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迅
外佣的举动,常常会给人一种人生哲学的启示。
星期天,每当走过铜锣湾,走过中环,看见成群的外佣相聚,就会想起早年难忘的一幕。
那是圣诞节,香港浅水湾。一群菲籍女青年,个个身披雪白色圣诗班袍子,手牵手向翠绿色的海水慢慢移步,骄阳下,微风中,海水亲吻着白袍。这场面相当壮观,撼动人心。牧师一个个将她们按入水中,这或许就是宗教中的洗礼和浸信吧。
她们都是菲佣。
在香港,外佣2003年有21万人,2008年12月有25万人,2009年5月已多达26万人。菲佣、泰佣、印尼佣等,她们是香港社会最底层的阶层,干着香港人不愿干的活,月收入才3000港币上下。就菲佣而言,尽管她们中大学生比例相当高,但在香港的社会地位,还不如吃政府综援金的香港人。她们是受港人歧视的一族。
外佣与雇主的冲突事件时有所闻。正如香港关注菲佣团体人士所指出,佣工遇到问题,受到不公正待遇,大多只会沉默而忍受,她们到香港后,已经向工作介绍所付出不少费用,完全没能力承担失去工作的风险,因而担心失去工作,对雇主不满,只能忍气吞声。当这些外佣的情绪累积到临界点,惨剧便自然发生了。
刚过去的6月,关于外佣圈,香港社会有一个难得的闪光话题。菲律宾女佣Nildred早年从菲律宾到香港当家佣。她的噩梦始于2007年,她指控雇主对她做出不法行为,诉诸法律,由此,她失去工作。在案件候审期,按香港法律规定,她不能另找工作。两年来,她只能在天水围和元朗一带的垃圾桶捡拾可供回收的胶瓶和纸皮,换取每天的生活费。
2009年4月29日,她到政府入境处办理留港签证续期,顺道在中环砵典乍街拾荒,在垃圾桶内捡到一只厚信封,内有一叠千元大钞,共17.6万港元,另有四张美元和港币支票,总数达35万港元。这对于赤贫的Nildred而言,足够让她一家摆脱贫困。她目前持访客签证留港,每隔几周便要向入境处交160港元申请续留的费用。她头上又长了肉瘤,需要钱动手术。
那支票写着公司的名字。她可以找到这家公司。事后,她说,那天晚上她内心有过挣扎,钱留不留下,那位失主会不会是一名公司员工,没了这笔钱,会不会失去工作,那些依靠他过日子的家人,又会不会因此受影响……身为天主教徒的Nildred说:“这是我向天父的承诺,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擅取。”
翌日,她通过电话查询中心,致电这家公司,说她拾到一笔钱,要物归原主。这家公司一员工在去银行为公司存款时,不慎將这笔钱款丢失了。那位员工和公司负责人相约Nildred见面,取回钱款,送了一盒几十元就可买到的牛油曲奇给她,以表谢意。当消息曝光后,香港网民纷纷留言:这家失款公司太没良心了,就送一盒饼干,怎么如此寒酸?这牛油曲奇是不是春节送礼时剩下的?
Nildred拾金不昧的故事,成为城中菲律宾人的热门话题,说她为菲律宾人赢得尊严,是“菲律宾之光”。菲律宾媒体对她作了报道,消息也传到她家乡。她一夜成名了。香港两家传媒为她设立筹款箱,希望可替她筹得候审期间回乡的机票钱,日前,一家传媒已将16800港元转交给她。加拿大华人简先生获悉她的故事后,愿意提供机票请她去加拿大务工,替他们照顾11个月大的孩子,月薪最少有1万港元,工作满两年可申请入籍,其家人也可申请移民当地,享有加拿大福利,按加拿大法律规定,每周最多工作30多小时,这比香港的日子要好多了。
好人总有好报。有的人最看重自尊,有的人能体谅别人的自尊。外佣在香港饱受歧视,但最可怕的歧视,倒是歧视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歧视。外佣的举动,常常会给人一种人生哲学的启示。在主人家,她们干着脏活累活,却不怨天尤人。一到星期天,在不少广场和花园,不论风雨酷暑,她们从各自帮佣的家庭走来,聚集一起,或伴着音带唱歌舞蹈,或三三两两读着家信聊天,就在众目睽睽下,无拘无束,大声说笑。
她们在向香港人宣示﹕没有苦难,没有忧愁,我们摆脱了枷锁,我们充满了希望。这不就是香港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