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儿子（外二首）

熊　焱

1

唱几声粤戏或京剧

写几排行书或狂草

哺我乳汁喂我食粮的母亲

她的名字叫汉语

我是她象形会意的儿子

是她方言俚歌的儿子

我的胸腔里有甲骨文滚烫的血液

我的嘴唇边有北方话呼啸的风声

2

多少年来，我说出了北方相声、四川龙门阵

我唱出了闽南的歌仔戏、陕北的信天游

我还吼出了声母的花开和韵母的春天

而我愧对母亲，浩博的汉语啊

我缺少黄河浩荡的肺活量

缺少长江洪亮而辽远的嗓音

我喊不出的，只用一管瘦笔

写下了泰山日出、故宫背影

写下了陶罐里的鱼纹、丝绸上的路

写下了贩夫的吆喝和走卒的悲苦

3

在我写破的纸笺上

在我唱哑的声带里

那是多少一笔一画的灵与肉

那又是多少字正腔圆的魄与魂

哦，汉语的母亲

我的偏旁是炎部首为黄的母亲

我多说一个音节她就百鸟朝凤

我多写一个撇捺她就风生水起

4

从哑哑学语到蹒跚走步

从风华正茂到垂垂暮年

这一生，我庆幸我以汉语说话

以方块字写诗

我庆幸我生活在这片土地

做了汉语的儿子

当了中国的草民

与陌生人书

我走过的大路，你们也走过

我趟过的山川，你们也趟过

这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属于我，也属于你们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我，也照耀着你们

午夜的钟声为我敲响，也为你们敲响

这头顶是同一片天空

这足下是同一片黄土

我吃过的粮食，你们也吃过

我饮过的河水，你们也饮过

五千年前我们就是同一个父母

一百年后我们都同归尘土

这生命本有太多的机缘，让我们相知相识

让我们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和兄弟

可惜我们还是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这一生，我们活着，爱着，同在人间

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和恩赐

我们的乡下

除了风吹，除了水流

除了岁月的霜降和光影

那一切都是缓慢的。它凝滞的冰雪

它破残的微灯、炉中半明半暗的火

狗不吠，鸡不鸣

夜间的雨水，落进恍惚的旧梦

这就是我的故乡，是久别后我不忍看见的凄凉

是荒芜的土地、凋敝的庭院

是年迈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走向墓地

是幼小的孩子望穿了秋水和星星

多少年来，这乡下的土地啊

它曾经生长民谣丰收五谷

它曾经兴旺人丁喂肥六畜

它曾经是祖祖辈辈的命和子子孙孙的梦

如今，它贫瘠、凋敝，在日复一日的穷困中

就像留守村庄的老人和孩子

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无辜

责任编辑孔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