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约 尹伯文
【摘 要】作为中国文化源头经典之一的《山海经》,前人多从神话学、地理学、历史学等角度对它进行解读,很少有人注意到该书在美学上的意义,基于此,笔者试图从美学角度解读《山海经》,发掘《山海经》时代先民们的审美习尚。
【关键词】《山海经》 远古先民 审美习尚
《山海经》一书,作为中国文化源头的一部经典著作,其含义具有相当的丰富性。历来关于它的说法很多,有人说它是一部地理书,有人说它是一部历史书,有人说它是一部神话总集,鲁迅先生甚至把它说成是中国最古的小说。我在通读《山海经》原文及相关的一些著述后,觉得前人的说法固然有其言之凿凿的道理,但我们如果在经典面前总是拾人牙慧,没有自己的创见,那经典只能死在我们手上。基于此,我从美学的角度来看《山海经》,发现该书虽未体提及任何一个我们今天所通行的美学范畴,但在该书貌似平淡的对当时人类所想象或所经历的海内海外以及大荒世界的描述中,不难发现其中隐含着大量的美学因子,这些美学因子体现了远古先民们的审美观念,并且其中有不少成分在后世不断被发扬光大。《山海经》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我们考察远古审美文化的最重
要典籍。以下我将从四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尚广尚大尚力,追求崇高之美
在《山经》中,作者按南西北东中的顺序,依次描述了以当时所谓“中国”为中心的五个方位众山的辽远与广大,如:
右南经之山志,大小凡四十山,万六千三百八十里。(《南山经》)
右西经之山,凡七十七山,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西山经》)
右北经之山志,凡八十七山,二万三千二百三十里。(《北山经》)
大凡天下名山五千三百七十,居地,大凡六万四千零五十六里。
(《中山经》)
《山经》中使用了一系列看似确凿的数字,描画出一个广大无垠的“国人”居地,而事实上当时的“中国”是远没有这么大的,那么为什么要把它写得这么大呢?不难想见,当时人的交通工具是极其落后的,而且道路也远不及后代发达,对于他们来讲,即使终年穷月也很难旅行到遥远的地方,因此,世界在他们眼里就显得极其广大。这当然反映了一种所谓“想象的事实”。但我认为这同时体现了著书者或传书者一个明显的意图,那就是故意把所谓“中国”的疆域写得很大,在他们看来,辽远广大的五臧山经是充满神秘色彩的,而这种辽远广大又让人产生一种康德所说的崇高感,这是一种“数量上的崇高”。这种对广大辽阔的喜尚在《海经》和《荒经》中亦可很容易被看到。
又: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大荒东经》)
这一则神话以排山倒海之势,挟雷霆万钧之力,刻画出至尊帝王黄帝的形象,值得注意的是,黄帝威严崇高的地位是借以奇兽夔的皮为鼓,并以其骨为橛来获得的,换言之,黄帝威严崇高的地位是建立在对猛兽夔的征服基础之上的。夔在黄帝形象的塑造中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黄帝对它的征服正是为了建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这里,我们看到的黄帝的形象是崇高的,这是一种“力量上的崇高”。先民对黄帝的崇拜在另一层意义上则是对于“力量”的崇拜。
二、贵“生”与乐“和”并重,追求“善”美
在《山海经》的《海经》和《荒经》中,有不少关于不死草、不死树、不死药和不死之人等记载,如:
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海外西经》)
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一曰在穿匈国东。(《海外南经》)。
开明北有……不死树。(《海内西经》)
有犬戎国文马,“乘之寿千岁”。(《海内北经》)
大荒之中……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大荒南经》)
这种神话式的描写,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它反映了远古时代的人们生命意识的初步觉醒,表现了他们对于长生久视的幻想。在他们看来,像神仙一样长生不死,自由自在,是无比快乐的。这种幻想是很能引起他们精神上的愉悦的,虽然是功利性的,但主要又是精神性的。
《海外西经》中还描述了一个远古时代人兽安处、和谐自乐的动人图景:“此诸天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凰卵,民食之,甘露,民饮之。所欲自从也。百兽相与群居。”这是一幅动人的图景,表现了古人对于社会和谐的愿望。这里且不说功利上的 追求,单看那一幅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的景象就足以让人陶醉,我们甚至可以说这种描绘已经属于康德所谓“非功利而生愉悦”的美了。
另外,在夸父神话中,“弃其杖,化为邓林”这短短七个字,不但表达了夸父至死不屈的英雄性格,还表达了古人战胜干旱、客服干渴的强烈愿望。而那一片葱郁、茂盛、鲜花盛开的桃林也因为这种美好的愿望而显得更其艳丽动人,给我们展示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美丽图景。
三、死而不屈的悲剧之美
《山海经》中塑造了一批在强大的势力面前战败、战死,却不愿屈服,依然顽强作战的悲剧英雄。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海外北经》)
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海外西经》)
发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 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北次三经》)
以上所引第一则神话讲夸父与太阳竞走,在即将战胜太阳——“入日”的关键时刻,口渴难耐,死在“北饮大泽”的路上,终于功亏一篑,失败了。夸父败于口渴,他虽然失败了,但他并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在临死之前不忘将自己的手杖插在地里,让它化为一片繁茂的桃林,为后来者继续与太阳斗争创造条件。第二则神话则塑造了一个“猛志固常在”①的斗士形象,刑天在被“帝断其首”后,不甘失败,依然斗志不息,以自己的双乳为眼睛,以肚脐为嘴巴,手里仍拿着盾牌、斧子与“帝”作战。如果说前面两则神话中的主人公与对手的实力相差还不算太大的话,第三则神话的最大特色则在于:它为我们描述了一场“弱小对强大”的战争。女娃在东海游泳时被淹死,肉体虽死,但她的精魂却不愿做一个屈死鬼,“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精卫以它弱小的身躯,要去填平浩瀚无垠的东海,成功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但它并不因此而有丝毫气馁,仍然终年不停地进行着这场永无胜算的战斗。
这三个神话人物中,夸父和刑天最显著的性格特点是至死不服输,精卫的性格带有很明显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特点,他们的性格都是悲剧性的,他们的命运能够使人们“激起哀怜和恐惧,从而导致这些情绪的净化。”②这也表明,《山海经》时代的先民们已经领略到所谓的“悲剧美”了。
四、书奇写怪的“丑”学
凡读过《山海经》的人都知道,它最大的特色在于,描写了一个奇特而古怪的海外世界。难怪胡应麟视之为“古今语怪之祖”③。司马迁亦感叹云:“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 余不敢言之也。”④也正是基于它虽嫌简朴的形象刻画,鲁迅把它视为中国小说的源头。书中描写了八十多个半人半兽的神,一百多个形形色色的国。我们且看一些例子:
有神焉,其状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视歌舞,实为帝江也(《西山经》)
相柳者,九首人面,蛇神而青。(《海外北经》)
北方禺疆,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海外北经》)
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海外南经》)
灌头国在其南,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啄,方捕鱼。一曰在毕方东,
或曰灌朱国。(《海外南经》)
奇肱之国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阴有阳,乘文马。有鸟焉,两头,赤黄色,在其旁。(《海外西经》)
《山海经》所刻画的神祇,特意于生理结构上增加或减少部分身体器官,并通过与异类的整合,组合成以畸形为外部特征的整体意象。综观这些奇形怪状的神仙和大多数海外诸国的奇形怪状的人,我们大致可以认为:如果非要用一个美学术语来形容这些海外的神仙和人类的话,那就是“丑”这个范畴。这里我们权且不去论证产生这种怪奇形象的缘由,只看这些意象在后人的阅读中所产生的阅读效果就可以了。这些奇形怪状的意象,如果让我们直接去面对的话,是会让我们感到恐惧不安的。但由于我们是通过文本阅读来欣赏这些形象的,我们和这些意象之间就有了审美(丑)的距离。“有了审丑的距离,对象就不会直接引起主题的不愉悦感,而可能产生一种相反的感觉——优越感。”⑤进而,如果我们以一种游戏的心态去阅读文本,就很容易产生一种所谓“审丑的乐趣”。毕竟,“丑是一切非功利反标准的游戏的愉快对象。”⑥由于先民们在创造这些形象时,主要是靠想象来进行的,所以,他们对这些形象的感觉可能非常类似于我们阅读时的感觉。如此看来,《山海经》时代的先民们似乎已经懂得“丑”在适当条件下可以转化为“崇高”的甚至是“喜剧”的对象了。
总的来说,《山海经》中蕴藏着很多有待我们进行发掘的美学元素。通过它,我们可以发现远古先民们的审美习尚。对于它的进一步研究,或许还可以帮助我们发现先民们的美学观念。
注释:
①龚彬.陶渊明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②亚里士多德.《诗学》第六章
③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 四部正讹[M].中华书局,1958
④司马迁.史记[M].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4285
⑤姜约.“丑”义新探 《大众文艺》2008年6与刊67页
⑥姜约.“丑”义新探 《大众文艺》2008年6与刊67页
作者简介
姜约,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
尹伯文,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