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妹笔下的历史

小　宝

桐生操的贡献之一,就是把历史从烦闷的男生厕所带进热闹的女生化妆间。

大体而言,历史写作最不性感,男性中心的烙印最深。历史撰述比较空洞的部分以发现规律、意义、形态自命,比较实在的部分则展示男人间的阴谋权术杀伐争战。它的关怀和兴奋点太爷们了。西方虽然最近几十年女人主义大行其道,不过女人主义分子聊起历史只是主张不同,腔调十分男人婆,一点不像涂脂抹粉疯狂购物的小女人。经济学过去被称为“沉闷的科学”,这些年来改观不少,很多研究从立意到表述越来越香艳,如果还嫌它闷,至少闷不掩骚,是个闷骚男。其他社會科学人文学科表现也不差。唯独历史写作,仍然像一个男有(ofmen)、男治(bymen)、男享(formen)的男厕所。

在这样的背景下看桐生操,就会发现她的贡献特别巨大。司马迁是写历史的太史公,桐生操是写历史的太史妹。太妹写史,阴阳颠倒。

桐生操个人情况的中文资料很少,只知道这是日本女作家堤幸子和上田加代子共用的笔名。两人曾在法国的巴黎大学、索邦大学、里昂大学留学,主修法国文学和历史,回国后联手创作。2003年5月,堤幸子去世。以后的作品,想来出自上田加代子一个人之手。

桐生操的成名作是《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这本书在日本的发行量超过250万册。桐生操根据各路学人有关格林童话的研究考证推断猜想,以还原格林童话初版故事(原典)的名义,把《白雪公主》、《灰姑娘》、《青蛙王子》、《睡美人》等等重写一遍。背靠弗洛伊德派的心理分析理论,腥膻异色成为桐生操版格林童话最突出的特点。例如《白雪公主》的副标题叫“女儿和生母之间的情爱纠葛”,杀害白雪公主的皇后不再是身为巫女的继母,而是她的亲生母亲,亲生母亲加害是为了阻止美丽女儿和父王乱伦,救活白雪公主的王子有恋尸癖,复活的白雪公主穷奢极欲、凶狠残暴……

《格林童话》大获成功奠定了桐生操的写作方向——“令人战栗”:兴奋令人战栗,恐惧令人战栗,恶心令人战栗。她们广泛搜集东西方历史(主要西洋史)上令人战栗的野史轶闻,编撰出一本接一本光怪陆离的历史读物。迄今为止,桐生操名下的作品已有几十种,台湾出的中译本也有近二十种。光读一下书名就能大概了解为什么桐生操会广受欢迎及广受批评:《世界幽灵怪奇物语》、《血染世界史的主角》、《揭开残虐人物的恐怖面纱》、《贵夫人的华丽犯罪》、《世界恶女大全》、《世界禁忌爱大全》、《世界性生活大全》、《世界情死大全:爱情、死亡与情欲的美学》、《美丽的100种杀人法》……

正经的、或者说正统的历史学者绝对不会接受桐生操。桐生操也根本不打算和历史学者一起玩。两相对照,令人感觉桐生操一直在用疯狂的销售数量戏弄历史学家。桐生操的完全不顾正统的章法,文体有点像中国传统的笔记,更像不受拘束的西洋随笔,最像媒体流言专栏里的八卦文章,只不过主角和事件是作者从历史河沟里捞上来的。只要你热爱八卦,桐生操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精彩的八卦谈资。桐生操的贡献之一,就是把历史从烦闷的男生厕所带进热闹的女生化妆间。

桐生操只聊故事,不喜欢抽象的谈论。但你浸润在桐生操的世界,久而久之,会感觉桐生操历史的天空和海洋,就是一片情天欲海。从无数的故事能倒推出桐生操的情欲史观:历史事变由情欲发动,历史人物由情欲造就,情欲聚合起风雷,情欲横流酿大患。这种历史观非常符合女人的立场,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看世界,情欲以外无大事。桐生操研究约翰·肯尼迪,不会像男人一样特别关心肯尼迪遇刺的真相,她更在意肯尼迪夫人杰奎琳的情殇和情变,在意杰奎琳用挥金如土的消费花光总统年俸惩罚肯尼迪的风流。肯尼迪死后,杰奎琳嫁给了希腊船王欧纳西斯,拜金的习惯变本加厉,每分钟花费三百美元。船王去世,十亿遗产里只分给她千万美元,算是一种身后的报复。这些才是桐生操的历史,女人心目中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