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的他者

2009-05-14 08:02崔丹丹
魅力中国 2009年32期
关键词:波伏娃他者弗洛伊德

崔丹丹

摘要:露斯是《所罗门之歌》中一位独特的女性形象,她是中产阶级黑人女性的代表。本文主要运用波伏娃和弗洛伊德的相关理论,从露斯的他者地位及恋父情结两方面来分析她的悲剧人生,进而探讨她的形象的重要价值。

关键词:《所罗门之歌》 波伏娃 弗洛伊德 他者 恋父情结

托妮·莫里森是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黑人女作家。《所罗门之歌》是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发表于1977年,曾获全国图书评论奖、美国文学艺术研究院奖。自出版至今,《所罗门之歌》一直备受评论界关注,被公认为莫里森第一部“以男性为主人公”的小说。既便如此,一直以黑人女性为创作的关注中心的莫里森在作品中仍然着力塑造了许多生动的女性形象。然而,纵观众多评论,小说中的女性人物,除了派拉特之外,似乎都处于一种被冷落的地位。其实在小说中,露斯也是一个极其经典的形象,她是中产阶级黑人女性命运的缩影,本文拟运用波伏娃和弗洛伊德的相关理论对其展开具体的分析。

一、男性权威下的他者

女人是什么?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中的表现形象。决定这种介于男性和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1]一直以来,相对于男性,女性始终处于一种“他者”地位,被视为具有历史性的劣等本质,与非理性、弱小、温柔、细心、胆怯等等相关。她们依赖于男性才能生存,是男性的附属品,她们的本质是自在的存在;相反,男性被界定为理性、意志刚强、勇敢等等特征,他们的本质则是自为的存在。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就曾经说过:“女性之所以是女性,是因为缺少某种特质,我们应该看到,女性的本性先天就有缺陷,因而在折磨着她。”[2]女性一生下来就被置于男权文化为之确定的处境之中,每位女性都被要求忘掉自我、拒绝自我,或者以某种方式否定自我。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尖锐地指出的那样:“女人完全是男人所判定的那种人,所以她被称为‘性,其含义是,她在男人面前主要是作为性存在的,对他来说她就是性——绝对是性,丝毫不差。”[3]的确,在主体的、绝对的男性世界里,女性不但丧失了作为完全人类成员的资格,而且,只要女性是他者,她就不能把自己作为主体而依赖自我意识来形成自己的身份,无法获得自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露斯就是一个男性权威的牺牲品。作为一个中产阶级富有的黑人女性,露斯被父亲像金丝雀一样养在深闺,完全服从父亲的意愿,单纯而软弱,缺乏独立的思想。后来,梅肯为了贪图她父亲的财富而迎娶了她,露斯又从父亲的掌心落入了丈夫的牢笼。梅肯是一个自私、冷酷、独断、被金钱异化的人。在他眼里,露斯只不过是一个不会发声的玩偶,一个生育的工具,一个如同豪华的房子和汽车一样的摆设和可以炫耀的资产。在家里,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经常对露斯在家务上的无能抱怨,对她对父亲的情感表示鄙薄,在亲眼目睹妻子亲吻已死父亲的手指时,他断然与她分居,将她像玩具一样被抛弃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十几年与丈夫有名无实的幽禁生活给露斯带来了难以言说的伤痛。虽然儿子的出生曾给她带来了一线希望,她倾尽全力去爱儿子,试图以母亲的身份寻回女性的尊严,但内化的父权社会的价值观念使儿子对母亲的爱熟视无睹,而丈夫对儿子关于母亲乱伦的教诲又使她遭到了儿子的忌恨。她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露斯经历了父权、夫权双重的压迫,完全丧失了自我,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说话的权利。丈夫梅肯是金钱的奴隶,而她则是丈夫的奴隶。而且,虽然有着黑色的皮肤,但因为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她不能像其他的黑人女性一样走出家庭参加家庭以外的社会劳动,她无力反抗,只能做一个被丈夫闲置的玩物。在那幢死气沉沉的大宅子里,她的双肩被家务劳动和操心子女压垮了,她的头脑没有了棱角,整个人都让一个男人的重压弄得没有了理性,如同一个活死人。每天,“由于丈夫的鄙薄,(她)总是胆战心惊乃至呆若木鸡地开始一天的生活,又在这种鄙薄之下变得生气勃勃地结束一天。”[4]没有人关爱,没有人倾诉,孤苦无助的露斯完全生活在绝望中。她的灵魂渐渐地麻木了,机械的、毫无生气的生活使她常常对自身的存在产生怀疑。为了证实自己还活着,她对餐桌上的水纹产生了病态的依恋:每天她都像一个管灯塔的走进窗户再瞧一眼大海,或是一个囚犯走到院子里放风时自然而然地看一眼太阳一样,要对那水纹看上几眼。只有这样,她才能证明自己确实不是生活在梦境中。在痛苦的挣扎中,露斯对死亡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在她的脑海里,“死亡总是笑的,还会呼吸,而且样子是无可奈何的,就像一具骷髅,或者像伊丽莎白女王玫瑰上的黑色小斑,或者像死金鱼眼睛里的一层薄膜。”[5] 对父亲的死,她甚至感到羡慕、嫉妒。露斯的生活已经完全失去了内在价值,失去了意义。

二、恋父情结的“患者”

在男性的权威下,露斯成了一个完全没有地位的他者,一个胸无大志、逆来顺受、苍白无力的女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一个具有浓厚恋父情结的“患者”,这更加剧了她命运的悲剧性。

“恋父情结”又称“厄勒克特拉情结”,弗洛伊德借此来说明儿童性心理的特征。根据弗洛伊德的研究,恋父是儿童心理发展过程中普遍存在的现象。每个女孩子在她童年、少年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恋父情结。但是大部分女孩子,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的恋父情结慢慢地会转移,她会成熟,会将其投射到和她在一起的异性的身上,而另一些无法淡化这种情结的人便会形成心理暗疾。弗洛伊德特别指出,如果恋父情结对人的影响发展不利,人便可能一生都受其影响。

露斯自幼丧母,由当医生的父亲抚养成人,母爱的缺失导致了她对父亲的过分依恋。她爱自己的父亲,但这种爱似乎超过了正常的父女之爱,多年来,“她对父亲一成不变的爱戴无尽无休,连儿时那可爱的表达方式都从未中断。”[6]“在她长到十六岁时,她还坚持要他在夜间到她跟前,坐在她的床头,互相开开玩笑,在她唇上亲吻”。[7]而“每次当他俯身亲吻她时她脸上似乎总在闪耀着狂喜”,[8]这在做医生的父亲看来是很不恰当的,却恰恰暗示着露斯的恋父情结已超过了限度。

这种恋父情结本是可以随着结婚转移的。然而,丈夫梅肯是一个自私冷漠、大男子主义、一切以金钱为标准的人,他从未倾听过妻子的心声,从未给过妻子应有的关爱。对于妻子对自己父亲的情感,他只是极端的蔑视、仇恨,从未给过妻子任何帮助。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人有五种最基本的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的需求、尊重需求与自我实现的需求。露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值青春的女性,她的内心也有着火焰般的欲望。文中那疯狂生长的郁金香意象——平时在家里一贯温柔得近乎软弱的露斯,在一片茂盛得近于恐怖的郁金香花海中,却泰然地伸手出去抚摸那些骇人的花——就生动地体现了她内心那被压抑的生命力。恩格斯曾说:“每个人都追求幸福。向外部世界和自身的存在寻求幸福,这是人类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凝聚和积淀起来的一种意识和感情”。[9]露斯也有实现各种需求的强烈愿望。不幸的婚姻使她的基本需求得不到满足,而父亲作为唯一关心她、喜爱她、欣赏她的男性,露斯便将自己对父亲的情感扩大化了。她再也无法实现与父亲的心理分离,成了一个恋父情结的严重“患者”。婚后,她坚持两个女儿都由父亲接生,引起丈夫的反感。父亲死后,她仍然忍不住亲吻父亲的手指,刚好被丈夫撞见,从而将她推向了婚姻的深渊——无性的婚姻生活。虽然父亲葬在城郊,她还是时不时地在半夜坐火车出去看望父亲,在墓地一待就是整整一个晚上,和父亲——那个想象中的情人谈话。

终于,在派拉特的帮助下,她生下了儿子奶娃,她的感情在现实中终于找到了投射物,恋父情结也随之转移。她将全部情感都倾注到了儿子身上,似乎又获得了新生的力量。但是,她对儿子的感情又是病态的。“对于她来说,她的儿子从来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独立的真正的人。他始终是一种感情。”[10]她迷恋于给儿子喂奶。在《将身体交付话语:托妮·莫里森的〈宠儿〉中的母性象征》中,简·沃特认为:奶水象征着母亲的“存在”和母亲与孩子的“纽带”。[11] “当她给他喂奶的时候,她认为他是个漂亮的玩具,一次暂时的休息,一种精神的涣散,一种肉体的愉快。”[12] “她感到了他的存在。他的谨慎、他的礼貌、他的冷漠,这一切都把她推向奇思异想。”[13]因此她不愿儿子长大,不愿放弃这种快乐。直到奶娃已经太大了,对无味的母乳已经觉得非常厌倦,她还是坚持着这个隐秘的嗜好。然而,在一次喂奶的时候,正好被看门人弗莱狄撞见了,这根纽带也随之断裂,她的感情又一次失去了依托。她的生活又退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麻木、空洞、了无生趣。

三、结束语

长期以来,黑人女性一直处在社会的最底层,承受着沉重的来自种族上、性别上的双重压力,是个被动的、沉默的群体,没有经济地位,没有发言权。作为弱势种族、性别和文化的代表,莫里森以独特的生命体验和视角,审视生命,关注存在,致力于为黑人创作,尤其是向美国社会传达黑人女性的声音,表达她们所不为人知而又苦不堪言的心灵创伤。她曾说过:“当我思考时,我的大脑似乎总是被妇女问题所主宰。她们是文化的传人,她们教育孩子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14]在《所罗门之歌》中,莫里森贯穿了这一主题。

莫里森通过生动地刻画露斯的形象,展示了中产阶级黑人女性在男性权威的压迫下痛苦、压抑、迷惘的屈辱心境,表达了对黑人女性现状与未来的深切关注。露斯由于缺乏爱而成为恋父情结的“患者”,从而使其作为“他者”的悲剧意蕴更加浓厚。她的悲剧进一步强化了作家的核心思想:黑人女性只有奋起抗争,独立自主,才能获得爱与尊严,得到真正的幸福。

参考文献:

[1][2][3]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第309.10.前言第11页;

[4][5][6][7][8][10][12][13][美]托妮·莫里森著、胡允桓译.所罗门之歌[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16.160.30.30.30.154.156.19页;

[9]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引自马恩选集[M]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46页;

[11] shu-ling chen, Mother and Daughters in Morrison, Tan, Marshall and Kincaid (Ann Arbor Mich:UMI,2000)48 see Jean Wyatt, Giving Body to the Word: The Maternal Symbolic in Toni Morrisons Beloved,479;

[14] MCKAY N. 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 [M] .New York: Amistad Press,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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