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琼
深夜三点
在睡梦中喝够了星辰与机器的轰鸣
无声的黑暗吞没了多少万户紧闭的乡村
深夜三点,机台上的白炽灯漂白多少
将尽未尽的记忆与尘世,那个
睁大眼睛的劳作者:她手中的钉钩
塑料片,牙针,连同不知疲倦的机台
牵引着她苟延喘息的困倦与寂静
磨合着,机器砸在辽阔的黑夜中
转身过来的寥落的回声,在奔波
被黑夜模糊,剩下疲惫的身影
站在苦涩的穷尽处,向黎明弥漫
启明星袅袅升起,黝黑的荔枝林间
多少条内心积蓄着疼痛与幸福的幽径
再次呈现,她目睹青春沙沙地消失
像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加剧腐蚀着
轰鸣
她升起十吨压力的机台,巨大的轰鸣
轧在铁片上,在弯曲的孔径中,在跳跃的
晨光中摇摇晃晃移动,站在窗外的树叶
摇动,它跟随轰鸣的声音渐远,渐远
消失在工业区后面的山中,那轰鸣像
盛开的雏菊在铁片上,不凋零的声音
在生活中绽开,她站在机台,淡黄的工衣
在机台起伏间,轰鸣的声响
像一只鸟在树枝上叫着,它近乎嘶哑
一声一声,从机台到铁片,从手指到
内心,那声音在不断地传递着———打开,
它成为一种安慰,在她荒芜的肉体上
像菊花,盛开,这么多年,她不断想起
那些穿越时光的声音,落在她的心间
在远与近的模糊视野间,一朵朵菊花
站着,湿漉漉的清晨中,它们叫喊着
像一只鸟,站在生活的枝头,啼唱
遇见
我见到循环枯荣的树木,河流,摇晃着的
身影,明亮的星辰,月光,苔藓,正在锈蚀的
轴承与铁钉,尖短的锻打声,扑扑的气压声
短暂明亮又陷入虚无的火花,不可预料的
伤痛,死亡,莫名的忧伤,灼热的铁沉入水中
发出可爱的嗓音,在幽冷的黑暗变硬的铸铁
我遇见着它们,相互说话,倾听,被锻打着
巨大的回音,有如童年不断缭绕,它们渐逝于
遥远处,像接近熄灭的火焰闪烁,六棱的
槽刃间,蔚蓝色的焰火照亮它尖锐的顶端
在圈圈螺纹路径间,安置着工薪,青草
爱情,乡村,美梦……她把她自己的肉体与
灵魂消耗在这里,有时她梦见朝阳,落日
恍惚的爱,蓝色的工装,有时她遇见窗外的
飞鸟,摇动的树叶,万物明亮而忧伤的眼睛
她压下开关,在巨大的力的碰撞下,那块块
铁变成制品,零件,仿佛她自身在不断地
锻打人生,她沉默地看,听……
银湖公园
散落的阴影,鸟声擦亮的午后
开花的荔枝树,微小的翅膀吹过湖面
它的宁静照亮我内心喧哗。左边的工业区与
右边的出租房,四川方言与日本机台的中间
是沉默的凤凰大道,我坐在荔枝树下
练习着沉默,沿着蓝色大楼荡漾的光
它们清澈,充盈,顺着银湖的大理石小径
投在手上,头发上,内心间,它们闪亮如此
寂静的生活,或者我的休息日的世界
只有银湖的喷泉在优雅地响着
我知道,这些水声将被时光带走
剩下寂寞的石头在寂静枯萎着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