还死蛇似的懒懒地躺着。——鲁迅《幸福的家庭》

有一个瘦子竟至于连嘴都张得很大,像一条死鲈鱼。——鲁迅《示众》

在鲁迅的作品中有大量用“死”这一概念作喻的。这跟作家生活的年代有关。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作者每天都会看到死亡,死亡像影子一般熔铸进作者的思维。死亡隐喻概念的使用就成了鲁迅作品的代表。

毛泽东擅长诗词写作,他的作品喜山乐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七十岁高龄畅游长江,“指点江山”,“看万山红遍”,满纸的山水表达了诗人人生的最高境界。诗词中的山水被诗人赋予独特的隐喻意义。山是博大的,山是雄浑的,“山”隐喻了毛泽东志存高远的博大胸怀和豪迈奔放的英雄气概;水是万物之源,是我们认识世界的起点,所以水是睿智的象征,水是灵秀的,是温柔的代名词,是男儿情怀的另一面。“水”隐喻了毛泽东作为领导人物的聪明睿智,也隐喻了他作为诗人的浪漫气质。“山水”就成了毛泽东作品的标志。

下面我们再看两个例句,都是王小波作品中的。王小波的作品冷峻幽默,他的隐喻思维是常用美好的事物去对比丑恶。

李先生来,在雪白的床单上一坐,就是一幅水墨荷叶。——王小波《似水流年》

“水墨荷叶”本来是很美的画面,这里却用来形容李先生不讲卫生造成的脏污的结局,是与“水墨荷叶”相反的意象。

人在臭味里行走,看上去就像五线谱上的音符。——王小波《革命时期的爱情》

强烈的反差,迂回曲折地反映了作者对现实人生的一种态度,即提倡以幽默的方式来面对人间的丑恶。这也成为他文学语言的标志。

隐喻的艺术性正是语言富于生命力的表现,当我们已经体会不到“老骥伏枥”、“白驹过隙”这些隐喻曾经有过的新奇性,当我们批评一个人工作不细致,不作调查研究,随便乱发议论是“走马观花”时,不再去关注这四个字后面隐含的那个断腿骑马男人和塌鼻子持花女人的故事的时候,“生活如湿牛皮裹身”这样的隐喻就出现了,或许这正是隐喻的魅力之所在、语言的魅力之所在。隐喻正是通过扩展我们的语言来影响我们的思维。它的作用在于为我们的概念系统带来新东西,并不断改善和扩展着我们的概念系统。

注 释:

①冯晓虎:《隐喻——思维的基础篇章的框架》,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出版社,2004年版,第40页。

②崔松鸽:《隐喻思维与语言》,《修辞学习》,2005(1)。

③束定芳:《隐喻学研究》,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49页。

④⑤王小舒、凌晨光:《审美艺术教育论》,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0页、第133页。

(作者单位:新乡学院新闻传媒系)

编校:郑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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