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鹰
摘 要:论文涉及了诗歌中的三个重要概念:物象、意象和意境,重点阐述了意象的内涵及意象的特点:意象是“意”与“象”的统一;意象的获取过程便是艺术作品的产生过程作者对意象选择、创造的偏好,使作品形成了不同的艺术风格;意象群的流变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诗歌史的变迁;意象的普遍性和传承性使得某些意象在历代诗文中反复出现,延绵不绝,形成了不言自明的象征意义。这几个方面的概括可以较全面深刻地帮助读者认识意象在生成作品意境中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诗歌 物象 意象 意境
意境是中国古典诗学的重要范畴,是诗词所追求的和谐的艺术境界,对意境的追求最终将作者、读者和作品创造的形象三者引入诗化的境界。近代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的开篇就提出“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王国维被认为是意境理论的集大成者,他把“境界”即意境看做创作和审美的最高标准。什么是“意境”呢?意境是指诗人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相互交融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或审美境界,具有“境生于象而超乎象”的特点。而这里的“客观物象”意指真景物、真情感,物象是客观的,自然的,物象一旦进入诗人的构思,就带着作者的主观情感,成为新的艺术形象——意象,它是作品“意境”生成的关键因素,为求“意境”我们来说说“意象”。
《辞海》中对意象的解释有两种:一是表象的一种,即由记忆表象或现有知觉形象改造而成的想象性表象。文艺创作过程中意象亦称“审美意象”,是想象力对实际生活所提供的经验材料进行加工生发,而在作者头脑中形成的形象显现。二是中国古代文论术语,指主观情意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易传》中关于“象”的阐释确立了两个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有着重要影响的命题:“立象以尽意”和“观物取象”。中国古代诗学极为推崇意象,在诗歌理论中,意象是指那种蕴涵着特定意念,让读者得之于言外的艺术形象。王先霈、孙文宪主编的《文学理论导引》中解释:“‘意大致指意念、意蕴,‘象指经过意念、意蕴点染的物象;‘意象即表意之象、寓意之象、见意之象。”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说“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
意象是“意”与“象”的统一。意象派诗人庞德对意象的表述是:“一个意象是瞬息间呈现出来的一个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在传统文艺作品中,意与象是同一作品中两个不同的内容层面,“象”指作品中直观的外在形象,“意”指作品包含的意蕴,“象”是“意”的特质载体,是“意”得以显现、能够被接受者感知的审美中介。两者密不可分,在作品中化合为同一个复合的形象,把物象的外在形态特征和内在审美意蕴,与创造者主观的情感体验有机地统一,客观的物象有了神韵,原本无形的主观情感体验有了寄托,达到了观象与达意,形式与内容,主观与客观、外物与自我的水乳交融。
意象的获取过程便是艺术作品的产生过程。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将自己内心的情感、体悟外化为一种直观的审美形态,捕捉到、创造出主客统一的意象,直接关系到作品的艺术魅力。被称为“秋思之祖”的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作品表现游子漂泊在外的凄苦、愁闷以至于断肠,要表现这种情绪,马致远将背景选在深秋,因为自古女子多伤春,男子多悲秋。在选择物象上也颇见功夫,“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九种不同的物象沐于夕阳的清辉之下,像电影的“蒙太奇”手法一样在我们面前依次呈现,寄托了游子的乡愁与忧思,构成了一组意象。一字一景,这组意象把我们带入深秋时节:几根枯藤缠绕着几棵凋零了黄叶的秃树,在秋风萧萧中瑟瑟地颤抖,天空中点点寒鸦,声声哀鸣……这是一片萧飒悲凉的秋景,一种凄清衰颓的氛围。本来互不相干的物象,在苍凉的深秋暮色笼罩下,在人物浓重的情绪感染下,构成了一个统一体,作者没有写它们的方位,也未写它们与游子活动的关系,但无论作者还是读者,一旦获取了这组意象,作品的意境就跃然纸上,直贯心灵。昏鸦尚能有老树可归,而游子却漂泊无着,有家难归,其间该是何等的悲苦断肠与无奈啊!短短28字,意蕴深远,结构精巧,平仄起伏,顿挫有致,音韵铿锵,全曲不着一“秋”,却写尽深秋荒凉萧瑟的肃杀景象;不用一“思”却将游子浓重的乡愁与忧思写得淋漓尽致。获取了这组意象群,简约之中见出深细,恰到好处地凸显了作品的意境,其四射的艺术魅力,倾倒古今多少文人雅客,又引起多少游子的共鸣。
作者对意象选择、创造的偏好,使作品形成了不同的艺术风格。李白诗歌的艺术风格是豪放飘逸的,有着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壮美意境,这种风格的形成,与李白对阔大壮观的意象的选择息息相关。大鹏、天马、高山、瀑布、长江、黄河都是他喜欢吟咏的对象,李白将它们置于异常广阔的空间背景下加以描绘,构成雄奇壮伟的诗歌意象,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公无渡河》),“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地来”(《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这些表面看来没有逻辑联系的壮美意象深入揭示感情的激荡,造成诗歌结构的大开大合和情感的转折、跳跃。而李贺的诗歌意境则进入了一个别样世界:“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神弦》),“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神弦曲》),“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秋来》)诗人写荒芜的山野、惨淡的黄昏、阴森可怖的墓地,忽闪忽灭的鬼火、荧光、百年老鸮、食人山魅,读来哀感顽艳。
《秋来》中,诗人深感韶华易逝,又联想到自己呕心苦吟却无人赏识,只有同病相怜的古诗人魂魄来相吊慰,于是,有幽明同悲,千古一慨之意,运思凄苦,意境幽艳,李贺对冷艳凄迷的意象有着特殊的偏爱,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长吉之屡用‘凝字,亦正耐寻味。至其用‘骨字、‘死字、‘寒字、‘冷字句,多不胜举,而作用适与‘凝字相通。若咏鬼诸什,幻情奇彩,前无古人,……求若长吉之意境阴凄,耸人毛骨者,无闻焉尔。”李贺力避平淡,追求奇警峭拔,用通感的方法,把普通的物象物系上感情,如:“红”曰“笑红”、“冷红”、“老红”、“堕红”;“露”曰“泣露”;“风”曰“桐风”、“酸风”;“雨”曰“香雨”;“骨”曰“恨骨”;“血”曰“神血”等等。李贺非常注重意象的创造,力避陈言,另创新词。如“酒”是“琥珀”,“剑”是“玉龙”,“天河”叫“云浦”、“银浦”、“别浦”、“天江”,称“美女”为“金钗客”,“吴刚”曰“吴质”,称“磷火”曰“翠烛”,称“嫦娥”曰“仙妄”等等不可胜数。铜、红、鬼、泣、魂、秋、幽、冷、兰、露、蛟、蛇、苔……这些都是烙有李贺个性的独特意象,形成了李贺凄艳诡激的诗歌风格,冷、艳、奇、险自成一家。
鲜明独特的意象往往体现出诗人的个性风格,而意象群的流变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诗歌史的变迁。拿词来说唐五代词的意象主要来源于闺房绣户、青楼酒馆,至柳永、王安石、苏轼而一变,开始创造出与文人日常生活、官场生活相关的意象和自然山水意象,至南渡词又一变,开始出现与民族苦难、社会现实生活相关的意象,稼轩词所创造的战争和军事活动的意象,又使词的意象群出现了一次大的转换。
意象的普遍性和传承性使得某些意象在历代诗文中反复出现,绵延不绝,形成了不言自明的象征意义。像“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像屈原开创的“香草美人”意象,已成为传统的诗歌意象。又如现代著名诗人戴望舒的成名作《雨巷》中那位“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虽然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但也有着“丁香一样的忧愁”,和那位出现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中的寂寞的独行者一样充满了迷茫和惆怅,诗歌的意境表现的是当时青年人理想幻灭后痛苦和追求的心境。其中“丁香”的意象来自于古典诗词,用丁香结,即丁香的花蕾,来象征人们的愁心,如南唐李璟的《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与李商隐的《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都具有描写愁情的象征意义。戴望舒从这些诗词中吸取了描写愁情的意象和意境,用来构成《雨巷》的意象和意境。再如庄子的《齐物论》“梦蝶”的寓言故事充满了梦幻迷离:是庄周梦为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为庄周呢?庄周与蝴蝶又有什么分别呢?庄周的“蝴蝶梦”就像那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让人梦魂牵绕,其独具特色的艺术魅力使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倾醉,此后“梦”与“蝶”交织在一起,以其迷离的梦幻色彩为历代迁客骚人所吟唱,这一文学意象也变得越来越迷人而富有魅力,文人们把蝶与梦联系起来演绎庄周梦蝶的故事,借此抒怀。如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富贵固如此,营营何所求”。白居易仕途遭受挫折,理想破灭时有《疑梦二首》:“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戴望舒的《我思想》:“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震撼我斑斓的彩翼。”“梦”与“蝶”的意象寄托了不同时代文人的复杂感情。
参考文献:
[1]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
[2]刘勰.文心雕龙·神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王先霈,孙文宪主编.文学理论导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4]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王鹰 山东潍坊工商职业学院 26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