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刀
这里没有激烈的欢爱,没有勾心斗角,只有真实的生活,和我们藏在生活中的秘密。
1
那一刻的欢快战栗,不是欢爱,而是长久胆怯的心灵,突然像长出来了翅膀,获得了力量。一瞬间,我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鼓动起来。
我那天能遇到颜小雨,是因为我上班的地方出了一件事。
那天,我工作的东方洗浴城发生了一起枪击案,一个洗澡的警察与同样洗澡的黑社会分子发生冲突,最后两败俱伤。犯罪分子没有逃脱,但警察也因伤势过重而牺牲。
这起突然事件的直接代价,就是让我们的洗浴城停业审查,而我们也被老板放假回家。
那个警察死在了浴室里,他的衣服证件甚至配枪也都被他的同事收走了。可他们不知道,这个警察在进来时,曾经把一包脏警服送到了干洗部,准备洗完澡带走的。这件小事在流血事件发生后,被所有人都忽略了,我那天实际上是遵照老板的交代,把干净的警服送回警察局。
警察局专门管理这种事的人,那天不在,我的打算是去对面的电影院看场电影,然后再回来,哪成想一睡就到了深夜。
深夜11点的古老街是很僻静的,我这样的男人走在街上都有些害怕。可以想象到颜小雨孤零零一个女孩子会是什么感觉。189路的末班车还有半个小时才来,车站除了她,还有几个叼着烟的男子。
我向车站走,远远地看着那几个男子吊儿郎当地哄笑打闹,心里就有点发寒。我承认我从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长这么大没少挨揍,却从没动手打过别人。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好,银白色的光芒落下来,混合着朦胧的街灯,投射在瘦小无助的颜小雨身上。她靠着广告牌,一边尽可能与那些家伙保持距离,一边扭过头,看着我走来的方向。我看不到她的眼神,却能强雷的感觉到那眼神死死粘在我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给了我力量,我停下了脚步,钻进街边的树林,换上了那套警服。然后,向颜小雨走去。
那几个果然收敛了。公交车来了,颜小雨跟在我身后上了车,然后在偌大的空车里,紧紧的贴坐在我的身边,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孩怏怏不甘地坐了两站,就灰溜溜地下了车。
其实,在那之前,我曾不敢与他们对视,可他们其中一个家伙想抽烟却又偷偷放下的动作让我突然明白,他们其实更怕我。
整个车厢里只剩下我和颜小雨的时候,她看了看周围的空座,以及我们俩挤在一起的糗样,然后傻傻地笑了。她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脸蛋白皙,腮边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勾勒出一丝青春的俏皮。
我承认,从那一刻开始,我被她笑傻了。我清楚的知道,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能如此会心地对我微笑,完全是因为我身上的这身制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还是涌动起不安分的暗流。长着么大,从没有一个漂亮女孩,愿意正眼看我。我在那一刻体会到的不光只有甜蜜,还有不太争气的受宠若惊。
几站之后,颜小雨沉默地站起来,转身下车。她有些老旧的牛仔裤后面破了一个洞,露出一小块雪白的小腿,她是知道的,因此下意识想遮掩,但很快就又放弃了。一句话冲到我的嘴边,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可最终还是被我的懦弱压抑回去。
车门打开,她走了下去,突然扭回头看了看我说,谢谢你,警察大哥!
警察?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瞬间,我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鼓动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想那肯定是这身衣服带给我的。暖暖的,带着热血沸腾的光辉,黑夜把车窗玻璃凝墨成一扇镜子,那里面映出的我,挺胸抬头,正义凛然。
2
第五棵白杨树下的秘密,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开启了她柔弱的心城,不设防的城,毫无保留地容纳了我的进入。
我用了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偷偷留下了警服,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因为颜小雨。
我不敢把警服放在家里,也不敢白天穿着它出去闲逛。我的懦弱让我只有在夜色的掩护下,才敢穿上它,并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回避任何目光。于是,我把它埋在了古老街189路车站后面,第五棵白杨树下。
每天晚上,我都要去那里接颜小雨回家。我先是穿着便装,然后到那里在悄悄换上。颜小雨对我的举动感觉奇怪,她问我为什么,我笑着回答,方便。
我不知道女孩子对警察是不是有一种天生的安全感,颜小雨对我的靠近几乎不做戒备。她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毫无保留地容纳了我对她生活的进入。
相熟之后,我发现她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她喜欢笑,喜欢撒娇,总是很自然也很亲热地搂着我的胳膊,将发育良好的胸靠近来,折磨着我脆弱而敏感的生理神经。
她说她的家庭状况不太好,父亲重病,母亲在她很小时就离开了他们。她白天在幼儿园做阿姨,晚上还要到古老街附近来教人家弹钢琴。一人做两份工,依然很艰难地维持着生活的开销。
我也很穷,甚至比颜小雨强不到哪儿去。但我没有她那么大的生活压力,因此几百元还是没问题的。那条看上去洗得发白,带着破洞的裤子让我有些心酸,我想帮助她,虽然我还算不上她的男朋友。
当我把那条崭新的牛仔裤送到她手上时,她呆住了。她没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裤子。我有些尴尬,这的确是个问题。她没理由接受我的馈赠,即使我看上去是一个工资很高的“警察”。
于是,我说,我已经找不到理由来证明我不是故意来接你,所以,做我女朋友吧。颜小雨愣了几秒,然后轻快的扑到了我的怀里。
3
那个秘密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没有人是天生贪婪的,可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咒语遍如期而至。我上瘾了。
我是个“警察”,我理所应当替人排忧解难,更何况是我喜欢的女孩。
一天下午,颜小雨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她父亲急病在医院。我匆匆忙忙赶去,老人家正躺在医院的长椅上,身子微弱,医院却因为钱的问题不给安排床位。我很生气,抓过值班的医生大声质问,或许是我身上的衣服起了作用,医生的态度立刻转变,很快就安排好了观察室的床位。
这是我第一次从实际意义上得到了警服的好处,心里很开心。看着颜小雨那热络的眼神,十分受用。
从此后,潘多拉的盒子打开,这身衣服给我带来了各种方便和益处,让我越来越堂而皇之甚至厚颜无耻地得意起来。公车上,我训斥那些不给老人让座的人,还命令那些随地吐痰,扔垃圾的人在街头罚站。人们对警察顺从,也给我带来了方便。从没有人质疑我,所有人都低着头,满脸讨好。
菜市场的小贩会主动不收我的菜钱,去超市买一包烟结果被老板塞进口袋好几包。我甚至不用花钱吃饭,街角那家我喜欢的过桥米线允许我记账,主动说我们的人都是记账的。
那段时间,我不停地送颜小雨礼物。基本上也都是别人送我的,即使我买,也是打折扣或者很便宜。这些小礼物只能让颜小雨开心一笑,但却无法解决她的实际问题。
比如我不想让她那么劳累,每晚还要去做兼职,可如果她不去,钱又从何来?桑拿浴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我自己都没有钱。
某天,我去洗浴中心洗澡,门口坐着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被我吓得落荒而逃。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我是从那里出来的,那样的女人我见鬼不怪了。
可我没想到,洗浴中心的大堂经理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一边上烟一边对我点头哈腰。他问我是哪个局哪处的,我随便编了一个地方。结果那家伙拍着头说,你们李处经常来啊,还没见过你……洗澡,按摩,连带两条好烟,等我走出洗浴城,我发现我的口袋里多了一个红包,打开一看,是1000元整。
没有人天生就是贪婪的。一个人变质,常常是因为欲望的被鼓动和扩张。
我有一个可以让我心安理得的理由,那就是颜小雨。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想让她开心,让她过得幸福。我觉得我的本质与那些人是有区别的。
这世界对于一个想变坏的警察来说,赚钱很容易。违章乱停的出租车,私放未成年进去的网吧,洗脚屋,麻将馆等等等等。只要我愿意,钱就在那里等着我。起初,我还有点愧疚,那些人微笑着把钱塞进我的口袋时,我的内心也是很煎熬的。但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后,我也就慢慢麻木了。他们若不犯错,我又如何敲得到钱?这是对他们的惩罚,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我开始慢慢有钱了,甚至比一个真警察还有钱。我把那些钱换成颜小雨父亲的药,换成颜小雨身上的衣服,换成颜小雨家里各种电器。只要我看上的,我什么都给她买。
送出东西的同时,我也得到了颜小雨最温存的回报。她对我百依百顺,即使在床上,也足够温柔。看着一丝不挂的颜小雨性感而妩媚地躺在床上,巨大的成就感把我的心装满,那种骄傲,我终身难忘。
4
真相揭开了之后,就是惊怵。是生活,让我们在那些无奈的好处里,渐渐变坏了。我们都有一些秘密,别人无法知道。
有了“警察”这也生活后,我的视野开阔了,生活的路子也开阔了。我与一些有钱的老板交上了朋友,常常一起吃饭。其中有一个喜欢弹钢琴的老板,我便问他一架钢琴要多少钱。他问,你也喜欢弹?
我摇头,说,买给女朋友。
他笑了,说,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帮你问问吧。然后掏出手机,拨了号码,他对着电话说,颜小雨,忙吗?你知道现在一架钢琴多少钱?
我差不多半分钟才反映过来,脑子像是秀逗了,转不过弯。等他挂了电话,我问他,这个颜小雨是你的钢琴老师吧?
他很得意,哧了一声,是啊,每晚教我半小时钢琴,在陪我睡一觉,每月我给她……他的话还没完,我的酒瓶已经落在了他的头上。
古老街189路车站后的第五课白杨树下,藏着我的全套工具。这里面有那套警服,还有我后来慢慢配置的证件,警棍,甚至手铐。这是我的秘密,没人知道。
我想我应该理解颜小雨的,毕竟一个女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就算她骗了我,我不同样也骗了她吗?我是个警察吗?我是个该死的,贪污的警察吗?我以为自己是,我就真的是吗?我有什么理由去质疑她呢?起码她是靠自己的身体去赚钱,而不像我这般肮脏。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愤怒?
我给颜小雨打电话,约她下午四点到古老街见面。
残酷的现实让我有些心灰意冷,我甚至有点厌恶起身上这套制服。我走进树林,想把警服换掉。车站里突然走出两个男人,挡在了我的面前。其中一个扬起手,晃了一下他的证件,对我说,警监,同志把你的证件拿我看看。
我一时语塞,我的证件在树下埋着,可即使带在身上,也是假的。我看了看四周,不少人围观,另一个男人马上就堵住了我的退路。人群里,颜小雨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恐,默默地看着我。
那个男人顺着我的眼光找到了她,他指着我问颜小雨,你认识他?
颜小雨看了看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一阵风吹过,打乱了她的头发,我想再看她一眼,却被身后的男人猛地按住了胳膊,剧痛让我不得不弯下身子,冰冷的手铐随即铐住了我的双手。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空白,我看到那个被我砸了头的老板,在第五棵白杨树下翻出了我的那堆东西,现场一阵哄笑。接着,人群中,那条我熟悉的牛仔裤慢慢离开了……
我的律师是颜小雨出钱请的,可我再也没见到过她。听说她的父亲去世了,她也搬了家。在狱中,我曾收到过颜小雨的来信,信里没有写字,只有一些白杨树叶子,春夏秋冬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