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展

2009-06-02 06:58林一木
六盘山 2009年3期
关键词:爱情

诗五首

林一木

孕育着—个大的黎明——兼致原州老苗子

战友,你知道我出走时留在暗处的伤

那隐秘的孤独是一匹受伤的狼

拖着它的血迹。那血迹是生命被剖开的磷火

在夜晚颤抖着捧出一串蓝色的灯盏

我的朋友,在我的心悬空的时候

递过一架故乡的云梯

你知道我的懦弱,也知道我的野心

我的心是草束的火把燃烧在

无边的雨夜

我的野心是把土地一样宽广的疲倦

装进心中。那无数屋檐下绵绵不绝的雨

一生都在帮助我们清洗灵魂

三月漠北,沙尘正浓。一树桃花挽救不了

下悬的命运。废墟的花城上

一场小雨掩面而泣而又满心欢喜

生活才刚从三月开始

亲密的战友,我是你心中小小的太阳

孕育着一个大的黎明

一只狐狸

一瞬间,它让我心头发酸,心湖澎湃

一只狐狸从我的心间颤颤跑过,小心,谨慎,狐疑

它浑身的自让人想起雪的白

那一点尾部的金红,是高贵家族的象征

我们都无心伤害对方,又都小心提防

似乎对方最深处的柔软都属于彼此

我们想倾诉却都不敢率先开口

只有呼出的气息在彼此之间流动

我相信它还活着,与我交换灵魂和精气

热爱与对峙合二为一

深夜读书我不敢回头

生怕它立在后面,盯我,目光炯炯

它一定误入了一个圈套

刀尖抵达之前

它的魂一定在不远处

捂着嘴吃吃地笑

一只狐狸楚楚可怜。像一件珍贵的大衣

无人时我会悄悄地拿出来端详

却从未敢将它穿在身上

它柔软的腹里,裹着一条硬硬的伤

很多夜晚想起它,我不知该如何安放自身

到处都是柔软的皮毛

我不能替代谁的罪。一只狐狸卧在我心中

那是陷入便不能抽身的热,是干净的血

我的心

被生活的砂纸打磨得

越来越圆,越来越硬

像一颗透明的钻石,不再跳动

它包裹的那一团血液

已被坚硬的分子、离子咔咔切割

分解,吸干

我的心完全成了一个结晶的球体

它已不记得上辈子的事

上一辈子,它柔软、滚烫、呈桃形

一触就痛,昼夜跳动

很多时候会激动得心潮澎湃

一不小心

黏稠的热血就把自己染得透红

寂寞

事实上我们没有时间承诺

没有时间说出更多的话

眼下的土地催着春光。我们有自己的名字

脚下的水域是挪不动的根

在细雨中掩住悲伤,用叶子相互致意

这充满希望的每一天叫寂寞

我怀念古老的森林

天空阔大,空气清新,爱情就是制度

而眼下我们相距遥远,无法说出

自己就是彼此的亲人

这清早布谷的叫声叫寂寞

我们习惯退后,举一把毛笔的树冠

在天空写意。我们都熟悉这些

熬干了心血的诗句。你我灯下的容颜

也被日子仔细添加,一笔一划

由嫩绿而恪守秋天熟透的相思

我们写下的诗歌叫寂寞

村庄的嫂子

喜鹊正在给孩子穿漂亮的花布衫

土地迎风抖出一匹匹绿绸子

农妇弯着腰,用一把锄

侍弄亮闪闪的土地。这些扎花头巾的嫂子

是从泥土里开出的最耐久的花

这些侍弄土地的人把土地当作

丈夫,家,和日子

春天就在她们手里

可她们顾不上看那一树一树的桃花

她们在期待秋天

那连绵的雨后,万物将缀满金黄的光芒

歇息时,她们就一屁股坐在地埂上

端起鼓胀的乳房

给怀里的儿子喂奶。这村庄的嫂子

就成为和土地最相匹配的油画

那潮湿暗青的土地在她们身后平铺

宽广而一望无际

诗七首

林一木

死月亮

它把一只薄薄的脚伸在冰凉的地上

像摘下前世的一枚印信

张一片水洗的唇,将隐忍的补丁缝上夜晚

青光透明的胸口

屋顶翻过来,雨下在衣襟里

我的死月亮是个盲人

白霜纷纷,落入青瓦

我的死月亮自乌云之上跌落

那么多树枝抚着古琴

无人发声

无息静止如肃穆的战场,战场亮如天宫

我的死月亮没有对手甘心击中于

一支无根的大音。今夜我的死月亮

无处安葬

悲伤之风

悲伤之风缘自何处?

夏日之风竞如肃秋之虎呜咽悲鸣

置于高山之上的月亮,何起华宫之舞

竟如失血的女子再失爱子

莫非夏日立秋?

而稚子齿落,豆荚未黄

纵纱丽袅袅缭绕大吕之声

亦只复活于一只深洞的眸底

当时烈日炎炎。无人可告

百年不遇,是多深的悲伤

伤枝轻泣窗口,孤独的人随风离散

而明日,疲惫的心上落下一场雨

什么也没有发生,

悲伤之风如鬃,北驰不归

如泉,不动

从此牵了你的金缕衣

书院的雪落了好几回。雪化了

你说过开春就来

腊梅不怕冷,它一直睁着熬红的眼睛

你我没有共过肥马轻裘的少年

只好站在深夜委屈的门外纸上谈兵

横竖撇捺,是命运的一把红丝线

在江上汇合,又在河上分开

我们在一首诗里叩首,相认

一声声问候泣成灯下一滴滴病墨迹

做不了生死相依的爱人,我们就做

生死相依的兄弟。一笺诗稿是你我的金兰谱

几树梅枝就是你我今生的名姓

大风分不开蝴蝶的一双翅膀

从此我牵了你的金缕衣

我的星星,被一把时光的筛子一一抖落

你拿去,种草,研墨,温酒,化钱

三月天里草长莺飞,那是灵魂为你我选好的

一块茔地

梁兄,我先去,你后来

在长安,你看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喜欢百合胜过牡丹

喜欢牡丹胜过玫瑰

我总是不敢说出芙蓉的名字,飘摇的江山下

马嵬驿是个说出来都不吉利的名字

近在咫尺的人总是不能相逢

一双眼睛救不了另一双眼睛

于是我希望这大雾更浓一些,更浓更浓一些

把远的变近,把伤口藏起来

你知道,我喜欢长安胜过思念

喜欢思念胜过爱情如果那个叫玄宗的人真的错了

那活着到达长安的人,又为了什么

长安不属于不属于它的人

如果你的脚还在长安,你的笔也在长安

那你告诉我,在长安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什么让我不能安宁

你总说我飘忽不定,像一阵风

我的双手下面,一边是泛滥的河水

一边是荒芜的沙丘

在我的眼睛里,如果你真的站在我面前

你会看见我的一只眼睛泛着光芒

一只浸在泪水里

我紧握生活赐予的金麦粒不放

又不知疲倦地挥动镰刀

收割秋天里大片大片干枯的艾蒿

那些艾蒿使我悲伤

无论何时,你都是一个稳稳当当的十字架

撑开谷底和峰顶。而我总是那个

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我阵痛于一个宣判,它宣布了我的刑期

是无期

络腮胡子

这些铆足了劲的青草总不会走错地方

在月光皎好的晚上,滋滋疯长

你举一次刃片,我就收获一茬浓密的思念

那些黑色的坚硬的时光,从你光滑的颜面

散落水底

你长络腮胡子,可如今思念老了

一条妖娆的水变成了一座峻青的山

而你的络腮胡子啊,它们越来越硬扎

像一根根针,像一大片沉默的乌云

我说:老男人。

不管你有多老,我都替你小心保管刃片

在约定的夜晚,等你的乌云变成一场

救命的雨

我没说孤独

除了结束最后的乐章,饮下青春的最后一杯毒酒

这相逢又带有几分永恒

为它我们曾准备了那么漫长的序曲,经过整个冬天

刚刚,我们还是痴迷、抒情的歌者

跳完一曲华尔兹。一转身

我就看到午夜城市的路灯下,你裹紧衣衫的背影

十年或二十年之后,我不会再打这里经过

从此这个消失的人不再呢喃着喊你的名字

也从未说起过

午夜初生的雾里掩映的秘密

苍老过的人不会再苍老

林一木

这是一场灵魂的暗夜。

文字于我,与生俱来如同花朵上必然的露珠,雨后必然的虫子的鸣叫,暮归的天空上必然的晚霞。然而,我还是未曾料想到,我这一生将与诗歌走得如此之近。如同之与生活,彼此契合得如此绵密,发生了如此之多之深的悲欢。十年前的那个傍晚,没有晚霞,我站在母校主楼三楼靠西的一个窗户边,望着冬天的萧条,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不知道这孤冷的暗夜将陪伴我多久,我生命的大幕刚刚开启,又急急落下。我长长的黑色大衣衣兜里装满了卡片,上面抄满了普希金的诗句。然而,这诗国的俄罗斯的太阳,也不能减去寒冬的冰冷给我温暖。而这暗夜持续得过于长久,也结束得过于迅疾,它像一个蓝色的休止符宝石样地悬在空中。止于此,这悲欣交集的人生的篇章掀过了它浓墨重彩的一页。这一页上站满了纤小的孤独的汉字,黑得像夜,大得像幕,轻得像人的命运,遥远得如同昨日,沉郁得如同一场大病。而这一途的孤独与沉默,苍老与独行,无奈而信命,都让我不能再轻易地返回或者复制,甚至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回头,也只有这些于无数个深夜默默降生的诗歌,停泊在我生命的河流上。它们在彼岸无私地陪伴了我,在此岸,又聚为温暖的灯火,像故乡的眼睛,照着我前行的身影。

林一木和她的诗

白草

林一木这个名字,我最早是从梦也那里知道的,他是编辑,对作者的情况自然很熟悉了。好像他说过“这个诗人写得不错,值得一读”的话。后来石舒清送了我一本《人民文学》,大概是去年第七期,上面有林一木的组诗,题目为《倾斜的树》。其中一首写一个死去的爱者,于地下仰望所爱者在山坡上种植玉米,骨殖得到了喂养,而生者浑然不觉云云,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由此我记住了林一木这个名字。

今年初收到作者寄来的诗集,题名《不止于孤独》,印制素雅、简洁,我断断续续读完了全书,得到了一个大致的印象或感受,如果简单表述出来,即,她的诗于不经意间给人突然的触动。

这本诗集的主题是明显的,多吟咏爱情,不加雕饰;情绪善变,子题亦呈多元;热烈之后,复归沉静。试举几例。

如,写忠贞似磐石:

亲爱的

我是一颗被遗弃的石头

山谷走了

我留了下来

——《无望之爱》

或热烈似火:

草还没被秋风分开,我就把自己放了进去

亲爱的,我只等天黑

打着诗歌的灯笼给你开一扇窗户

去经历又一次风与火的别离

亲爱的,我爱了,把自己出卖了

——《吉光片羽》

或汹涌如波涛,势难阻遏:

我是你诗国的贵妃

厌烦了锦衣玉食,我只爱清风朗月

高楼百尺的境界

月夜,我站在你的城下

把寂静的河流全涌向你

越过长江的屏障,做天下的女王

——《你的贵妃》

写爱情,将它写好,已是一个不太好处理的题目了,并非说被写尽了,不是那样的。张爱玲曾说,当一个作家自感在爱情婚姻上无话可说,只能说明他把自己所拥有的那点东西写光了。确实,从《诗经》至当代,有谁敢说爱情已被写完?当然,目下将这个主题写好的作品,委实不多,从外部环境讲,爱被欲望化、物质化,并被纳入了可计算的消费之列,影响了文学上的表现;但从文学传统看,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尤其90年代以来描写爱情主题的作品,亦难辞其咎,只要稍稍翻阅那时的作品,就会发现,它们大多亢奋地、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一个词:不忠。一部有影响的作品中,主人公颜自道:他忠诚,是因为他还没有机会实施不忠。他们忘了:倘若不忠,何来爱情?其流“毒”于今为烈。

林一木的诗写得真实,感人,它表达出了一种纯粹的爱;它因此亦唤醒了我们内心深处那点珍贵的、非功利的激情,这是一种与美、艺术、理想等相关的激情,是一种被工业化、资本化、消费化要联手消灭掉的激情;当它被诗人唤醒时,我们充满感动。

林一木的诗也不仅仅是写具象的、感性的爱,在具象和感性的背后,还存在着一种抽象和玄思,没有后一点,作品即无分量。诗集中多数作品看似面对着某个人在倾诉,实际上那个人是不存在的;与其说爱着具体的个人,不如说爱着“爱”本身,那是一种广大无边、不死永存的“本体”。个人死了,爱活着。一如穆旦《诗八首》中所写:季候一到叶子飘零,可有着“老根”的“巨树永青”。

糅具象与玄思为一体,乃是殊难达到的境界,而林一木的诗作渐趋此境;据此,我以为她的创作前景未可限量。

责任编辑:单永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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