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学斌 陈 夏
摘 要:《红楼梦》中塑造了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而“金陵十二钗”中的史湘云更是独树一帜,她天真无邪,真正保持了人类之“童心”,更可贵的是其性格中的阳刚之美。史湘云崇名士,爱男装,天生侠骨,具有有别于一般女子的傲世精神。
关键词:《红楼梦》 史湘云 阳刚之美
在《红楼梦》为数不多的几个重量级人物中,笔者比较欣赏史湘云这一形象。
当我们审视史湘云这一光辉形象时,不得不惊叹,不得不赞赏:她天真无邪,真正保持了人类的“童心”。她旷达乐天,抱着一切随缘的态度,既深得道家思想之精髓,又与佛家之人生观相通;她举止洒脱不羁,行为豪爽放达,在她身上我们明显感受到了魏晋风度之萧萧余韵;她热爱青春、热爱生命,永远是那样快乐,让我们也随之忘记了她所处的末世之衰。这种生命之觉醒,远远高出了魏晋时代哀伤、享乐式的生命觉醒;她襟怀坦荡,光风霁月,有话就讲,知错就改,从不文过饰非;她心直口快,从不掩饰对别人的好恶:别人真心实意,她即赤诚以待;别人含讽带刺,她当即就恼。史湘云的骨子里,自有一种慷慨任侠的遗风,她未必就是荆轲、聂政,但她更能让我们想起“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史湘云身上具有太多须眉之气,以至让人觉得为友极好,为妻不宜。她既不是封建思想的卫道者,亦不是受害者,而是不自觉的反叛者。
如果说贾宝玉是女性化的男人,那么史湘云就是男性化之女儿。崇名士,爱男装,天生侠骨,皆使她与一般女孩子之缠绵与扭捏作态隔膜。她最讨厌脂粉气与女性化。而贾宝玉由于长期生活在姐姐妹妹中间,阳刚之气几乎消磨殆尽,甚至有吃胭脂之毛病。史湘云看到后,立即一巴掌打落,狠狠地说:“不长进的毛病,多早晚才能改呢?”史湘云还对宝玉讲过这么一段话:“如今大了,你就不愿意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作宦的,讲谈讲谈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正经朋友,让你成日家只在我们队里,搅得出些什么来?”对于这段话,研究者历来争执不一。有的“高明”评论者因之把史湘云定为封建主义之形象,进行严厉的批判,且推而广之,把她不让宝玉吃胭脂,说成“道学”气。也有“高明”评论者,虽不把史湘云当作封建主义的形象,却也说她受害不浅,应该进行改造。笔者看来,史湘云所讲的话重心在后面。宝玉是聪明颖悟之人,这话外之话他如何听不出来?于是,立即反击:“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显然,湘云对宝玉之胭脂气与女性化大为不满,所说的话也刺痛了宝玉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而宝玉的反击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自己的虚伪。在中国古代闺阁中,一般女子在身体与精神上都表现得过分纤弱,而那种纤弱,却被当作一种美:纤弱之美、病态之美、扭曲之美,其实是一种“丑”,体现最为明显的即是女人的缠足。古代许多男子,尤其是才子,很欣赏美人足,譬如诗中说的“秋千架上更风流”, 连辜鸿铭那样“宏儒”型的大学者都要靠“三寸金莲”来启发文思。笔者怀疑,如此纤弱、扭曲、摧残之“美”,能是真正意义上之美么?健康是美,强壮是美,自然是美,青春是美,豪爽是美,旷达亦是美。惟有确立这种审美标准,才能欣赏史湘云所具有的阳刚美,而这种阳刚美足以涤荡闺阁中的任何纤弱之气。
史湘云之阳刚美还表现在其傲世精神上。她在《对菊》中讲“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这种疏狂之表达,自有一种傲气上扬——世路纵然坎坷,又能奈我何?而林黛玉所谓“孤标傲世携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虽同样作为孤立之傲世者存在,但明显地自我架空了,想来终非食人间烟火者。并且,有一种消沉与孤寂之意味——我纵然能傲世,又能奈世何?两种不同的傲世精神,我们很容易做出取舍,但二者的殊途同归,则是末世之必然。
史湘云之阳刚美同样表现在女扮男装上,其中自有一种生活情趣之美:
(薛宝钗):“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史湘云)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猛一瞧,活脱儿就像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她站在椅子后头,哄得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头上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还说:‘扮作小子样儿,更好看了。”
天真活泼 、美丽可爱的少女扮成小子样儿,实是具有独特之魅力。如果这样的行为,不仅仅局限于闺阁,而走向广阔社会,情景之美好可想而知!
笔者想起了清代沈复(字三白)的《浮生六记》,其中有段写到他(沈复)怂恿妻子芸娘女扮男装,去水仙庙观看神诞花照之事(卷一·闺房记乐),很有情趣:
(余得躬逢水仙庙神诞花照之盛。)归家向芸娘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子之法也。”于是易髻为辫,添扫娥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逢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撒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即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识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
芸娘作为“中国文学史及中国历史上(因确有其人)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林语堂语)与湘云有太多的相似点——她生性率真,这与湘云所保持之“千古童心”是相通的。她生性乐观,热爱生活,点缀生活,陶醉于闺房之乐、交友之乐,欣赏大自然与艺术之乐,这与湘云“旷达乐观”是一致的。她也“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但主观的努力因现实的无奈化作了泡影,生活的苦难与不幸,向她步步紧逼,但她并没有被压倒,而是坚强地走了下去,这不正是湘云具有的美好品质么?芸娘与三白一样“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而这正是史湘云文化品格的核心。芸娘所受传统束缚之压抑和桎梏是很少的,而这与湘云对礼法、封建伦理道德的不在意,岂不是殊途同归么?
有人曾在文章中讲过三个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女人抑或三个真正的女人:一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一是萧红,一是张爱玲。这大抵由了一句诗“自古红颜多薄命”。事实上,这三人只能唤起我们的同情或感伤,却不能让我们觉得可爱。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把芸娘和蒋坦《秋灯琐忆》中之秋芙说成中国古代两个最可爱的女子。这一观点笔者同意,但还应加上一人——史湘云。而说到魅力,湘云最为光彩照人。
(韩学斌,陈夏 曲阜师范学校语文教研室 273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