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

2009-06-02 06:58
六盘山 2009年3期
关键词:女同学报纸诗歌

林 混

激情岁月

事实上,在我内心,我觉得,我已和现实一样阴冷,坚硬。就像荒原上的一匹狼,踽踽独行的时候,长嘶一声,带着余音,带着悲凉,从天际划过。

因此,我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变得不会说话也不想说话

只在必要的时候

艰难地努力深情地歌唱

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勤奋呀,我一天能写出二十多首诗。尽管在今天看来,这些诗歌是无味的,毫无意义的。但从中可以看出那时的我曾是豪情万丈,我要把它抛出来,扬起来,我要把它挥霍掉。

那样的时光常让我充满向往。

我的同学韩忠在《诗歌报》上发表了两首诗,他是在一个星期天收到报纸的。这天早晨,他去犁地,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看到《诗歌报》的信件,他说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那天晚上,他激动得没有睡觉,一直醒到天亮。后来,他邮购了一本《五人诗选》,里面是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的诗。我的另一位同学蔡小明看到这本书,爱不释手,他订了一个白纸本子,四百多个页码的书,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抄完了,实在令人吃惊不已。那时,我还不会写诗,我念书的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只有到了星期天,回到家中,才能见到韩忠,他给我讲怎样分段,怎样组词造句,我总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一天,我去文化站看报时,突然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我的一首诗,当时有点不相信,我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确信无疑,是我写的一首《种子》发表了。我的心就像一下子要蹦出胸膛。趁人不注意,我把这张报纸撕下了一块,飞快地跑进了学校。我的同桌看着这半片报纸,一下子愣住了。几天后,我收到报社寄来的样报,我开始计划自己的心事,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我骑上自行车如离弦的箭一样蹿出了校门,我要到另一所学校去见我的一位女同学。当我气喘吁吁地把报纸送到她的手中,她把报纸看了看,又把我看了看,她的眼神是多么温柔啊,像一池清水一样,晶莹剔透。

这年,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我开始拼命地写诗,我把对这位女同学的思念和爱恋,统统写进了诗中。我觉得只有诗歌才能表达我的心声和饥渴。我和这位女同学一直书信往来,那每一页信笺,都写满了我的少年柔情。但很快,这一切就没有缘由的结束了。

后来,我把这些诗歌整理后,出了一本诗集。我说船对于江河才有意义,武器对于战争才有意义,我的这些诗对于你才有意义,我的这位女同学看着我的诗集,把我送出大门外,我终于看到她眼泪花花地转过了身。

十几年后,一切物是人非,当初的激情早已不在。

我的同学韩忠在村上当了一年支书,免掉之后,在村里呆不下去,领着老婆娃娃进城开了一家干洗店。我和他见面,喝上几杯酒,从不谈论诗歌。蔡小明在一乡镇工作,一天,我见他骑了一辆自行车,去南河滩买菜,哪还有什么诗歌而言?而我的这位女同学,有一天,我碰上她,她的身边是一个玩耍的小女孩。

早都不写诗的我,没想到事隔多年又会重新写作。青春脸谱不在,激情岁月不在。我逃不掉的是这薄薄的一天又一天,还有这营养不良的诗歌。

哪里才是尽头?我站在一座山上,看着下面的道路,楼房,汽车,人群,沉默不语。

谁会打量我的表情。

风从哪里来

我在一个村子里忙碌的时候,一股风刮了过来。顿时,刚刚铺下去还没有来得及压实的地膜,“哗哗,哗哗”地膜脱离了大地,一条白色的带子冲向天空。它似乎向我招手,我对这样的命运是不妥协的,我要去远方。我有些不满,你给我呆在这里吧,我盖了些土,地膜又老老实实的爬在了地面上。

这风是犀利的,膨胀的,形成了一个风柱,扶摇直上。突然,这风柱扑向了我,我本能的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我一下子被挟裹在里面。小时候大人说。遇上这种风,吐吐唾沫,这风就会离你而去。我心想,吐唾沫是没有用处的。我站在那里,这风再大,我还是有一点重量的,总不会像那些纸片一样,把我卷到空中去的。

我站着,我的眼前模糊一片。

这风总会有吹罢的时候。

我捂着脸,这风走了,静悄悄地一片安静。

我重新开始忙碌,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在这样随时到来的大风中,干着自己的工作,我甚至劝慰自己做一个没有野心的人。这么想的时候,我便看看和我在一起劳作的村民,他们总是一批又一批的因着劳务输出去了外面,回来时,就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下次不出去了。其实,到了下一次,他们照样坐上了远行的列车。像风一样,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年年如此。

我的心也跟着他们去了外面。

读过一篇文章,记录的是打工生活,说早上七点半上班,十二点下班,下午一点四十五上班,五,最四十五下班,六点半加班,九点半下班,每天工作这么长时间,把我吓了一跳。有机会去了一次东莞,我才知道,实际情况要远比这更为残酷。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走在厚街工业区,大路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招工简章。那些一没文化二没技术的人能进的大概有三种工厂,一是电子厂,二是鞋厂,三是玩具厂。这几类厂子招收的普工,只要别人稍微指点一下就会干。我在一个招收玩具工人的摊点停下了,询问之后,拿出身份证,做了登记,给我开了一张入厂证明,我就成为这家玩具厂的工人了,我不由有点纳闷,这似乎太简单了吧。进厂时,我在想,从我故乡来的兄弟姐妹,说不定就在这里的哪个工厂,兴许还有我认识的。和我一同进厂的是从安徽来的张东。去人事部报到之后,我俩被分在了一个宿舍。这间宿舍有八张高低床。要住十六个人。

这天早上,我开始干活,把火柴棍大小的一根塑料棒,蘸点胶水,沾在小拇指一样大的塑料块上,每天沾6500个,就算完成了任务,所得工资为35元。干了四个小时,到下班时间,秤量之后,说是2400个,然后给了一张饭票,不上班不发饭票。我一算再干四个小时,那才4800个,要干到6500个,那必须要加班。我不干了,我只是顺便进来看看,这玩具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和张东辞工时,又来了五个辞工的。一个说,他在这个厂已经干了一年,如今不想干了,第一个月工资始终要不来,算了,不要了,回家吧。

我们七个人离开了这家厂子。贵州的一个小伙子说,这个厂子总是不断的走人,又是不断的进人。你走了,第一个月工资是不给你的,老板就是靠这种办法来赚钱的。用这样的办法来赚钱,这企业真是太缺德。后来我才知道,好多公司都这么干,流水线上的工人,新手一两天就能上岗。而新手工资低。接二连三的新手被炒,实际上公司一直付的只是生活费。

我有些愤怒,有些憋屈。不过,我知道,在这里愤怒和憋屈那是毫无意义的。在这里,你要学会微笑,即使你有无尽的哀伤,你也要微笑,微笑是这里的表情。

这个时候,厚街刮起了一阵风,来自不同地方的七个人被吹开了。吹到上海的风很难回到厚街,吹到宁夏的风一时也回不了武汉,以后,我们七个人是不会再见面了。

我走在一条小路上,小路的两旁,是一些茂密的树木和鲜艳的花朵。这些好像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在一种漠然中走着,走着。

这里没有我的根,无论怎么解释,我都少了一份信心。

我把目光向北方延伸,我目睹了一个绝望的眼神,我感动又悲伤,一下子伤到骨头里面了。我在醒来的早晨,眼前是一些破碎的画面,这样的时候,我都懒得跟人说话了。

准确地说,这风改变了故乡的颜色。光秃秃的山岭,漫天飞舞的尘土……这样的天气,随时都会到来。

我像一只奔跑的兔子,染了一身土。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我只能在疲惫中沉默。

这风,总是在吹,吹着吹着,吹空了我的村庄;吹着吹着,一棵树被折断了;吹着吹着,天就黑了。

我记下了几件事:

一、我的一个表妹在东莞打工时,被机器截断了三根手指,一根手指补偿两千元,拿着六千元,回到了家中,几个月后嫁为人妇。

二、崖面上一股大风刮过来,这风太大了,以至于一个行走的人站立不稳,扑腾一下,掉进了二十多米的深沟,当场死去。

三、一家超市的四位员工,因煤气中毒死亡。这是发生在2005年9月22日的事情。

我有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在黑暗中呆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一块黑暗。我觉得还不尽兴,向着天空喊了一声:风从哪里来?

责任编辑:杨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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