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续中寻求新的突破

2009-05-27 06:16吴秉杰
山西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笔杆子知识分子小说

吴秉杰

去年,参加了《黄河》杂志为王保忠召开的短篇小说创作研讨会。给我的印象是,保忠为人沉着、稳重、谦逊而又自信,他的小说同样的内敛、含蓄,写农民与城乡结合部的农民工,笔下的人物大抵都是有情有义的。保忠说,他要写底层,写小人物,不回避生活中真实、严酷的一面,同时创作也要给人以温暖和爱心。我觉得,并不是作家刻意地要给读者什么,而是作家心中有温暖,能在这个世界、在底层人物生活中感觉到这种暖意,他才能在创作中反映出来。这犹如“镜与灯”的关系。所以我们才会看到,保忠的一些小说,即便选择了严酷的背景,仍能在作品里找到亮色找到温暖的画面。同时,在一个价值观念多元化和价值冲突的时代,他努力给我们提供了一些非常可靠的、让人信赖的东西,小说的美感由此而来。另外,他小说中那些善良的小人物均描写得“有情有义”,譬如《尘根》这本集子中的《奶香》、《前夫》、《天大的事》;而这种“情”和“义”既体现人性,蕴有温暖,实际上又是区别出了和西方不同的文化传统。

最近,保忠又新创作了《寻找马兰花》、《家长会》和《笔杆子》等几篇小说。他说:题材上稍有拓展,让我看看,多批评批评。题材确实是不同了。它们写的都是知识分子,小说主人公是教师或公务员。延续了王保忠小说个性或追求的是:第一,作品里仍然没有写什么奸恶之徒。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从来便不是个别的“恶人”决定了人们的不幸,无论过去和现在,在任何时代“好人”总是占多数,因而也可以说是某种集体的机制,决定了我们的命运。第二,两篇小说还是保持了叙事和心理描写结合并融为一体的特点。这可能是文学形象塑造和其他形象塑造(譬如影视形象)最主要的区分,也是由人心开掘通向人性开掘的唯一途径。第三,和第一点相联系,我认为它依然是保持着一种文化审视的眼光。当然,随着小说主人公身份的不同,王保忠的创作在延续中又有发展变化。

《家长会》表现了知识分子在金钱力量面前的尴尬、无奈、动摇或犹豫,总之,再也不能保持那超然独立的地位了。金钱的力量是刚性的,是现代社会中谁也无法漠视的一种物质力量;这就像王保忠在他的另一部中篇《笔杆子》中写到的地位和权势一样;注意,作为一种社会的“客观存在”,社会地位和权势同样是物质性的。知识分子精神于是面临着强大的社会存在的考验。《家长会》中的“家长会”最后也没有开,至少是小说中没有描写,但余黑子应诺的一百吨煤是送来了。煤矿又出了矿难,余黑子“出事”被抓起来了。博人学校女教师“校花”叶娜又离开了学校。一切都处在悬而未决的状态。除了汤河校长的犹豫、尴尬,叶娜的“个人隐私”,她和余黑子之间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要离开这远近闻名的博人学校,都隐蔽在叙事的背后,给人留下了较大的想象空间。精神与物质的矛盾冲突只显示出了冰山一角,或许这也反映了短篇的艺术要求。我曾经说过,王保忠有出色的短篇写作能力,他的相当一部分篇什都很好地体现了这一文体的艺术要求——节制、含蓄——这是短篇的境界、价值实现途径和基本特征,也是他小说的一个特点。

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的中篇《笔杆子》,知识分子的处境和表现写得更为充分。保忠不愿意说他写的这一作品属于“官场小说”,虽然它写的是一个区委大院,但它也确实不同于那些我们已见惯了的表达正义立场、善恶冲突,最终要落实到反腐败的那种官场小说。它写的是一批机关干部、小公务员,可以说着重抒写的是一种机关文化。这使我想起了刘震云早年的中篇《官人》、《单位》等,还有他的成名作《新兵连》,揭露矛盾,可最终揭示的还是一种军营文化。现在创作普遍注重文化开掘,那是因为文化既包括物质方面,又包括精神方面,并把两者有机地统一起来,转换了主体的角度。也就是人的创造和生成的角度。我想《笔杆子》同样是如此。王保忠所写的其实是我们所熟悉的一些内容,无非是小公务员希望领导赏识,获得晋升的机会,伴随着小动作,小心眼,小心谨慎,看眼色行事,曲意逢迎等等。虽然作品中人物性格禀赋不同,可人生目标则是一致的。为此还不惜送礼,替领导拖地板、搞卫生,乃至在提拔干部的关键时刻“冒名”写告状信等,虽让人“恶心”,却并不特别让人憎恨。其原因,这同样是因为无奈。在现行体制下,“升官”对于公务员来说已别无选择地成了一种价值的源泉,意味着待遇、社会地位、社会肯定。它使得作品中的这些“小人物”,在“机关”(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之为“官场”)的文化结构中,面对地位和权势,形成了一种相辅相成的卑微的灵魂。我注意到小说取名为“笔杆子”,意味着它没有主体性,只是工具。还有,保忠给小说主人公取名叫宋词,这其中所隐喻的传统文化与他的“笔杆子”身份是否构成了一种反讽?当然,中国的知识分子也并不全是如小说所写的那一群人,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在现有文化结构中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也有一些人文知识分子有着自己独立的事业和精神的追求,更不用说自然科学的知识分子与人文知识分子的区别了。但目前看,“单位”和“机关”对于中国知识分子仍然有着某种普遍的束缚。

《笔杆子》这部中篇的优点,还在于那体贴入微的心理描写始终伴随着主人公,于是便留下了这一段让人难忘的生命的轨迹。之所以写得这么细致入微,说到底还与保忠的小说创作理念有关,理念决定方法、叙述和作品的风貌,这一点在他的创作谈里已谈得很清楚。他说:一个作家要有进人心灵,撬开所写人物内心隐秘的能力。于是我们看到作者在刻画一种琐碎、平庸的“机关日常生活图景”的同时,更凸显了一种隐秘而斑驳的心理图景:清高与卑琐,内省与自责,身不由己的沉沦与向上向善的自我挣扎,等等。小说结尾,宋词选择了“逃离”,虽然我觉得这一处理似有落入俗套之嫌,但这也许看作是主人公对人格中某种黑暗因素的否定,并渴望自我解救的一种方式吧。

写机关、学校与写农村是不同的,写知识分子与写农民同样有所区别,这可以视为是保忠创作的一种明显的发展。与此相应的变化是小说诗性的、抒情的成分削弱了,叙事得到了强化,不是以朦胧的感觉、某种空灵剔透的意象取胜,以情节、细节的叙述把握取胜,古典的传统的情调中不可避免地羼入了现代文化成分,换句话说,这是一次向复杂性的进军。保忠在自己的创作谈中说,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作家要做一个有“信仰”的人,我很赞同这一点。保忠写知识分子的小说只是刚刚开始。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和写自己眼中的复杂世界,那需要一双有信仰的目光,人性的、文化批判和文化建设的目光,我相信,保忠的创作,一定会迎来一次新的突破。

责任编辑陈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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