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

2009-05-27 06:16王保忠
山西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浮石厂子

王保忠

厂里组织义务献血这天,小余和秋红一大早又吵了一回。最近他们总是闹别扭,一见面就吵,吵得两个人都有点心灰意冷。说到底还是因为秋红怀孕的事。秋红认为既然她怀了孕,小余就该负责,主动买房子跟她结婚。小余也不是不想为这事负责,问题是他拿不出买房子的钱,他父母也一时拿不出,想来想去,他只能让秋红把胎打了。秋红不同意,理由是第一次打了,以后可能会习惯性流产,再说她也丢不起这个脸,婚都没结就跑到医院做人流,这让她怎么面对家人和朋友?小余说,那我们先租套房子吧,等将来有了钱再买也不迟。秋红还是不同意,说同学结婚都有楼房住,她怎么能没有呢?

小余就真的犯了愁,他现在最怕听别人提房子的事,晚上一做梦就是楼房,一栋连着一栋的楼房。昨天夜里,小余又做了个梦,梦见秋红生了,一个虎腾腾的男孩,他们把儿子接回了家。想不到的是,他们家竟然是一套新楼房,似乎还没住几天。秋红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说,小余你真行呀,偷偷给我和儿子买下了房子?即便在梦里,小余也没敢撒谎,但又不愿让秋红小瞧了,就那么红着脸,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谁也弄不清他究竟什么意思。秋红不再问了,笑着催他赶快给儿子起个名字,他说就叫余小鱼吧。秋红说,这名字好,有诗意。可是刚刚把名字起下了,新楼房一眨眼就变成了寒碜的宿舍,又小又窄,站着都显得挤。秋红就抹起了眼泪,余小鱼也哇哇哇地哭闹起来,在他怀里踢着胖乎乎的小腿说了话,爸爸你怎么不让我们住新楼房?小余一急就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搂着个枕头,哪有什么儿子呀。

小余这一醒就再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爬起来出了厂子。厂子在开发区,生产一种叫葵二酸的产品,占的就是他们村的地。小余一开始很不想进这个厂子,觉得这等于在家门口工作,很没意思。可现在像他这样的大学生太多了,大家都在找工作,好像又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能就业就不错了。秋红跟他的情况差不多,但她爸在开发区上班,在家属区有一套楼房。小余和秋红在一个车间,又都是技术员,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又自然而然有了那事。可就是这仅有的一次却出了问题。秋红最初说她那个有一个月没来了时,小余吓了一跳,说不会吧,我们才一次呀。秋红打了他一下,你还要几次,还要几次?小余还是不相信,说再等几天看看,也许明天就会来。结果几个明天过去了,等来的依然是坏消息。秋红说,我都吐几次了,你还不信?和他在一起时,秋红也吐过,秋红说,这下你看到了吧,都是让你害的。

不知为什么,小余出了厂子,竟然身不由己地往那片玉米地走去。结果,他在路边的一块玉米地前看到了秋红。小余一怔,说,你怎么来了?我们好像没约会吧?秋红反问他怎么来了。小余笑笑,可能是心有灵犀吧。秋红没笑,说她昨晚又给折磨坏了,想吐又不敢,怕爸妈看出来。小余说,要不趁着问题还不严重,打了吧。秋红眼睛睁得多大,都这么多天了,你还这个主意?好好,我这会儿就去医院。说着就要走,小余赶紧拉住了她,说你以为我就不想要孩子吗?夜里我都梦见我们的儿子出生了,我还给他起了个名字。秋红脸上这下有了笑意,说,起了个什么名字?小余说,余小鱼。秋红说,这名字好,有诗意。小余却又摇摇头,可我还是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上哪儿找那么多钱买房子?秋红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很烦?小余没吭声。秋红说,你让我有了,你自己倒先烦了?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吗?他们说话时,有晨练的人朝这边看,探头探脑的。小余就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到那边去说话。就硬拉着秋红往那边走。

那边还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他们在一块地前停下来,地头有一棵小杨树,小余看到这棵树就想起了那个夜晚。他们的那一次就是在这片玉米地里。眼下玉米长得正好,叶片在风中摆动着,棒子也很夸张地挺出来了,让人想到了什么。小余忽然想跟秋红开个玩笑,可一看她的脸色,就又闭上了嘴。那一次他好像也跟秋红开了个玩笑,秋红脸腾地就红了,好像还打了他一下,可到了最后,还是由他牵着手进了玉米地。那时玉米棒子不像现在这样夸张,却也不甘示弱了,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也许是受了蛊惑,他们在月色笼罩下的玉米林里匆匆偷吃了禁果。从那块地走出来后,昏头涨脑的他在小杨树的杆上刻了个“爱”字。眼下,这个字已经分岔了,最下面的一捺稍稍沉下去一点。

你就在这里害了我。秋红说。

小余没吭声。

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说什么?

你肯定忘了当初在这块地说过些什么了,你说要让我幸福,还指着天上的月亮说,秋红你就是要它,我也会给你把它摘下来!

我是这样说过,可就现在这条件,孩子我们真的不能要。

你把我带这里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小余说,我们别争了,我想回家看看,你去不去?秋红说,回去还不得让你气?小余说,我父母他们这几天在四处筹钱,也不知筹到多少了。秋红眼就亮了,你还真是故意气我,怎么不早说这事?小余说,我心里还没底,他们都是农民,就是想帮,又能帮我们多少?我妈你也知道,她太喜欢你了,我要是催得太紧,她恨不能给你盖一栋楼。秋红说,这我知道,伯母疼人,至少比你疼人。小余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嘴动了动没有说。

秋红跟着他往村子里走。

村子离他们厂也就一二里地,可小余平时很少回去,他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总觉得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跟秋红谈了对象后,小余就更少回去了,可爹妈还是知道了他们的事。妈让他把秋红领回来吃顿饭,小余不肯,说八字还没一撇,不成了还不让村里人笑话?妈说,亏你还是个大学生,那有啥呢。小余想想也是,就把秋红领回了家。妈对秋红很满意,当着小余的面,让他好好待她,说得秋红都不好意思了。秋红怀了孕,小余也把这事跟妈说了,妈说这是好事呀,我们就要抱孙子了。小余说好什么好,她要楼房呢,我们家有吗?妈就把脸转向爹,你是一家之主,你说咋办。爹想了半天,说眼下咱家还没买楼的能力,存款都拿出来也不够三万,能打就打了吧。妈说,头胎打了,日后坐胎不容易。爹说,那就想办法凑钱吧,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爹妈虽这样说了,可小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进了村,街巷里已经有人在走动了,小余怕别人问起他和秋红的事,就让秋红快点走。秋红仍不急不慢的,小余也没办法,目光有些躲闪,总觉得人们都知道秋红怀孕了,都盯着她的小腹。回了自家院子,感觉出奇地安静,听不到狗叫,也听不到猪哼哼了。小余扫了一眼南墙角的猪圈,三头猪都不见了。以往,猪圈里是很热闹的,吃食时,稍大那头猪总是半个身子横在食槽上,其余两头于哼哼近不了。狗也不见了踪影。小余就想,看来猪杀了,狗也肯定卖了。这都是因为他,都是让他逼的。又看了秋红一眼,心说你们城里人,哪知道农村有多难。

爹和妈在院子里忙乎着,在加工浮石。村东的几座小山都是火山,到了夏天,沟谷里会冲下一些褐色的火山岩,这种石头很

轻,放在水里能漂起来。上学时,他跟爹到沟谷里拾过浮石,还跟着进城卖过。城里人用它堆盆景,假山,澡堂也用一点,供老年人擦脚垢。不过,听说最近区里下了通知,禁止乱挖浮石了。爹蹲在那里用斧子破石头,身旁已堆了一大堆浮石。妈在一边帮着打下手,嘴角蓬蓬勃勃攒起一串燎泡。妈一抬头看到了他和秋红,眼睛就亮了,说你们回来了。爹也停下手,看了他们一眼,笑笑,拐着腿到那边搬石头去了。小余就问妈,我爹这是怎么了。妈说,上山搬石头时砸的。小余说,怎么不去看看医生?妈摇了摇头说,没事,你爹哪有那么娇气。说着,让他和秋红进屋。

这房子盖起几年了,可一直没顾上打仰尘。小余看了一眼,见房梁上悬着一只大蜘蛛,肚子鼓鼓的,耍杂技似的从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好像是没挂稳,忽然,扯着一条线栽落下来。小余心跟着往下沉,却见那只蜘蛛晃悠了一下,又攀上了墙壁。心里就感叹,蜘蛛屁股后还拴着根保险绳呢,他怎么就那么不巧,一次就让秋红怀上了。妈说,秋红有了,你要好好待她,女人有了身孕最怕生气了。秋红看了他一眼,脸一下红了。小余没吭声。妈接着说,真的不能大意,女人的事你不懂。小余也看了秋红一眼,心说你算找着保护伞了。妈说着就要张罗着给他们做饭。秋红说伯母你别弄了,我们回厂子吃吧。妈说,也就两步地呀,吃了再回去。小余说,还是回去吧,迟到了要罚钱的。妈说,也好,眼下正是用钱的当口。秋红听了脸就红了。妈好像觉出了什么,赶紧打住了话,说你们也别急,有我和你爹给你们操心呢。小余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也没下雨,从哪儿捡了这么多浮石。妈脸色有点不自然,岔开了话题,问起了他们厂子的事。秋红在一边答着。

小余没心思说话,出了屋,帮爹搬石头。

爹拦住了他,指了指屋子,你去陪陪秋红,这里用不着你。

小余说,这石头哪捡的?

爹说,山上啊。

小余说,最近下了个通知,不准挖浮石了,你和我妈知道不?

爹怔了一怔,说,知道。

小余也不再问,弯下腰帮着搬石头,爹看了看,也不再拦他了。忙乎了一阵子,秋红出来了,说我们回吧,血站的同志上午要来。小余也记起这事,就跟着出来了。妈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你是回来问钱的事吧,别急,凑五万多了,你舅说还能给我们挪借点。小余心一酸,摇摇头说,借了还不得还?妈说,人活个挪动嘛,总能对付过去的。见秋红朝这边看,妈笑了笑,说忙你的去吧,好好照顾秋红。

他们回了厂子,小余说到开饭时间了,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吧。秋红说,你去吧,我得写个通知。小余摇摇头,跟着她到了办公区。秋红是厂团支部的负责人,工作搞得很活跃,每年五四都受上边的表彰。秋红找了一块黑板,端端正正地写字,意思是血站的同志上午十点半到,志愿献血的青年职工上午十点在这里集合。小余在一边盯着看,看了一会儿说,我保证绝不第一个来。秋红说,我也不指望你第一个到。小余说,就算我支持你,你也不会理解我的。秋红说,你是不是又要提那事了?快去吃饭吧。小余本来就不愿跟秋红一块吃饭,这些天他处处节省,早饭只买两个馒头,一块臭豆腐,连份菜都不舍得吃了。见秋红这么说,他正好得了解脱,说那你慢慢写,我先去了。把秋红丢下,就往食堂去了。

吃过饭,小余第一个进了车间。慢慢地,工人们一个个也进了车间,却没看到秋红来。小余就有点心不在焉。后来大家干起活来,秋红仍没来。小余心里就有些急了,心说她怎么不来呢?不会是又生他的气了吧?车间主任看出了什么,走过他身边时停留了很久,还咳了几声。小余自然明白主任的意思,提醒自己不要分心。可最终还是把厂长拿过的图纸看错了,主任不高兴地说,你还识点眼色不,不知道这是一把手派的活儿?你还业务骨干呢,不想干了是吧?小余觉得主任有点过分,本想回敬几句,到底还是把火压住了。主任可能也觉得话有些重了,给了他支烟,问他怎么了。小余说没怎么。主任说,你是不是和秋红闹别扭了。小余摇了摇头,说我们好好的。主任就笑,说那就好,就好,对老婆好是男人的美德。小余很反感主任这么说,什么老婆不老婆的,还几竿子打不着呢。主任忽然压低声音说,我看秋红最近不大对劲,你是不是给她种上了?小余红着脸说,没有的事,谁这么说?

其实怀了孕也没啥大不了的。

你可别瞎说,秋红还是个姑娘呢。

纸包不住火的,到时秋红肚子挺起来,想包你也包裹不住了。听我的,还是抓紧买房子结婚吧。

主任你也知道今年楼价一个劲地往高拔,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

没钱去挣啊,你一个大男人,就是卖血也不能说没钱的话。小余忽然记起了献血的事,看了一下表,便往车间外跑。主任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小余,你去哪里?小余也顾不上回答,直奔办公区,看到血站的人早到了,秋红在那里跟着忙乎呢。好像有几个职工已经献了血。小余就责备自己,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忘了,说好他要第一个献血的。秋红自然看到了他,脸色却冷冷的,小余心说她一定误会了。献血的事他当然想积极,一来是支持秋红的工作,二来虽说是无偿献血,却多少能领到一点补助。这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很快就轮到小余了,做了几个检查,医生说他血质不错,就安排抽血。小余本以为可以多抽一点,可大夫只抽了他一管子就不抽了。小余说,多抽点吧,我身体棒着呢。大夫摇摇头,有规定的,想多抽也不行。秋红在一边悄声说,你疯了不是?小余没理她,却也没有走的意思,固执地对大夫说,我还可以替车间其他同志抽一点。大夫有些感动,说你这精神不错,可我们要对献血者的身体负责的。小余磨蹭了半天没用,只得回了车间。

中午吃饭时,小余看到秋红也进了食堂,就凑过去悄着声说,本来想表现一回,大夫却不配合。秋红脸还是冷冷的,说,你那是假积极。小余说,你什么意思?秋红说,你是想多领点补助,对吧?小余就噎住了,半天才说,就算是,也没什么错吧?秋红说,那你就不要身体了?小余忽然来了气,心说这还不是房子逼的吗?谁不知道身体重要?可他没把这话说出口,怕伤了秋红。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找了个地方蹲下吃饭。车间的小马凑了过来,说,小余,咱们村的火山最近有警察守山了,听说抓住了就要拘留。/J、马跟他一个村的,工厂占了村里的地,村子里有不少年轻人都进厂当了工人。小余摇摇头,你跟我提这个干嘛?小马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小余?小余说,你别小余小余的,有话就直说。小马笑笑,说咱们村一些人还在上山偷挖浮石呢,你爹好像也上了山。

小余心里一惊,匆匆吃了几口,骑了自行车就往村里赶。回到家里,见爹还在院子里破浮石。小余看了爹一眼说,这石头哪来的?爹说,在沟谷里捡的。小余说,派出所的人最近守山了。爹说,你跟我说这个啥意思?小余说,我是提醒你们,不要做违法的事。爹看了他一眼,说,我们没有。小余说,没有最好,可我听说你上山了,千万不能再去了。这时候,妈出来了,问他吃饭没。爹就把火

撒到了妈头上,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媳妇还没娶过,就来教训我了。妈说,孩子在厂子上班,知道的事多,你得多听听他的。爹忽然扔了锤子,倔倔地蹲到一边去了。小余也有些生气,说算我多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就出了门。

妈把他送出来,说,你爹爱面子,你不能跟他这么说话。

我知道我爹爱面子,也知道你们为我的事犯急,可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

你别听他们瞎咋呼,没啥大不了的。

还没啥大不了的?你们可得当心点。

这个下午,小余心里乱糟糟的,总想着爹的事,担心他真的给逮着了。干活时就总出错,让主任又说了几回。下了班,他也没去食堂吃饭,一个人上了街,找了家小酒馆进去了。坐下后发现旁边几张桌子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很亲昵地说着话,就有点后悔进了这里。小余尽量不去看他们,要了一瓶“二锅头”,一盘凉拌黄瓜,一个人喝开了。几杯酒下肚,就有点云里雾里,烦心事都烟消云散了。后来他一抬头,看见对面那对恋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一起了,他们本来隔着桌子,这会儿紧紧地挨着,男的夹一筷子菜喂到女的嘴里,女的又倒杯酒送到男的嘴里。小余眼前不由浮出了秋红的影子,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他们也这样好过呢。想到秋红就又想到了房子,心情不由恶劣起来,酒劲也泛了上来。老板见他坐在那里身子有些不安稳,过来劝道,兄弟你醉了,喝不了就别喝了。

小余僵着舌头说,别管我,少不了你酒钱的。

喝了最后一杯,小余摇摇晃晃出了酒馆。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他顺着人行道朝厂子的方向走去。前面是一家歌舞厅,霓虹灯射出梦幻般的光彩,里面闪动着一些超短裙。小余走着走着,玻璃门忽然开了,一个短裙小姐走出来,嬉笑着让他进去坐坐。小余摆摆手说,别烦我。小姐说,我没有烦你的意思,是让你开心的。小余说,你真的别烦我,你知道我很烦的。小姐嘻嘻一笑,烦了才要开心的嘛。小余说,怎么开心,啊,你说你让我怎么开心?小姐说,进去就知道了。小余说,我不去,我怕你还不成?小姐格格一笑,大哥不用怕,有安全套的。小余好像清醒了一点,说,我又没惹你,你干吗缠着我?小姐说,我就是要缠你的嘛。

小余正不知怎么脱身,忽听身后有人喊他,扭过头一看,竟是秋红。秋红瞪了他一眼,一扭身朝前跑了。小余一下酒醒了许多,挣脱了小姐的手,去追秋红。两条腿却好像一点都不听使唤,轻飘飘的,一直追了很远,才把秋红拉住了。小余喘着粗气说,秋红你救了我。秋红没吭声。小余说,我差点给缠住。秋红说,谁让你喝那么多酒呢。小余怔了一怔,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秋红说,美得你,你以为我是特务?小余说,你肯定跟着我了。秋红不吭声了。小余把秋红揽在怀里,说,我知道你还疼着我。秋红说,谁疼你了?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说着要从小余怀里挣脱出来,却被紧紧地箍住了,怎么也挣不出来。小余贴着她的耳朵说,有句话想跟你说。秋红说,说吧,又没人堵你的嘴。小余坏坏一笑,说,刚才那小姐说她用那个,怎么我们当初没想到呢。秋红就捂了他的嘴,讨厌。又说,我这几天好像又不呕了。

小余身子一激灵,说,那你是不是没怀孕?

不知道。

要不明天我陪你到医院检查一下?

我哪有你那么厚的脸皮?

说话间,秋红忽然又弯下了腰,呕了起来。

小余心不由又一沉,你肯定有了,你看看你,反应得多厉害。

秋红也不答话,蹲在地上好一阵呕。

小余等她吐过了,扶她起来,说,我一定想办法。

秋红却不说话了。他们在街上走着,都那么沉默着。秋红忽然说,我想在街上开个礼品店,先雇个人,没班时就去照看。小余说,我不同意,你那样两头跑,不怕累坏了?你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秋红说,可是我没钱,我想发财。小余说,你也想发财了?秋红说,当然,谁不想发财呢?小余怔了一怔,说,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穷,嫌我没钱了。秋红说,知道就好,如果可能,我还想嫁个有钱人。小余心里就又来了气,你后悔还来得及。秋红说,不服气你也发点财让我看看。

小余就瓷在那里,老半天才说,好好好,祝你成功。

这时候,他们已走到了秋红家的楼下。

秋红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小余看了她一眼,说,那我回去了。掉转身就往厂子里走。

快接近厂区时,远远看到路边蹲着个黑影,小余刚走近,黑影倏地站了起来。小余吓了一跳,问,谁?黑影说,我。小余听出这是爹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来干什么。爹说,你咋才回来?小余没答,说,怎么这么晚来了?爹说,一看就知道你喝酒了,心里有事也不能瞎喝啊。小余说,只喝了一小杯。爹说,去你宿舍找过了,他们说你出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小余说,我没事的,你回去吧。爹说,我来是告诉你,下午你几个舅舅又送来三万。小余摇摇头说,说了多少次了,你们就是不听,借上了又怎么还?爹说,这你甭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爹又说了几句,就要往村子里返。小余说,要不就在我宿舍睡吧,这么晚了。爹忽然笑了,你说笑话呢,咱家离这儿也没几步远啊。小余就没再留,看着爹往那边走去。他盯着爹的背影看了半天,忽又想起了小马的话,怔了一怔,就偷偷跟在爹的身后走。怕被发觉了,小余一直跟爹保持着一段距离,爹慢他也放慢脚步,爹快他也加快步子。走了一段路,小余看到爹拐了个弯,朝村东的火山那边去了,他心就一沉,想,不能让爹再干那事了。

前面就是一座黑绰绰的小火山。

小余看到爹在裸露的山岩前停下来,那是被人们开采后留下的痕迹。爹回过身来看了看,可能以为没人跟着,就蹲下来,好像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小余看到爹手里拿了把大锤子,看来他是有备而来啊,早在这里寄下了采石头的工具。爹好像还戴着一顶矿工帽呢,他把帽上的灯开了,那束光强烈地照在了身边的岩石上。小余不知道该怎么办,爹是个爱面子的人,要是发现儿子盯着他,心里不知有多难受呢。爹已拿起锤子破石头了。小余想喊住爹,又不知怎么开口,正急着,听得身后好像有人走过来了。小余心慌慌地跳了起来,想,这下完了,肯定是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回过头看看,并没有人,就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爹,你别乱挖了。

你咋又跟来了?爹吓了一跳。

我是来告诉你,别急着挣钱了,不用买房子了。

为啥?

秋红其实没怀孕。

你说啥?

刚刚你一走,秋红来了,她下午去过医院了,医生说她那种呕吐不是妊娠反应,是胃病犯了。

你,你不会哄我吧?

不信你明天可以问秋红啊。

真要这样,就好了。

回吧,爹你回家吧。

爹盯着他又看了半天,好像在琢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终于,迈开了脚步,慢腾腾朝村子的方向去了。小余松了口气,也往厂子的方向返去,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他,你这坏家伙,这么编排我呀。小余一下听出来了,是秋红。原来她没上楼,又偷偷跟上来了。小余一伸手就把她搂在了怀里,眼睛潮湿了。秋红说,好黑的天呀,吓死我了。小余拧了一下她的鼻子,那你怎么还跟着?秋红撒娇说,总还是能看到你的后背嘛。小余笑笑,我说总觉得有个人跟着,还以为是警察呢。秋红哼了一声,我就是你的警察嘛,看看你怎么编排我。小余摇摇头,说,你不光是来偷听的吧?秋红说,怕你这个没钱人小心眼,一时想不开再去喝酒,就跟来了,没想到你在当特务。

还有呢?

还有就是想拉你入伙,跟我一起开店挣钱。

小余直直地看着秋红。

看什么看,小太阳眼看就要出世了,我们怎么能连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呢,我得帮着你挣钱。

小余心里一颤,是啊,是啊,一个崭新的生命要诞生了,他们的小太阳真的要出世了。嘴上却不知说什么,只是把秋红搂得更紧更紧了。

责任编辑陈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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