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一群羊走过冬天

王唯径

在床上

在床上，我们睡觉

躺着比划白天

做梦、谋杀、爱

谁给我们的身体

我们就按着谁的做

不希求原谅

也不背负罪名

有夜作为幌子

我们密谋、说谎、占有

支配满足的权力

把金钱与名誉铺上

丝毫不怕被起诉

我们找到床的本质

它远高于生活

为了消解这个命题

我们在它四周

摆满了鲜花和玩具

当然也不忘记设置机关

陌生人

推门而入

陌生人被宣告罪名成立

不说话、不靠近、绝不让心走神

和别的人热情

绝不和他

让他冻死在这个冬天

两个人的事情

绝对不只是两个人的

还包括目击者、审判者、见证者

该遵守的常规还要遵守

一起走动、一起坐电梯、一起为起诉生活回避

在内心寻找最犀利的匕首

“我要杀死他

因为和爱比较我更恨他!”

在黑暗里有的是证据

有的是密谋幸福的记录

后来，在卫生间里

镜子背面的脸色越来越让人难过

陌生人放弃一切重述罪状

很快就被告知：“我回去了”“我可能要感冒。”

那个曾经摇着拨浪鼓的人

那个曾经摇着拨浪鼓的人

留着齐耳短发，围着火红的纱巾

躲在这个冬天的每一片雪花下

躲在我不易跟踪的地方

抱着我的羊羔，安静地一笑再笑

我注定为雪下的方向苦恼

我注定熄灭篝火，敛气屏声

在晚上竖起冰冷的耳朵

为一丝细微的声音胆战心惊

那个曾经摇着拨浪鼓的人

她抱着我的羊羔走进隆冬

我只得放弃家乡的炊烟

带上酒壶，带上干粮

远远地尾随她

把这个冬天轻轻歌唱

赶着一群羊走过冬天

赶着一群羊走过冬天

唱着放羊歌

从清晨到黄昏

让羊们行走于这荒芜的辽阔

我的羊群是最听话的羊群

它们永远不会迷路

永远不会走入歧途

我的羊群是最团结的羊群

它们相亲相爱，生儿育女

共享这一方枯败的冬草

白茫茫的大地上

我赶着它们

看见一只突然降生的羊羔

泪水尽湿

她的发问

多少年了

捡同一粒花籽

握在手心左顾右盼

多少年了

搬同一块石头

为了自己

奉献谎言作为向导

多少年了

白天依然是白天

我依然藏在黑夜偷划火柴

多少年了

我忙着逃跑踩坏了家乡的庄稼

多少年了

她终于扶着一树石榴，问：

忙啥啊?别忙了，在这儿昵。

有时候想想蛮可怕的

有时候想想蛮可怕的

花朵说谢就谢了

果子说落就落了

人说死就死了

我就拍着自己的脑瓜

在稿纸上画一个一个的圆圈

我一个人的时候

总感觉有声音在说：

别怕别怕

我总压低声音：

不怕不怕

可是我一个激灵

花朵、果子、死人就在我身旁

反省

从清晨到黄昏

我保有良好的习惯

从玉兰树下走过

开始一天的日子结束一天的繁忙

我的脚和蚂蚁的脚、家畜的脚

这世上所有的脚一样

疲于奔命

人们所不易满足的

我抱着后脑壳但愿满足

人们所萎靡沉溺的

我却不得幸免

爱啊，可怕但又使我非非执念的情啊

从脚的方向一直在向前延伸

有时候，我真怕这些生命的东西

被我踩成细碎的沙，变成荒凉的漠

但有时候我却在呼唤

我说：你别在我面前跑了

你停下转过身让我吻吻你——

我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

自私得忘记了她以及我最珍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