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敢说“神明”

吴　非

二十多年了,一直想到平遥去,总是没有机会。今年夏天总算有一次机会,可是山西的朋友给我泼冷水,说:“平遥有什么看的?假,‘生意精,别去了,要不你会失望的。”我怎么会失望?你看,电视里介绍的,那真是古韵古风犹存。

进了城,一会儿就想到了朋友的劝告,果然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有点像周庄,又有点像南京夫子庙,商店摊贩多到不可胜数;空气中弥漫的是牛肉的香味,久而不散,后来便很想念氧气了。

天热,转晕了,朋友把我交给城隍庙里的女导游。这个女导游穿西服,别胸卡,很正规。一路的解说虽然机械,倒也没有胡说八道。在一幅壁画前,女导游说此中有人生大义,要我细看一下。她带有几分庄重地说:“你看,这边全是扶危济困、行善助人的;那边全是杀人越货、欺诈勒索的;但是,看这里,喏,这一切,神明在天上全看见了……”

随后进了殿,神情又添几分肃穆,我还在想,她每天在这里做导游,说同样的话,还能保持这样的虔诚,也真难为她。可是她渐起的热情却令我感到不安,预感到似乎要发生什么。果然,她说:“现在,请你看一看平遥的一宝……”刚要阻止,她已经把一个大红包袱打开了,里面是一尊被人摸得发亮的黄铜金蟾。一旁的僧人——也许是道士,总之看不出究竟,递过一张黄纸。然后又被带到另一屋子,里面坐了个僧道难分的青年,自说自话,开口就是一番恭维,替我把黄纸折好,要我放在袋里。然后就被带到香摊前——“请香”。最便宜的,三支细香索价五十元,手指粗的要几百元。我问:“你们就是这样设陷阱蒙客人的?”女导游和营业员立马齐声说:“是你自愿的。”我说:“你们如果需要捐助,没有问题的,我会给的;用这种方法,太不合适了。”女导游说:“你请三支香,就是对我们的帮助,和捐款一样的。”付了五十元,不禁想起了她刚刚说的话——“神明在天上全看见了”。她自己一天得说好多遍,怎么全忘了?神全看见了,他们也照样骗,天天骗。

和朋友吃了饭,去看“票号”。到了门口,她又按规矩把我交给票号的一个男导游。这男导游也很勤勉,几乎一直就没停过嘴,讲了票号的各种故事,并一一解读目前中国各大银行主建筑的风水特征,至于华尔街的,他就说不清了,看来风水只入中国眼,只合中国心。他在不停地讲,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些地方,一见到热情过度的,就警惕。说时迟那时快,他忽然手脚麻利地打开身边一间密室,引我进去,没有想到竟是家店中店,专卖避邪物,好玩。如果不注意,哪里想到有人设伏!避邪物的价格贵得不可思议,东西却全是低档货,在南京的大市场肯定可以批发的。我笑了,说:“我是从南京来的,这是南京市徽,你们山西人也卖这个?”男导游沉静地说:“在山西买更有意义。”看那个阵势,不花两个钱是必然会有一场不愉快的,人家毕竟口干舌燥地卖了二十多分钟嘴皮子,权当让他拿了去吧。再掏一百元,买了块石头——这家有名的票号竟混到如此地步,这难道就是“晋商”的余威?

发生在旅游点的这些小事,说过也就算了,哪里的导游没有自己的几招?一些人的劣习不能败坏一地之风,我们应当有这样的认识水平,但是难得出门玩一下,见到这样的事,心里老大不开心。出门人不可不防。

真的不忍心说山西的不是,那么多人在那里,辛辛苦苦地劳动,拿一份不多的工资,为山西的土地流汗。人们一说山西,就以为那里的人有钱,煤老板嘛;可是山西的朋友说,一万个人里也许只有一个煤老板,其他的是“煤黑子”,外省人总是弄错。

所以,不要以为“神明在上全看见了”就能镇住中国人,如果说话人自己都不信,你就千万不要相信他。

【原载2009年9月14日《扬子晚报》】

题图/被利用的信仰/Angel Bolig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