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沙
昨夜,县电视台播出一则爆炸性新闻。
在大人们眼里,也许不算什么,毕竟只是一场跨国婚礼而已,顶多不过是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我们不这么认为。
狗屁!说什么娶了个外国人到我们这山旮旯小镇就了不起!
今天一大早,我走出门上学,听见隔壁邻居在议论这件事,听到她们嘴里跑出来“亲地那小子还真行,娶了个外国老婆”的话,我就想狠狠地骂她们狗汉奸。
可我不敢,他们是大人,学生在大人面前,要显得乖巧。
不好当面骂她们狗屁或者狗汉奸,我觉得不解气,就拿出思想品德书,一边走一边把“狗屁汉奸”骂给书听。
书上有南京大屠杀,昨天我们老师刚刚讲过那惨案。
课堂上,同学们一个个磨牙搓拳的样子,恨不得自己是战火中的英雄,杀得小日本屁滚尿流。或者,哪怕是个怪兽也成,趁奥特曼还没来到之前把小日本踩个稀巴烂。
现在是早自修时间,全班人都在议论思品老师的儿子亲地的婚礼——
“听说婚礼上有好几个小日本哩!”
“那都是新娘的娘家人吧?”
“还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
“其中一个男的还能说中文。”
“小丫奶奶说,那个日本人说中文怪声怪调的,真可爱。”
我把小丫奶奶的话在教室里一公布,小丫在班级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她走上讲台,正准备领读语文。不知是谁,率先把心里的怒气喊了出来:打倒小日本再读书!
这时,小丫几乎就是小日本的代名词。
谁叫她是思品老师的外孙女呢!谁叫思品老师的儿子,她的舅舅娶个小日本当老婆呢!臭小丫,还在电视里乐呵呵美孜孜的样子,怎么就不给小日本几个耳光,为南京大屠杀报仇!
大伙议论到这里,小丫早就哭成个泪人。
活该!
我们骂小丫。
我们都把对小日本的气出在小丫身上。
小丫就哭得更凶了。
“只要你愿意报仇,我们就跟你好好读书!”
不知谁朝小丫喊了这么句话,小丫就停了哭声。
怎么报?
小丫问这话时还是泪光点点。
我们谁也回答不出小丫的问题。
课堂闹哄哄的。平时只要班长小丫往讲台上一站,大伙就会安静下来,今天却不行。小丫这根顶梁柱被汉奸等字眼打趴下了,我们这些瓦片就不停地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学校的值日老师及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向我们一望,大家就从小丫桌旁四处散开,各就各位。
但是,没人读书。
还在讨论怎么报仇的方案。讨论由“圆桌会议”转为“化整为零”“各自为战”——以每桌二人为单位,悄悄商讨。
最后得出来个“撒豆子”的方案。
也不知是谁先想到的,很快就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理由有两个。
其一:在电视剧《举起手来》里面,有个老婆婆在日本兵经过一个斜坡的时候撒了一簸箕豆子,日本兵摔得东倒西歪。
其二:思品老师家前面那条水泥路有点坡度,正好撒豆子。
有了报仇的方案,还要有人去实施。
马上就想到我和小丫,原因是我住思品老师家隔壁,我住那条水泥路的上坡,可以朝着小日本走下坡的当儿泼豆子。小丫就当个情报员,及时告诉我小日本外出的时间。
小丫好像不愿意配合工作,沉默着。
因为小丫的沉默,我们又骂她狗汉奸,小丫又哭了。
我因为害怕撒豆子要挨骂,就想到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先到思品老师家打听小日本的底细。
大伙竟然一致通过了,小丫也停止了哭,拿感激的眼光望我。
别以为我会放弃报仇,我只是不想做撒豆子的人罢了!
我在心底这样对小丫说,同时也是警告小日本。
我们决定周末到老师家“打探小日本的底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天天担心小日本离开。 那样的话,我们的报仇计划就要落空了。
那几天,小丫成为很重要的情报员。
每天早读课,小丫都先给我们透露“小日本今天走不走”的消息,然后再领读课文。
周末终于到了。
被选定第一批去老师家“打探小日本底细”的人马当中,自然少不了我,还有班里的好几个班干部。
一路上,我们都觉得自己就是英雄,至少有小兵张嘎、小英子、胖墩他们那么棒。
到了老师家,正好小日本们都在。
小丫把我们领进门,小日本新娘就给我们端来糖果和水果等零食。
我们可不是贪吃来的!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忍不住拿了个苹果吃起来。
见我拿东西吃,其他人也吃起了各色美食。
新娘子不断地劝我们多吃点,大概是看出了我们这群乡村小子的馋相。
坐在一旁的新娘子家人也不断地给我们拿这拿那的,好像知道“来者不善”要讨好我们似的。
那个新娘子的弟弟认出我是他姐姐的隔壁邻居,竟然和我说了几句中文。那语调,让我们几个当场就笑喷了,他也乐得直呵呵傻笑。
报仇的事,从我们走出老师家的那一刻,就忘在了爪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