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姗杉
关键词:壮族;铜鼓;青铜文化;发展历程
摘要:作为古代壮族青铜文化代表的铜鼓在2000多年的时间中,经历了萌芽、发展、鼎盛和衰落几大发展阶段。这种演变不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南方少数民族的社会变迁,同时也折射出我国古代壮族青铜文化的发展轨迹。本文以时间为顺序,从不同类型铜鼓的冶炼技术和铸造工艺两方面对古代壮族青铜文化的发展历程做一考察。
铜鼓是一种特殊的青铜器,主要分布在中国的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海南(从广东分出)、四川、重庆(从四川分出)、湖南诸省区以及越南、老挝、泰国、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据不完全统计,我国馆藏铜鼓数量达1400多面,其中广西各级文物部门收集和保存的就达610面,占总数的近二分之一。铜鼓作为一种特殊的“图形文献”,对了解我国古代壮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有着重要意义。多年来,学者们对铜鼓的起源、分类、族属、用途、合金成分等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就,其中黄增庆先生的《广西出土铜鼓初探》、《广西两大类型铜鼓的特征和由来探讨》,洪声先生的《广西古代铜鼓研究》和蒋廷瑜先生的《壮族铜鼓研究》等,对广西铜鼓的年代、纹饰、造型特征以及类型划分做了细致研究。但这些成果主要关注的是铜鼓的源流和类型划分,未能从时代发展的角度对整个古代壮族青铜文化做一个脉络性的总结。笔者拟以时间为顺序,从不同类型铜鼓的冶炼技术和铸造工艺两方面对古代壮族青铜文化的发展历程做一研究。不妥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对于铜鼓类型的划分,从最早黑格尔(F.Heger)的四分法到张世铨的八分法,学界经过了长期的研究过程,迄今张氏把铜鼓分为万家坝、石寨山、冷水冲、遵义、麻江、北流、灵山、克伦等八式的方法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同,1988年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写的《中国古代铜鼓》基本沿用此分类,只是将最后一种更名为西盟型。本文也沿用此分类法。
在对广西收集和保存的铜鼓进行分析后,我们发现壮族铜鼓的发展历程可以划分为春秋至西汉、东汉至宋初、宋元明清三个阶段,下面便以此为序,对我国古代壮族青铜文化的发展状况进行考察。
一、春秋至西汉时期的万家坝型和石寨山型铜鼓
据C14测定,铜鼓产生年代的上限是在春秋早期。万家坝型铜鼓是现出土铜鼓中年代最早的类型,因其标准器出土于云南省楚雄市万家坝而得名,被认为是铜鼓的最原始形态。万家坝型铜鼓器型原始纯朴,纹饰简单或通身无纹,表面厚薄不均且砂眼甚多,从这些特征可看出当时的冶铸技术还处于很低下的水平。据广西博物馆组织专家们对保存在广西百色市田东县博物馆的三件万家坝型铜鼓进行取样分析后发现,其铜的含量在83.40~95.63%之间,锡含量在0.00~7.60%之间,铅含量在0.00~3.50%之间。据冶金学的分类标准划分,万家坝型铜鼓或属于红铜鼓,或属于锡青铜鼓,相对来说,属于红铜者的年代比锡青者要早一些。红铜鼓在矿料溶化过程中易吸收氧和氢,当铜液凝固时会产生气泡,导致鼓面存在气泡和裂纹的缺陷。同时,硬度不高,经受不住长期的敲打,会影响使用寿命和保存年限。故出土的万家坝型红铜鼓鲜有完整无缺者,其中除去年代久远的客观原因和保护不善的人为因素,技术的落后也是导致其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之一。
根据合金成分分析,我国古代壮族社会在春秋至战国时期尚处于青铜冶铸的初级阶段。由于生产力的低下,人们只能被动地利用自然状态的矿料,其中含有少量别的元素,都是铜矿料本身带的杂质,不是人为加入的。后来人们在实践过程中积累了经验,慢慢掌握了分炼技术,开始能根据需要自主地进行铜、锡、铅配比,使得合金比例更合理,提高了铜鼓的性能。
石寨山型铜鼓是由万家坝型铜鼓直接发展而来的,观其表面,色泽偏黄且光滑,纹饰清晰,声音宏亮,基本弥补了万家坝型的缺陷。此类型多属于锡青铜鼓,即在铸造过程中有意加入锡。据取样研究结果可知,此类铜鼓锡含量在0.00~15.07%之间,除了极少数在2%以下,其余的都高于2%的标准,锡和铅的总和在不断增加,逐渐向铅、锡、铜三元合金过渡。锡在铜鼓铸造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不仅可降低合金的溶点,同时可提高硬度和强度,提高铸造性能,为石寨山型铜鼓铸造工艺的提高和繁缛纹饰的刻画提供了可能。石寨山型铜鼓的纹饰富丽华美,栩栩如生,一般为平面纹饰,多以翔鹭纹、羽人纹、划船纹为主,以写实的方式,生动地刻画出了祭祀、竞渡等生活和生产场面,为研究先秦时期西南地区的历史提供了丰富的图像资料。
综上所述,这一时期的铜鼓铸造以万家坝型、石寨山型为主,冶炼技术由被动使用共生矿变成逐渐掌握较合理的合金配比技术,铸造艺术由原始状态的质朴进步为神秘华丽,处于古代壮族青铜文化的滥觞期和初步发展期。
二、东汉至宋初的冷水冲型、北流型和灵山型铜鼓
汉朝至宋初是中原文明的辉煌时期,同时也是南方铜鼓文化的巅峰期。因受中原门第等级观念的影响,铜鼓作为礼器、重器的社会功能明显突出。这一时期的铜鼓器型宏大,纹饰精美,出现了蛙、牛、马等立体纹饰。其中北流型和灵山型是在铜鼓文化由西南地区向岭南地区传播过程中形成的独特的岭南特色,而被归入粤桂系铜鼓范围。这三种类型铜鼓代表的是我国古代壮族社会青铜文化的最高水平,出现这种繁荣景象的客观原因是统治者对西南、岭南地区矿场的开采以及随之带来的先进技术。
据《汉书·地理志》载,汉时南方采铜工业颇盛,除丹阳郡外,越隽郡和益州郡多产铜、锡。1966年,考古工作者通过对北流县铜石岭汉代采铜遗址的发掘,证明当时的矿石主要为孔雀石,炼炉为圆形,并采用“硫化矿—铜”工艺。根据其炼渣为玻璃状片或碎片,渣中铜含量仅为0.5%的特点,可知当时冶炼技术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并根据鼓风管风箱的鼓风量推算出每座炼炉年产铜量为3.2吨,可见当时青铜冶炼业的规模之大,并一直延续到唐宋时期。
据万辅彬先生等对出土于广西的部分冷水冲型、北流型、灵山型铜鼓取样进行铅同位素的测定后,发现北流型和灵山型的矿料均来源于北流铜石岭及其周边地区和容县一带,少数冷水冲型与北流型、灵山型有着相同的矿物来源,即证实了北流型和灵山型及少数冷水冲型的本土铸造之说。
同时,中央政府对南方地区矿藏的开采而带来的技术交流,促进了铜鼓铸造工艺的发展。失蜡法的大量使用,明显带有中原青铜文化特色的云雷纹、席纹的平面纹饰和牛、马等立体纹饰的出现,便是受汉族文化影响的结果。冷水冲型是石寨山型的延续,其分布中心由云南转移到了广西左江、邕江、郁江、浔江以北的地区。风格上继承了石寨山型的翔鹭纹、羽人纹、船纹等母题的平面纹饰并加以变形抽象化,鼓面上还出现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蛙和中原特色的牛、马等立体纹饰
。其铸造方法为鼓身用泥型合范法,立体纹饰用失蜡法,最后用浑铸法将鼓身和鼓饰组合。而北流型和灵山型自成体系,可归入粤桂系,主要分布在广西东部和东南部,与滇桂系铜鼓以大江为界,交叉地带在郁江流域,自东向西至今南宁市而止。因其地域与汉族接触较多,形成了汉化影响较深的独特系统,通身使用中原青铜器上常见的云雷纹和席纹,并出现圆形方孔的钱纹。云雷纹、席纹等连续的纹饰多用滚压法,钱纹采用了印纹的技法,较刻纹更方便,技术更加成熟。无论是从冶炼技术,还是从铸造工艺来说,这一时期古代壮族青铜文化达到了巅峰。
三、宋元明清的麻江型、遵义型和西盟型铜鼓
随着地方贵族势力衰落和明中叶后改土归流的社会变迁,宋元明清时期的铜鼓大部分已从礼器和重器的高度回归到了乐器的世俗功能。此期的铜鼓中,麻江型、遵义型的铅含量都在20%以下,呈器型小、器壁加厚的特征,与其铅含量降低,锡含量增加的合金成份比例的变化相符合,突出了重在音色的功能,而西盟型则呈高铅低锡的特点。丰富的铅矿资源和对冷水冲型、遵义型铜鼓冶铸技术的延续和融合,是西盟型铜鼓的合金成份和纹饰风格异于同期其它类型的主要原因。
从文献中可知,在这三类铜鼓的分布范围内矿藏资源十分丰富,我国西南和岭南地区的采矿业十分兴盛,可以为铜鼓的铸造提供全面而充足的矿料。
此期遵义型铜鼓呈明显衰退状态,纹饰简单,立体纹饰消失;麻江型出现了游旗纹、十二生肖、道佛教标志和汉字铭文,标志着铜鼓社会功能世俗化的回归;西盟型保留了冷水冲型的一些纹饰,在灵山型铜鼓的影响下缓慢发展,表现出西南地区浓厚的民族特色。从青铜器的铸造工艺来说,一般平面纹饰的表现形式为阴、阳纹,麻江型多用阳纹,系用阴纹印版在蜡模或泥模上印花而成。而西盟型则阴阳并用,即采用阴纹和阳纹的不同印版,印戳向外范印花制出的。这一时期三类铜鼓所采用的铸造技术各异,遵义型的鼓身和鼓耳都采用泥型合范法,麻江型鼓身均为泥型合范法,一部分鼓耳用法不详,而西盟型铜鼓的鼓身、鼓耳和蛙、象、螺等立体纹饰均用失蜡法。
从最初的土官自治、中央遥控,到后来的流官治理、中央遣派,因中央政府对古代壮族社会的控制逐渐加强,使其融入汉族社会的程度不断加深,铜鼓赖以生存的相对闭塞落后的社会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导致了这一时期的青铜文化呈现出一种在衰退中挣扎,在挣扎中平缓发展的面貌。
综上所述,我国古代壮族青铜文化在春秋至西汉时期呈现出萌芽和初步发展的趋势,冶炼技术由被动使用共生矿变成逐渐掌握较合理的合金配比技术,铸造艺术由原始状态的质朴发展为神秘华丽。东汉至宋初期间,由于中央政府对南方矿藏的重视和开发,使得铜鼓有了丰富的原材料和先进的技术基础,不论是从冶铸技术还是从铸造工艺来说,这一时期古代壮族的青铜文化都达到了鼎盛阶段。而随着设流官以代土司的政策的实施,地方权贵势力不断削弱,用于标榜身份的铜鼓的礼器特征消退,社会功能世俗化,使得宋元明清时期的壮族青铜文化呈现出日薄西山的垂暮之态。
和中原的青铜文化相比,古代壮族的冶铜铸器技术较为后起,其起源于中原青铜文化的开放期,因此我国古代壮族青铜文化从一开始就带有起点高和发展快的优势。其在统一性和地区多样性的结合中发展,并在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中进退起落,且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保护下流传至今,使得我国古代壮族铜鼓文化呈现出了瑰丽的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简而言之,以铜鼓为代表的青铜文化的萌芽、发展、鼎盛和衰落,体现了古代壮族社会的历史变迁,归根到底,反映了中央政府对西南、岭南地区管辖政策的演变,也折射出了文化是政治和经济的表现形式这一深刻内涵。
本文在搜集材料和写作过程中,得到了广西博物馆蒋廷瑜研究员、吴伟峰馆长和河北师范大学沈长云教授、张翠莲教授的帮助,谨此志谢。
责任编辑:张金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