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哲
我是在接到表弟的电话后赶到医院的。姨夫突发脑溢血,经过抢救暂时脱离危险,但两天来一直昏迷不醒。
去医院的路上,我心里一直想着见到小姨该怎么安慰她。当我赶到病房时,小姨正在用毛巾给姨夫擦脸,一边擦还一边说:“要干干净净的,你平时就爱干净。”从小姨的脸上,我看不到丝毫悲戚,甚至没有一丝憔悴的神情。我在病房的两个多小时里,小姨几乎没有休息,一会儿给姨夫捶背、擦身,一会儿通过食管给姨夫喂药……我对小姨说:“你要保重身体,好好休息,这些活就让我们来做吧。”小姨说:“你们放心,我没事。我会吃好休息好,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垮掉。”本来是要安慰她的,她却反过来给了我们安慰。
姨夫出血的地方是脑血管主动脉,是脑出血最严重的一种,医生说希望渺茫,只能等待奇迹发生。这是小姨告诉我的,她说:“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放弃。”由于正值脑溢血高发季节,医院里住了不少脑溢血病人,几乎所有病人家属都请了护工,而小姨却没有。她不是缺钱,而是不放心别人护理。她说:“我要一直守着他,让他感觉到我一直在他身边,他也许就能早点儿醒过来。”因为姨夫需要每隔两小时翻一次身,所以,病房里除了小姨之外,还需要两个陪床的,我们这些亲属便轮流排班陪床。
在陪床期间,我被小姨一次次地感动着。小姨像照看初生婴儿一般伺候姨夫。为了让姨夫的脸不失光泽,小姨每天都用掺了牛奶的水为姨夫擦几次脸,她说姨夫爱干净,容不得脸上有一丝灰尘,喜欢客光焕发的感觉,现在他动不了,我也要让他干干净净的。姨夫昏迷,不能自己进食,喂饭喂药都是通过一根细管,无论是饭还是药,每次小姨都亲自动手。所谓的饭只不过是配方奶粉和稀粥,每一次小姨都要细细检查,生怕里面有容易堵塞细管和不容易消化的颗粒。小姨给自己规定,每天亲自为姨夫按摩至少两个小时,即使别人为姨夫按摩过了,她也不会减少自己按摩的时间。
姨夫昏迷了10天依然没有醒来,我们私下里都觉得可能真如医生所说,希望渺茫。但小姨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只不过,她把希望减至最低,说:“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活着,哪怕是个植物人,我也要他活着,我伺候他。”也许是小姨感动了上天,也许是小姨的精心照顾起了作用,昏迷11天后,姨夫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歇歇吧。”仅仅4个字,虽然说得不很清楚,但我们都听到了。小姨当时正给姨夫擦脸,她喜极而泣:“你醒了!你醒了!我说你是军人出身,一定能挺过来的。你真棒!”小姨的眼里满是泪花,姨夫的眼里也有大颖的泪珠滚出。11天里,虽然他昏迷不醒,但他一定感觉到了小姨为他所做的一切,那一句“你歇歇吧”足以证明。
姨夫的苏醒给了小姨、也给了我们莫大的信心,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希望是那么微弱,不容小姨抓住便一闪而过。就在第12天夜里,姨夫突然剧烈地呕吐起来,正在陪床的我赶忙叫来了医生。情况危急,姨夫立即被送进抢救室。在送往抢救室的路上,小姨一边跟着医生跑,一边哭着哀求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哪怕成了植物人,我也感激不尽。”
一旦姨夫真成了植物人,对小姨来说,下半辈子,她将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劳累。然而,这却是她唯一的、最后的愿望。可是,上天却没有帮她实现,在听到噩耗的一刹那,小姨跌坐在地上。成了泪人。
三天后,在姨夫的葬礼上,我没看见小姨流泪,她忙得团团转,仿佛离世的人不是她的丈夫,她只是一個来帮忙的人。给姨夫穿衣服、化妆、梳头、进火葬场、挑骨灰盒……她都亲自做,我们劝她歇歇,要保重身体,她却说:“我要好好送他走,过了今天,以后我再也没机会为他做点儿事了。”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哭了。
整个葬礼上,小姨都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为姨夫烧着纸钱。葬礼结束后,从墓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小姨就抱着那张她亲自挑选的姨夫的遗像。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这一辈子我没有埋怨过你一次……可现在,我要埋怨你啊……为什么你真的走了……你不知道即使你成了植物人,我也乐意伺候你啊……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在场的所有人又哭了。如果姨夫听到小姨的话,他会怎么样呢?也许他之所以走得这么坚决,就是不想让小姨那么辛苦地伺候他吧。
当姨夫昏迷不醒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小姨唯一的愿望是他能成为植物人,她愿意伺候他;当姨夫走了。她唯一的埋怨是姨夫没有成为植物人,不给她伺候他的机会。那唯一的愿望是爱,这唯一的埋怨也是爱。
这爱,也许不能感天动地,但足以让我们泪流满面……
(司志政摘自《人生与伴侣》廖新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