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璞
涂志恒没料到,儿子涂田田一大早就从位于石景山的工地上回家来了。“照这个情况,顶多再干两年就得回老家。”但涂田田歪在床边,笑嘻嘻地说:“不一定要回老家啊,离开北京还可以换个城市。那么多城市,总能找到活干。”
与哥哥的想法相似,涂志恒的女儿涂亚赛一直琢磨着过几年去广州打工,她的男友告诉她那里很容易赚钱。
涂志恒今年45岁,1992年来京,在此17年;涂田田21岁,1999年来京。涂亚赛19岁,2000年来京。兄妹两个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很快就要超过他们在老家生活的时间,故乡的土地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
在北京上学、辍学、工作
涂志恒的故乡邓县是河南省外出务工大县。1990年前后,外出打工在当地已颇为流行。当时在涂家湾村务农的涂志恒夫妇。除了在亲戚面粉厂帮工的几十元收入外,一年赚不到几个钱。看到老乡们有在北京做装修的,收入还不错,涂志恒就跟着老乡来到了北京。他在大东庄落了脚,跟着老乡干装修。一年后。妻子也到了北京,因为“两个人干活终归攒钱快点儿”。
当时。4岁的涂田田和2岁的涂亚赛只能由家里老人抚养,涂田田留在爷爷奶奶家,涂亚赛被送到舅舅家。为了节约路费。涂志恒夫妇两年才回一次家,孩子都不敢认他们,从他们手中接过食物就跑。而且,在爷爷奶奶的溺爱下,涂田田越来越淘气,也不好好学习,这深深刺痛了涂志恒。在北京稍微站稳脚跟后,涂志恒先后将两个孩子接到了北京。
来北京是这两个孩子第一次远行。除了“兴奋”,当时只有10岁的涂亚赛找不出第二个词形容她的进京之旅。“我喜欢这里。”涂亚赛在去东直门的公交车上告诉她的父亲。但在去往顺义的公交车上,她看到房子越来越少,越来越矮,最后都变成了平房,不禁难过地说:“怎么又回到老家了!”
在顺义大东庄一个聚居着七八户人家的小院中,一问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里,涂志恒为涂亚赛搭了一张小床——一家四口团聚了。
最初的兴奋在几星期后消退。涂氏兄妹发现在北京的生活并不舒服——住宿环境差,而且他们和老家的伙伴都失去了联系。紧接着,新学期开始,北京小学的学习令兄妹两个都有些不适应。“我听不懂老师和同学们说啥,他们都讲普通话。”涂田田说。
将子女送入北京的小学,在2000年前后不是件轻松的事。那时还没有专门为打工者子女开设的私立小学,当时大东庄小学的借读费是每学年800元,而涂志恒装修3套房子赚的钱还达不到这个数。
中学对涂氏兄妹而言有些可有可无,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父母,都没打算让他们考大学。“成绩一直不好是一方面,另外户口在河南,要回去考试,两地教材都不一样,哪还能考得上。”这几乎是每一个来北京打工的农民工子女都要面对的选择。因此。2003年,正读初二的涂田田向父亲提出去服装厂务工,涂志恒并没有阻拦。两年之后,涂亚赛也是刚念完初二,就选择进厂做工。
涂氏兄妹现在最好的伙伴都是一些和他们经历相似的第一代农民工子女。他们一起在北京上学、辍学、务工,成为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农民工第二代。
飞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涂田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邻村一家服装厂当学徒,主要是蹬缝纫机做衣服。工作虽然不累,但相当枯燥,收入也不高,甚至不能满足他一个月的开销。6个月后,涂田田觉得蹬缝纫机的工作单调无聊,开始跟着父亲四处跑装修。装修的活要远重于蹬缝纫机,收入也高了一倍。但两个月后,涂田田又发现自己受不了这么累的活。
2008年3月,涂田田回到服装厂工作。上班第一天,一进门,他就看到一个白皙纤细的女孩子奔跑着穿过车间。这个来自河北的女孩子,很快就在涂田田的追求下成了他的女友。
这份突如其来的恋爱关系令全家有些尴尬,来自邓县的打工者们仍然保留着老家的传统,他们的孩子多以相亲的方式缔结婚姻,而相亲的對象多是知根知底的老乡的孩子。涂志恒力劝儿子找个靠谱的老乡当女友,在和父母多次为此冲突后,2009年初,涂田田索性自己租了一个房子,和女友搬了进去。
涂志恒说他反对儿子这段感情另有考虑:如果儿子找外地女孩,肯定不会回去住老家的婚房,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没有能力给儿子在城里买一套房子。
相对于这个令人头疼的儿子。女儿涂亚赛令涂志恒夫妇格外宽慰。女儿的对象是老乡给介绍的,是知根知底的邻村人,人老实肯干,涂志恒觉得女儿已经嫁掉一半了。
虽然知道在北京扎根困难。但涂田田兄妹都不愿回老家。他和妹妹离开老家时还小,从未干过农活,回家务农对他们而言是“想都没想过”。离开老家后,这对兄妹几乎没回去过,只在2007年办身份证才回老家待了两天。那次回家,涂田田兄妹发觉老家格外陌生。农村的生活已经让他们难以适应。
涂志恒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儿女绕膝,一家人有活干,有钱拿,身体还算健康。对于儿女未来的打算,他虽说不会干涉他们的选择,但仍然忍不住劝告他们:“在外面落不下根,我们到外地打工就像是放风筝,线还牵在老家那里。”
“哪有什么线啊,我们飞到哪儿。哪儿合适,不就落下了。”涂田田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在他心目中,“农民工”这3个字也许还属于父亲,但已经不属于自己。所谓“家”,就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也许,事实本就如此。
(摘自《新世纪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