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B2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4738(2009)02-0013-04
[收稿日期] 2004-09-14
[作者简介] 萧岛泉(1929-),男,中共中央党校局级离休干部,曾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中共中央党校顾问杨献珍同志的秘书。
(上接本刊2009年第1期)
(三)苏联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著名汉学家、哲学家布洛夫在其名著《中国现代哲学》“关于中国三次哲学论战”一章中,详尽地评介了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论战的全过程以及他对论战双方的看法。他说:这个问题,首先是由郭月争在一篇文章里提出的。1958年,郭月争在《哲学研究》第一期发表文章,文章里写道:有些哲学家几乎不采用“思维与存在同一性”这一术语,甚至有些哲学家怀疑“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是哲学基本问题第二个方面的基本命题。我以为“思维和存在同一性”问题是对哲学基本问题第二个方面的最概括的表述,应该运用这个哲学用语并对它的内容和意义进行研究。(《哲学研究》1958年第1期,第1页)文中引证了恩格斯在《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提到的“我们关于我们周围世界的思想对于这世界本身究竟处于怎样一种关系”的著名论点,然后断定说,“恩格斯认为,用同一性这一术语来表达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二个方面,是完全适合的”。
为了更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作者写道,“在思维与存在之间是存在着同一性的……在辩证唯物主义看来,所谓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首先是指的思维能够构成对存在的正确反映,理论能够达到对现实的符合,主观能够达到和客观的—致”。(同上,第4页)按照作者的意见,这一切都是可能的。因为“人们的认识来源于实践,认识又经过实践的检验,证明它与现实是否符合”。(同上,第5页)
差不多经过了两年,于世诚的文章——1959年10月11日《光明日报》哲学副刊上面的题为“‘思维和存在同一性是唯物主义原理吗?”发表了。这篇文章提出并且阐述了和上面谈到的那篇文章相反的观点。按照作者的意见,郭月争谈到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是唯心主义哲学的原理,它和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反映论是根本对立的。作者指责郭月争企图复活阿芬那留斯的“原则同格论”。
于世诚的这篇文章刚刚发表,论战就展开了。王若水、撒仁兴等支持郭月争的观点,李唯一和腾云起等则支持于世诚的立场。
这场争论的中心,有两个问题:一是:马克思主义者是不是可以用“同一性”这个术语来表述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第二,如果可以用这个术语的话,怎样理解这—术语?应该指出,最大的争论是围绕着第二个问题展开的。
初看起来,这场争论,带有“纯粹”学术的性质,对于不搞哲学的人,它可能造成一种印象,认为这纯粹是名词之争,好像问题只是在具体场合是否可用一定的哲学概念。
但是,实际上,在这场辩论的参加者之间展开的辩论的背后,隐藏着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则是和弄清楚那一时期中国正在经历的严重的社会——经济困难的原因有联系的,其中包括对“大跃进”政策的估价。撒仁兴非常坦率地表明了这场争论真正的政治实质。撒仁兴在《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的实质》一文中写道:凡是主观和客观不符合都是由唯心主义造成的这种观点,在实践上是十分有害的。用这种观点观察大跃进,就会给群众运动泼冷水,就会把我们前进中的暂时的缺点看成是唯心主义世界观的大问题,而大嚷大叫,就会对大跃进作“吹毛求疵”的挑剔,以至否认“大跃进”。(见《哲学研究》1960年第2期第12页)
“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争论的尖锐性,是由参加争论的哲学家的政治立场和思想立场的分歧所决定的。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这一场辩论被命名为“哲学战线上的第二次大论战”,这是毫不奇怪的。
于世诚和其他一些马克思主义观点的支持者,反对采用“同一性”这一术语来表述。原因是坚持同一性的哲学家们,对同一性给予了唯心主义的解释。他们把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中的思维,作为主要的方面。他们热衷于反对思维对存在的二元论的对立。实际上,他们所说的存在,并不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的社会世界,而是在思维当中的存在,即人们臆想中的存在,例如,当郭月争写道:“思维能够构成对存在的正确反映”时,他所指的并不是1958年中国的现实的实际。实质上,它不过是关于中国的幻想的现实,是大跃进的方针所要求实现的幻想的中国现实。因此,撒仁兴等哲学家在“思维与存在的同—性”中看到的,并不是和客观现实一致的反映,而是按照思维者的主体的观念应该在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对于思维与存在同一性的这样的理解,就等于断定思维与思维的同一性,断定思维自身的同一。
苏联哲学家依里因科夫在他的《关于马克思主义以前的哲学中的思维与存在同一性问题》一书中,谈到谢林和黑格尔在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特点时写道,“这里问题得到表面解决,是通过这样的途径达到的,‘到处都用思维的存在,即和思维表现出来的一样的存在,来代替现实的存在。”在这场争论中,撒仁兴等所坚持的正是这样的态度。
这种态度,用政治语言来说,就是当理论与实践出现分歧时,不需要去校正理论,而需要校正实践,“强迫”实践去适应预先设计的先验的蓝图。在我们看来,这就是上面引证的郭月争、撒仁兴等的全部论点的结论。
根据1964—1965年以及1970—1971年中国报刊发表的资料,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这场辩论中,杨献珍在捍卫马克思主义斗争中表现了积极的作用。正是杨献珍,在1964年批判运动中,被谴责为“修正辩证唯物主义原则”的罪魁祸首。
杨献珍彻底捍卫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他反对一切用唯心主义代替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企图,关于这一点,特别明显地表现在他的讲稿当中。早在1955年,杨献珍就对“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明确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杨献珍在自己的讲稿“什么是唯物主义”中,把“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命题确定为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的特征。
杨献珍写道:“原则同格论”也是认为存在与思维是同一的。用他们的话说,意识与物,物与意识,是不可分地联系着的,这两种东西是绝对的主体—客体和客体—主体。由此可见,杨献珍在自己的讲稿中,是一贯反对主观唯心主义关于主体和客体不可分的联系的命题的。正是杨献珍这些反映了马克思主义观点的论点,被宣布为“机械唯物主义”的表现,被宣布为对于“革命的能动的反映论的修正”,据说,根据这样的能动的反映论,在一定的条件下,“意识可以成为第一性的,而存在可以成为第二性的”。
杨献珍的批判者用主观唯心主义关于对立面“地位变换”的矛盾理论来掩盖他们对辩证唯物主义的修正。
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在考察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时,坚持认识必须有客观的内容,坚持只有“主体和客体的具体的同一性”,在革命改造活动中,主体和客体相互作用,才能克服主观主义。谈到这个问题时,杨献珍写道:“主观和客观的一致,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这就是说,在认识每一具体问题时,必须力求把客观的东西正确地反映到主观当中,力求主观和客观一致,这样就可以避免主观主义”。
但是,马克思主义关于必须对现实作出—致的反映(“主观和客观一致”)的观点,当时却遭到了批判,理由是这种观点仿佛是取消了主体在实践和理论活动中的积极作用。
在思维与存在的同—性的辩论中,有一些哲学家,还利用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知识的相对性原理,竭力为大跃进时期所犯的主观主义和唯意志论的错误进行辩护。由于人们对社会的认识的本性是相对的。因此,他们断定说,主观不可能总是对客观作出一致的反映,例如,撒仁兴写道:“这几年来,在一小部分人当中,流传着这样一个观点,凡是实际工作中的错误都是由于主观和客观不符合,而凡是主观与客观不符合,都是由于唯心主义世界观造成的。当然,政治路线、组织路线的错误以及工作方法、工作作风的原则错误,是和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密切联系的,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世界观是犯这些错误的思想基础;但是,有一些实际工作中的错误却是由于受着客观条件的限制,历史的限制,实践的限制而发生的。”(《哲学研究》1960年第3期,第11~12页)
1962年,《哲学研究》第6期发表了艾思奇关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的论战文章,题目是:“再论恩格斯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在这一时期,结束了哲学家们的思想分化过程:艾思奇、吴传启和马克思主义决裂了,从关锋和其他一些人的著作,再也嗅不到1958年以前还可以嗅到的一点点马克思主义气味了。
总的看来,“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辩论的特点是:马克思主义学者对形形色色的以反科学的哲学原理来代替辩证唯物主义的企图,进行了严正的反击。
哲学领域的思想斗争证明了:尽管有严重的政治性质的困难,许多中国学者仍然继续为彻底捍卫马克思主义立场,解决一系列问题而战斗。
(四)美国国务院中国问题专家,美国约翰·霍普金大学学者韩·李克柔博士在其《杨献珍 坚持正统的列宁理论》一书中,就“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论战,评述说:1958年1月,郭月争的一篇文章反映了艾思奇对恩格斯那段话的理解(即恩格斯说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还有另一方面:我们关于我们周围世界的思想对这个世界本身究竟处于怎样的关系呢?人们的思想能否认识现实世界呢?我们能否在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表象和概念中得出一个对现实的正确反映呢?用哲学的语言来说,这个问题就叫做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文章认为这段话的意思是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既可作唯物主义解释,也可作唯心主义解释。艾派认为对唯物主义者来说,同一性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主观思维可与客观存在取得“结合或合一”、“一致”及“统一”。这发生在实践的过程中,而不是在一瞬间、完全无差错、有意识地对现实的反映中。艾派强调,对于马克思主义者,同一与统一或一致或合一是一个意思,正如毛泽东在《实践论》中解释过的一样。
一切有关哲学语义的讨论的要点在进一步讨论毛泽东关于辩证统一观点中变得清楚了。毛泽东曾批判过那些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理论与实践、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几对矛盾中,生产力、实践、经济基础在各对矛盾中总是起着主导和决定作用的机械唯物主义者们。毛承认这种现象一般来说是对的。然而,在“某种情况下”,反作用是存在的。艾派认为这种矛盾的相互之间存在内部联系,它们的相互转化的观点也是适用的。
杨献珍及其学派完全不同意这一广袤的、松散的“同一性”的定义,指出恩格斯(列宁也接受这种观点)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的观点是纯粹的唯心主义,不可作为唯物主义的解释。为了把这点弄清楚,于世诚在其1955年11月的文章中引用了列宁本人的观点:“这种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同一性理论是十足的胡言乱语,是绝对的反动理论。”杨派在很大成分上依据列宁的《唯物论与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的观点,以列宁相当简单的“反映论”作为反对那种堕落的唯心主义的武器。他们一贯用汉字统一(unify)而不是用同一(identity)来对付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因此大脑的作用是第二性的,是起反射作用的。虽然他们总是以赞同的口吻谈到能把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的“能动的、革命反映论”,但他们却描述了一个相当被动的过程,强调思维必须首先完全、正确地反映现实,然后经过实践才能转化成为人类的活动。他们强调思维与实践的准确和完全的结合的重要性以达到努力避免“左”或“右”的偏向。
王若水是《人民日报》报社的一名工作人员,早期与哲学研究所有联系,于1960年1月1日在《哲学研究》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此时,杨献珍正在党校接受批判,他准确地在这些弱点上对杨献珍展开批判。他争辩道:“只有思维与存在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过程才可能解释正确思维或社会变革的成就。”他试图证明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范畴只与本体论有关,这是没有争议的;与认识论相关的范畴是辩证法和形而上学。在其6月份的一篇文章中,王若水进入辩论的中心——思维与存在的相互转化性。王若水大量引用毛泽东的《实践论》及列宁关于辩证法的论述,向那些拒绝接受毛泽东的“主观可变客观”(精神变物质)格言的老派唯物主义者发起进攻。
虽然王若水为了防止误解也用了“人类不能无条件地创造任何东西”来缓解他们的观点,但他强调人类正逐渐懂得并因此而控制自然规律,随着“必然王国”让位于“自由王国”。王若水坚持认为,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表现出它的威力。关锋在后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详尽地阐述了后一概念,主张人类能为“尽早”过渡创造必要条件。
1960年7月下旬,争论升级到《人民日报》,由于艾思奇参与支持王若水的观点,不祥的预兆出现了。他把右倾机会主义与修正主义连在了一起,警告说:“那些否定辩证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人,那些看不到两者的相互关系,相互转化,看不到人的主观能动性,一旦成为群众运动就会转变成巨大的物质力量,能够移天动地的人,是要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
当反杨献珍的公开辩论展开以及党校“反右”帽子满天飞时,只有很少人坚持反对这股潮流,特别是面临即使不被扣上反对毛泽东的罪名,也有被告发反对林彪的危险。于是,杨献珍被降职,艾思奇被提拔为党校的副校长。
(五)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研究》杂志负责人、东亚政治和中国政治研究专家尾崎庄太郎于1982年9月号《中国研究》上发表的《三十年来中国哲学争论的中心一环》一文中说:“最近三十多年来,中国哲学界一直存在着以杨献珍为中心的“震源”。这一期间,中国哲学界的“圣地”,毫无疑问,是在党中央以毛泽东的著作为中心而牢固地建立起来的。杨献珍,作为马列主义学院(即后来的中共中央高级党校)教学方面的最高负责人之一,担负着这“圣地”的一翼,可是,由于他直言不讳,积极发挥作用,多次引起波澜,成为惹麻烦的“震源”。有几个寻衅者,在周围一些怀有阴谋的政治投机商的支持下,故意扩大地震的“震幅”。寻衅者之一就是著名的《大众哲学》的作者艾思奇,而政治投机商的中心人物是康生、陈伯达等人。
杨献珍最初受到特别集中攻击,是在世界规模的批判斯大林运动前后。在围绕中国向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争论中,他提出“综合经济基础论”。接着,使他受到集中攻击的,是同中国的“大跃进”运动,即“三面红旗”运动以及后来的政治斗争密不可分的关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争论及“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问题的争论。对他的见解与主张的争论直到打倒“四人帮”以后的今天还没有完全结束。对杨献珍在政治上的攻击和迫害已停止了,作为党员的政治名誉也恢复了,可是,在理论上对他的“白眼”,至今仍然存在或部分存在着。
这样一来,从“文化大革命”期间十几年的监禁、半监禁生活中解放出来,回到北京,特别是在恢复名誉之后,杨献珍拼着老命(是年87岁)把过去被禁止发表的、能充分表述其见解的一些旧稿,包括论文和致党中央的申辩书,还有一些新的论文,都发表了,还把同他见解基本相同的朋友及后辈的论文也一起发表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我的哲学“罪案”》(1981年)及《为坚持辩证唯物主义而奋斗》(1950年)。最近,受此触发,在进行部分理论反省的基础上,《人民日报》的理论部负责人王若水发表了长篇研究论文《辩证法的命运》(《社会科学战线》1981年第3期)。于是,杨献珍好像为了反驳王若水这篇论文似地发表了更长篇幅的论文《唯物论的命运》(《社会科学战线》1982年第2期)。作为最近的政治形势与学术界动向的反映。王若水在论文中进行了一定的理论反省,而杨献珍的论文却是坚持他一贯的观点。
围绕“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展开的争论,尾崎庄太郎指出:关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争论,对杨献珍来说,是最根本的重大课题,现在,不仅是他最关切的课题,事实上,对中国哲学界,或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说,也是一个根本的问题。
解放后的中国学术界最初围绕这个问题展开的一场大争论是于1958至1959年郭月争在《哲学研究》1958年第1期上作文提出的观点。众所周知,恩格斯在其晚年的著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第二章一开头就指出,唯物论与唯心论的根本区别在于“思维与存在”、“精神与自然”何为本原的,第一性的,何为第二性的。在说明了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之后,又指出,这是哲学的基本问题的第一个方面,此外,还有作为第二个方面的认识论问题,即人的精神与思维能否正确地认识、反映(依靠表象和概念)客观存在(自然,社会、历史)的问题。他指出,对这个问题的不同看法,形成了不同的观点。他又指出“用哲学的语言来说,这个问题叫做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从唯物论的立场作出肯定的回答即反映论,但是也有而且可以有从唯心论的立场来肯定这一问题的。在中国,争论的焦点在于,恩格斯在这一命题后面,说“绝大多数哲学家对这个问题都作了肯定的回答”,还指出,黑格尔对这一命题也是肯定的。那么,恩格斯的“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这一命题,是仅就作为黑格尔的绝对唯心论立场加以肯定的命题提出来的,还是也包括了唯物论立场的理解和肯定在内而提出的命题呢?我在本文中,把认为上述命题指的是“绝大多数哲学家”的一般立场的看法称为“第一种见解”,而把认为这只是指黑格尔的立场的看法称为“第二种见解”。
郭月争是取第一种见解的,但他同时认为这个“同一”和“同一性”指的是“辩证的同一性”以及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所说的“矛盾的同一性”。这种见解归根到底就是毛泽东后来总结这场争论时所说的“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按杨献珍等人的说法,即“思维和存在有同一性”)。这和“由存在到思维,由思维到存在”以及后来毛泽东所说的“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都是一回事,也就是说“有一道由此达彼的桥梁”(参看杨献珍1973年4月的申辩书)。
奇妙的是,持第二种见解的于世诚等人,总而言之是杨献珍派的,在这点上同样地认为“同一性”就是“矛盾的同一性”。《哲学研究》1955年11—12月合刊号上于世诚的文章就是如此。当别人指出他论述得不充分时,他又在1960年3月4—5日《光明日报》哲学栏发表文章对这些不充分的地方加以补充,可是,基本观点并没有改变。这场争论发展到1961年时,杨献珍的观点多次被当成问题提出来,可是他的论文未被发表。艾思奇也没有出头露面。而王若水参加了争论。同艾思奇、康生等人在理论上密不可分的关锋与另外两个人合作,以撒仁兴为笔名参加了这场争论。王若水发表了在理论上较为客气的见解,而撒仁兴(关锋)变得越来越激进,旗帜越来越鲜明。这一时期的争论资料基本上都收进了《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的讨论》论文集(《哲学研究》编辑部)。在此后的争论中,持第一种见解的论文不限量地发表,论点很明确,政治性愈来愈强,其尖锐性、排他性也愈来愈升级了。与此相反,持第二种见解的论文想得到发表越来越困难。论文的作者们被剥夺了发言的自由,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进行论战。前面说的1980—1981年出版的两本书中的文章,不少是首次公开发表的。
以前,我曾打算精心地研究一下杨献珍等人的观点,可是,由于没有看到这些基本资料,对他的观点,也有理解错误的地方。时至今日,我愈加强烈地感觉到,这确是杨献珍的“理论上的悲剧”。现在,只想介绍一下在这场争论中,两种见解与主张中的问题及如何造成对立(由于单纯误解而产生的对立)的问题。
显示了杨献珍理论上悲剧性的论文是他在1958年写给党中央、没能公开发表、只在党内为了用于批判而印出来发给一部分领导干部的《略论两种范畴的“同一性”》。这篇论文写成后,就出现了悲剧的萌芽。他所说的两种范畴的“同一性”,一种是黑格尔理论中的“同一性”(就是“思维即存在、存在即思维”的观点,也就是“一码事”的观点,这是唯心论的形而上学的观点),另一种“同一性”是毛泽东的“矛盾的同一性”,这一观点的重点是把对立、矛盾着的事物“有一道由此达彼的桥梁”这一关系称为“同一性”(这可以用“思维和存在有同一性”来表述)。杨献珍提出这两种范畴的“同一性”可能是有一定意义的,可是,却未必接触到问题的核心。即便可以把它称为“辩证法的同一性”,可是因为“辩证法的同一性”是多义的,它与“矛盾的同一性”是不完全一样的。更何况,杨献珍把自己的“同一性”观点和毛泽东在《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中所说的“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联系起来了。用这一命题来概括和总结关于“同一性”的争论,我认为是有问题的。特别是,他还说,毛泽东提出这一命题是“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的一个新发展”(参看1973年4月致党中央的申辩书)。可以说,这是在1958年写了《略论两种范畴的“同一性”》及《论规律的客观性与主观能动作用》之后,他的观点的必然发展。
他的这种观点,并不是在被逮捕、被监禁之后有意识地屈节而造成的对自己学说的改变。我是这样认为的。尽管如此,我认为他所说的“思维和存在有同一性”与“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他认为这是黑格尔的话)是不同的。他所说的“有同一性”是毛主席的话,就是“有一道由此达彼的桥梁”的意思,就是“矛盾的同一性”的意思。他的这种主张,被那些投机的骗子手、理论的奴才们故意地无视了。那些人把他的这些观点藏进自己的口袋,只使用那些对自己有利的材料。
(全文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