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珊
快速阅读:今年45岁的庞家奎,个头很高、人很瘦,因为常年浸泡在水中引起风湿,左腿走起路来有些倾斜。2009年5月19日清晨6:30,庞家奎比学校上课时间提早2个半小时起床。因为他得一个一个地接和他一样,住在学校对岸的娃娃。“娃们都很守时,每次我走到山路上喊一声,他们就会一溜烟地跑出来。”一路上,娃娃们都背着书包坐在家门口,等待着他的到来……
起床——提前2小时去接学生
南溪村很偏远,要出去,要坐长安车走山道、摩托车走小道、渡轮过河,但更多地是靠双脚步行3个小时陡峭的山路。所以没有重大的事,当地人一般不会出山,庞家奎也一样。
今年45岁的庞家奎,个头很高、人很瘦,因为常年浸泡在水中引起风湿,左腿走起路来有些倾斜。19日清晨6:30,庞家奎比学校上课时间提早2个半小时起床。
因为他得一个一个地接和他一样,住在学校对岸的娃娃。
“娃们都很守时,每次我走到山路上喊一声,他们就会一溜烟地跑出来。”一路上,娃娃们都背着书包坐在家门口,等待着他的到来。
“随着父母进城打工后,山里的娃娃不断被接出大山,这学期,河对岸还有5个娃娃。”如今他接的5个娃娃都是留守儿童。
一路上,庞家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庞家奎告诉记者,南溪村小于上个世纪60年代成立,1987年的一场大火将学校烧毁。为了让山里的娃娃都有书读,当地村民主动将村里的粮仓木屋让了出来,于是村小搬到了河对岸。
但对于河这边的孩子来说,上学面临两条路:除了冒险渡河,就得翻越高山,再走几十公里的路。
“20年前,要过河的学生还很多,最多时有27个,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接,大家只能约好在河口处等。”从学校搬迁的那天起,为了让河对岸的娃娃都能上学,当年才23岁的庞家奎便揽下了背河对岸的孩子渡河的活儿,这一背就是22年。
所以一般情况下,庞家奎不会出山,最长的记录是三年未出过南溪村。“学校一般就两个老师,另一个住在学校那边。”
渡河——河水太深湿了裤子
虽然已进5月,但山沟里的气温依旧很低,逐渐飘起的细雨,让狭窄的山泥路更加湿滑。沿着河流步行1个多小时后,进入了南溪河的上游,村小就坐落于河对岸巍峨的骨干山山脚,上学,就必须在这里渡河。
上午8:00,一路上唱着歌儿的孩子们停下了脚步。40多米宽的河面,河水最深处近一米,沿途零星堆放的石块是庞家奎搬来的,但只能方便村民过河,对于这些10岁左右的孩子,无论多雨季还是枯水期,都没有能力独立过河。
“昨天一直在下雨,我们得趁着河水还没完全涨起来,赶快过河!”安排好孩子们逐一在岸边后,庞家奎将沾满淤泥的皮鞋脱在岸边,卷起裤脚至大腿,抱起其中一个孩子熟练地朝河中走去,美丽的南溪河即便是在5月里,河水也依旧有些冰凉。
“麻烦你们帮忙看着这些娃,他们总不听话,喜欢跑到河里耍水!”背着第一个孩子踏进水里时,庞家奎对记者说。只见40多米宽的南溪河,朝下游流得很急,走到最深处时,河水已经淹过他的大腿,很快将挽起的裤脚打湿,由于河底的石块松动,庞家奎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背上的娃娃抓着他的肩膀更紧了。
20多分钟,5个娃娃被一个一个背过河,庞家奎的裤子完全被浸湿。“庞老师长期穿着湿裤子给我们上课。”孩子们说,庞老师在冬天才会放一条干裤子在学校。
放学——5个孩子等他背回家
渡河之后,步行10多分钟山路,就到了南溪村小。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外地务工的父母越来越多,一些家长都将孩子接出了山,如今在南溪村小就读的只有25个娃娃。三间木屋组成的学校,两间为学校仅有的两个年级:二年级和四年级的教室,另一间狭窄的木屋,是庞家奎和另一位老师的“办公室”。窗户上是一层薄薄的塑料布。
上午9点,穿着还在滴水的湿裤子,庞家奎开始给二年级的11个孩子上课了。这节课,他上的是《迷人的九寨沟》。“其实九寨沟是啥样,我也就在电视里见过一次。”从17岁开始代课到现在,庞家奎最远就是到县城考试。
据当地村民介绍,南溪河的河水深度随雨水期变化,最浅的时候有成人膝盖深,最深的时候要没过胸口。除了最深的时候学校停课,其余时间一律正常上课。
22年下来,住在学校隔壁的陈泰元老人清晰的记得,这所学校只停了11次课。
和正常的小学不同,由于娃娃们住家偏远,每天下午3点,是学校放学的时间。和过去的22年一样,5个孩子整齐地站在木屋教室外,等待庞老师锁好门后,领着他们渡河回家。
月薪——从35.5元到500元
“苦,怎么不苦?这里的人都说他傻,但都尊敬他!”南溪村太偏远,很少有老师能长时间留下,22年来,学校固定的老师,就只有庞家奎这个代课老师留了下来。苍岭镇目前共有5所村小,南溪村小是唯一一所必须渡河的学校,也是条件最艰苦的村小。
“我们这所学校搬到河对岸后,22年换过10多个老师,但只有庞老师没走。”庞家奎唯一的同事陈天华说。
1981年,庞家奎由于家庭困难,被迫放弃了考学,回到南溪村家乡后,17岁的他在当地的长岭村小,当上了一名代课教师,每个月工资35.5元,如今每月有500块工资。
在他家的木屋里,一本厚厚的账本记载着自己所欠下的账:张德海:500元;大舅:1 200元……500元的收入,根本无法供养正在读大学的儿子,除了妻子在家做农活和已经工作的女儿每月补贴外,庞家如今还欠账2.34万元。
抽烟和唱歌是庞老师最大的业余爱好,常抽的是廉价的叶子烟,歌是那些当地人都会的南溪号子。“有时候河水太冷了,庞老师就叫我们跟他一起,用力吼着号子过河。”学生们说。
愿望——修桥方便孩子上学
晚上7:30,帮助妻子做完农活的庞家奎在院坝里,和记者聊起了自己的愿望。“我女儿也当老师了,儿子也快大学毕业了,苦了这么多年,账可以一家人慢慢还,我也没啥别的愿望,就想孩子们上学能有座桥。”
庞家奎说自己的这个愿望很大,大得有些不太现实。自己也曾跑到河的两头丈量过河的宽度:48米,要修这么一个跨度的桥,再便宜,也得五六万,哪来的钱?
酉阳苍岭镇,大河口风景依山傍水,风景秀美,一条阿蓬江穿境而过,到了当地的南溪村,河水形成支流,当地人称它为南溪河。
从1987年开始,河边的村民总能看到,河岸边常年放着一双沾满泥浆的鞋子,一位男教师背着学生,一步一步趟过河水。将一群孩子背上岸,男教师就带领着他们,继续翻山,走进大山脚下的南溪村小。
1987年,南溪村小原校址发生火灾,搬到了大河对岸的粮仓。而老师庞家奎从学校搬迁开始,就每天背着村寨的孩子,在48米的南溪河上数十万次地背学生渡河上课,一背就是22年,用自己的脊背为河对岸的孩子打通了一座求学之桥。
“当年背我过河,如今背我女儿过河”
南溪村虽偏远,但20年来,有一项数据一直保持不变:那就是整个村寨的适龄学生入学率达到了100%,也包括住在学校对岸的孩子。由庞家奎背出的大学生,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了,但村里人说,他背出的孩子中,包括县里的两届县委书记秘书、一个乡的乡长,以及大量在外地工作的南溪人。
而南溪村的不少家庭,都是两代人趴在庞家奎的背上,渡河完成学业的。
“我10多岁时,庞老师背过我过河读书,一背就是3年,现在我8岁的女儿,还是每天趴在庞老师的背上过河。”昨日下午,记者电话联系上了今年30岁、在深圳经营一家小厂的庞德刚。大学毕业后,他只身来到深圳闯荡,和很多南溪村的外出人员一样,他也将年幼的女儿接到了身边读书,但很快,妻子要回家照顾母亲,无奈之下,只好将女儿送回老家读书。
“我们家住学校对岸,8岁的女儿庞应玲要上学还得要庞老师背过河。”庞德刚说,20年前,自己还是孩子时,就每天和同村的孩子们一起,在河边等庞老师来背过河。“我那时很怕水,如果不是庞老师背,我可能就不读书了。”当时,方圆好几公里内,就只有南溪村小一所小学,失去这座“桥”,就等于失学。
而大家记忆中的这个瘦削的背,总是很温暖。“我爸爸都没有背过我这么多次。”庞德刚说,每逢遇到涨水,趴在背上的大家害怕,庞老师还会讲笑话给大家听。
庞德刚说,村里人很朴实,自己的妻子如今也和村里的很多人一样感激庞老师。大家能做到的,就是每到农忙时,跑到庞家的田头扎实地做一天的活。
南溪村的村支书给记者算了笔账,按平均每学期10名学生需过河上学,一年两个学期,每天两次渡河,庞老师在22年间背学生过河的次数就是数十万次。
“背我儿子,他差点失去自己的儿子”
其实,庞家奎和自己的两个孩子,也都在南溪小学读过书。1987年,被庞家奎背着过河上学的孩子,就包括他的儿子:庞春进和庞威。
每次过河,庞春进和庞威总是被排到最后,但一旦山洪爆涨,最后渡河则意味着最危险。
“他为了背我的娃过河,差点没了自己的儿子。”今年46岁的刘元贵与庞家相邻,这几年,每当庞家奎家里有事,他总跑得最勤快。
1999年9月底的一个星期五,南溪河大雨一直不停。下午2点,老师临时决定提前放学。“当时河水还在不停上涨,我和老婆连忙往南溪河赶,害怕庞老师一个人背我们的儿子过不了河。”老刘说。
但最先跑到河边的他,却看到了一群在暴雨中号啕大哭的娃娃,他们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哭了。
“当时雨越下越大,河水已经淹没了所有的石墩,他把我儿子扛在肩上,那时,河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胸口,水流得太急,一根青杠树枝作拐杖也走不稳。在河对岸,就只剩他儿子一个人躲在岸边大哭!”老刘说。
“莫怕!爸爸来接你!”在艰难地把老刘的儿子送到河对岸时,庞家奎立马折回,但此时河流已经越来越急。庞家奎到了河对岸,扛起自己的儿子就往河里走时,到了河中间,险情出现了。
“当时上游洪水汹涌而来,一根2米多长的木头顺水横冲直撞,顶着儿子的庞老师根本来不及躲闪。”老刘说,木头从庞家奎胸前擦身而过,当时河水便变红了,在将自己的儿子背上岸后,大家一看,木头拉破了他胸前的一大块皮肉,庞老师顽强地站稳了,最终成功过河,却晕倒在河边。
22年来,最令庞家奎欣慰的是,虽然自己无数次地在河里受伤、跌倒,但没有一个学生因为过河受过伤。
他退休后,谁背孩子过河?
“2007年初,民办老师要继续代课,就必须考取相应的文凭和资格证,但当时,老庞已经43岁。”苍岭镇教育管理中心的主任杜舟说,和庞家奎一样,不少这个年龄的代课老师们都面临一个选择:要么回家,要么考试拿到资格证。
“那时,庞老师的大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在镇上一所小学当老师,500块的工资,到镇上做点小生意,一个月下来也不止这点钱。当时我们都以为庞老师可能要退了,准备找人接替他。”但在之后的下村摸查中,庞家奎已经开始复习,准备考试。“我也想退下了,但我走了,谁来背这群娃上学、放学?”为了河对岸的孩子继续上学,庞家奎选择了复习考试。
2007年7月,准备进城考试的庞家奎,接到了母亲病危的消息,在连夜看望了重病在床的母亲后,他抹着眼泪进了城。考试的当天上午,母亲过世了,妻子和家人选择了隐瞒。“我们不敢告诉他,说了他之后的考试咋办?不能教书了他一辈子都难受。”
第三天的傍晚,从城里考试回家后的庞家奎,在镇上的车站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的大哥,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后,庞家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号啕大哭。那天晚上,他守着母亲遗体,哭了一夜。
“南溪村留下来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如果庞老师退休时,还没有一座桥梁代替他,帮助孩子们渡河求学,那么,这所学校可能面临解散。更多的孩子,则需要步行到更远的地方上学。”杜舟说,如今的南溪村小,除了辐射南溪村的四个组外,连邻近的黔江区两个组的村民,也会就近将孩子送到南溪村小。
苍岭镇党委向书记告诉记者,能有一座桥梁连接河的两岸,不仅仅是庞家奎的梦想,同时也是自己和河两岸的村民们的梦想。“我也曾亲自到南溪河,为孩子们丈量过河水的宽度,但需要架一座坚固的桥梁,资金起码在10万元左右。”对于架桥,向书记说,政府出资很困难,目前唯一的希望,则更多地盼望能够得到社会各界爱心人士们的帮扶。
记者手记:坚守背后是信念
南溪小学确实很偏远,从县城到它所属的苍岭镇需3小时车程,而从苍岭到南溪,还得跋山涉水,步行长达3个小时的时间。但就在这个闭塞的深山里,我们一路询问庞家奎的住所时,所感受到的热情,几乎有些令人吃惊:无论男女老少,听说有记者要去采访庞老师,个个从田里放下农活抢着带路,就像庞老师的大儿子所说:“父亲所得到的这份尊重,是他的背脊用22年的坚守换来的,不容易!”
“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对于很多人而言,要一个人背学生过河一两天或许不难,但要将其变为自己的一种习惯,并且一背就是22年,从踌躇满志的青年到步覆蹒跚的中年,如今烙下的风湿症痛常年折磨着他,这条河水里所流淌的这份强大的信念,深深打动了我们,让我们心生敬意。
跟随庞老师一天,他的生活可以说是平淡的。但在河岸上,当我们看到庞老师背着娃娃们一个一个艰难地渡河时,当我们听到这个重复了长达22年的故事时,他的这份平淡令人震撼,让我们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