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泥鳅”姓范,原来是抗日红枪会的一个头领,再以前是杀人越货的胡子,前年投了日本人,当了营长。双坡镇的老百姓多叫他范头领,恨之入骨,巴不得他嘎嘣一声瘟死。然而他平步青云,昨天当上了满洲国军驻双坡镇铁路警备团的团长。他那样的能当上团长,完全是关东军驻双坡镇少佐情报官后藤正男极力推荐的结果。坚决不同意他当团长的是关东军驻屯双坡镇的铁路守备队队长水野浩川。水野浩川看不起范头领,因为他长得贼眉鼠眼,过去是土匪,而且曾是搅闹得黑龙宫镇一带鸡犬不宁的悍匪,日本人曾经几次要剿灭他,但都被他逃脱了。
水野浩川想让原驻双坡镇的东北军四十二团团长王翰章当团长,但王翰章坚决不降,令谁也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前王翰章竟要了这个日本人的命。
王翰章毕业于奉天东北讲武堂,是张学良派到北满中东铁路上的一员得力干将。在水野浩川的眼里,王翰章是真正的军人,草寇出身的范头领根本上不了台面,大日本皇军绝不可以让一个声名狼藉的土匪当满洲国军的团长。后藤正男对水野浩川说,王翰章是死心塌地抗日的东北义勇军,绝对不会成日本帝国的朋友。水野浩川摇着头斥责后藤正男说的完全错误,认为后藤正男不是真正的“中国通”。水野浩川到中国才两年,从辽宁的锦州打到吉林,从吉林打到长春,从长春又打到双坡镇来守卫中东铁路,和形形色色的义勇军打了不知多少交道。关东军以两万兵力打败了张学良的二十多万东北军,两年来他得出一个结论,中国是一块肥肉,又是一盘散沙,没有一只军队能和关东军真正为敌,到头来通通都得归顺满洲国。
水野浩川说:“眼下的哈东地区也是一盘散沙,赵尚志在三股流建了抗日政府红地盘,王翰章的义勇军藏在亚布力后堵偷偷地向我们打冷枪,比他们小的抗日武装还有好几伙。但他们并不可怕,因为他们各自为政,互无联系,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这就是满洲,这就是中国,天照大神给了我们吃掉东北,继而吃掉中国的绝好机会。最可怕的是他们联合起来,携起手共同对付我们。”
水野浩川接着说:“东北军是给老张家看家护院的,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和追求,我们可以给王翰章出大价钱嘛,一直到他满意为止。”
后藤正男说:“他天生就是我们的敌人,什么价钱也收买不了他。”
“你已经让王翰章搞糊涂了。我告诉你,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义勇军,不是王翰章,而是共产党的哈东支队。赵尚志为什么发展得这么快?就是极力把所有与帝国对抗的人都拉拢在自己周围,成立所谓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苏联俄国的赤色政权遥相呼应。如果我们破坏掉他们的团结,没人支持红地盘,消灭赵尚志,消灭哈东支队指日可待。从今天起,开动你的宣传机器,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关东军专打赵尚志,不打义勇军,任何归顺者我们都不打,包括山林队、红枪会、绺子队,我就不信王翰章他不识时务!”
后藤正男说:“绺子队打家劫舍,危害治安,我们正在剿除。”
水野浩川说:“要学会利用中国人去打中国人,绺子队是没有政治头脑的乌合之众,是完全可以利用的草莽英雄。我们要把他们用起来,用完了再杀他们也不迟。要让工商各界、土豪劣绅都拥护我们。关东军不是要杀光所有的中国人,而是要他们生产粮食,要砍伐木头,要开动一切生产机器创造财富,支持大东亚圣战。要利用他们为我们办事,断绝哈东支队和老百姓的联系,让他们没吃没喝,看他们怎么度过寒冷的冬天。我们的兵力还集中在南满,大部队还不能马上到达这里。我们要想统治中国,无论现在和将来都离不开中国人,就像我们统治朝鲜,要让朝鲜的皇帝变成天皇的仆人。为什么要成立满洲国,为什么要把溥仪弄到长春来?就是要利用中国人,控制他们,让他们来帮我们统治这个国家。我们可以利用范头领这样的人,但不能重用,当个营长就不错了。他们是支那人中的败类,同样是关东军要消灭的目标。”
后藤正男说:“水野君到双坡镇的时间还短,对王翰章和范头领都不了解。”
后藤正男虽然是哈尔滨关东军司令部特高课派驻双坡镇的情报官,比水野早到这里两年之多,但他的军衔是少佐,而水野浩川是中佐,所以他始终保持着对他毕恭毕敬的姿态。
水野说:“你明天就去找王翰章,告诉他只要归顺了满洲国,可以还当他的团长,还住他的大白楼。我要让他听我的指挥,去打红地盘,去消灭赵尚志。”
后藤说:“他藏在亚布力后堵的莽莽大山里,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向西,大部队施展不开,就是去两个师团都难以找到他。”
水野说:“派飞机去撒传单,不出三天就动摇他的军心。”
飞机从元宝镇起飞,在亚布力后堵的莽莽森林上空撒了两天传单。过了几日,后藤正男来向水野浩川报告,王翰章那面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水野说:“不要着急,再等几天。”
双坡镇是哈东地区最大、最热闹的镇子。话得从三十多年前俄罗斯沙皇在这修铁路说起。先是从哈尔滨的官道上来了十多个老毛子,是打前站。当地人没见过洋人,对他们的长相很诧异,不敢靠前。你看那些毛子,赤红面子,满脸胡须,胳膊上的毛也有一寸长,怪吓人的。他们由衙门里的官员陪着,整天里翻山越岭搞测量,说是要在这里修铁路。铁路是个什么东西?后来人们才知道,铁路是两根铁道,是来跑火车的。火车是个大铁家伙,烧煤,烧柈子,烧到时候就来劲,就能飞快地往前跑。大铁路修好了,他们又开始修小铁路,通石头河子的,通亚布力后堵的,通苇沙县南沟北沟的,都通到原始森林里。这时候中国人全明白了,老毛子要的是木头,拿木头去卖钱。还往外运粮食,五常、宾州、延寿产的谷物都通过铁路往外运。往南,运到旅顺;往东,运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往西,经哈尔滨运到满洲里进俄罗斯的赤塔。为了管理铁路这里设了铁路交涉局、巡检所,还有林务局等机关。紧接着商贾云集,买卖兴隆。商店、银号、当铺、药铺、烟馆、妓院、戏园子、澡堂子应有尽有。眼下谁也说不清双坡镇有多少店铺商号,反正满大街都是花花绿绿。买卖不仅有中国人的,更多的,较大的都是外国人的。建得最早的是俄国人的公和利号火磨,是生产面粉的。俄国人吃面包,离了白面玩不转。产的面叫“砂子面”,商标是“渔翁得利”。在大街上你看吧,洋毛子赶着洋马车,洋马车上坐着洋娘们儿,洋娘们儿领着洋娃娃,洋娃娃旁边还站一条大洋狗。不仅有大鼻子,还有小鼻子,叽里哇啦,到处都是洋人。南山上是中国人建的普照寺,规模宏大,同营口的愣严寺,哈尔滨的极乐寺并称为东北三大寺。东边是东正教的尼古拉教堂,是俄国人的中东铁路公司建的。西边有日本人的神社,北边是穆斯林的清真寺,靠蚂蚁河边上是大白楼,是王翰章团长的兵营。大白楼的名是中国人叫起来的,十多年前是俄国人建的中东铁路员工公寓,后来变成兵营了。十月革命胜利后,按照列宁的说法应将沙俄和中国签订的所有不平等条约都废除,中东铁路及所有附属设施都应归还中国,但列宁死后斯大林不认账了,赖在中东铁路上不撤,非要中国人拿钱来赎。中国不服,认为沙俄利用中东铁路掠夺走的财富多了去了,我们亏大了,凭什么还要拿钱赎?所以张学良才在哈尔滨抓了苏俄的火车站长,收回路权、电话、电报等权力。苏俄的兵走了,王团长他们住进了大白楼,一进门就被里面的豪华排场惊呆了。那墙有一米厚,举架有四米,墙上画着让人看不懂的洋画,男的女的全都光着大屁股,本该裤裆包着的东西全露着,连墙上的瓷砖、吊灯都是从俄罗斯运来的,精美得让看过的中国人直咋舌头。吃得饱,住得暖,有浴池,有舞厅,拉屎尿尿都在屋里头,官兵们得以尽情地享受。厕所尿池子里铺的东西刷白,士兵们不知是啥东西,愣是不敢往上撒尿。
前几年张少帅曾经到过这里,那是为了剿灭黑龙宫镇一带的土匪“瞎闯王”。“瞎闯王”抢财主,抢商号,劫老毛子的小火车,占据黑龙宫镇半年有余。珠河县的警察根本不敢去碰他们,只好请苏俄的铁路护路警察队去剿匪。“瞎闯王”一听老毛子来了,自知不是对手,带着喽啰们就钻进了深山里。护路队剿了七天,连“瞎闯王”的影子也没见到。到了第八天,“瞎闯王”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劫了他们的粮草车,断了他们的吃喝。他们没办法,只好撤兵。经这么一折腾,“瞎闯王”更加有恃无恐,爪子越伸越长,竟然抢到了珠河县城。匪情传到奉天,张大帅震怒。这时张学良刚当上旅长,血气方刚,立功心切,带着他的卫队三百多人杀将过来。东北军对付这样一帮土匪胡子还是手拿把掐的,因为他们当中土匪出身的人多的是了,“瞎闯王”的那一套都是他们早玩过的。他们没像老毛子那样浩浩荡荡地往黑龙宫镇开,而是派出侦察兵装成打猎的,卖货的,采药的满山转,没出一个礼拜就摸清了“瞎闯王”常落脚的几个地方。带领侦察兵的就是今天的王团长,当时他刚从东北讲武堂毕业不到一年,是个见习排长。这一天“瞎闯王”来到小北沟住下,手下们张罗着给他祝寿,又是杀猪又是宰羊,弄得山里山外动静挺大。张学良指挥部队把他们里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他们浑然不知,还猜拳行令闹得怪欢。王排长第一个冲进了匪首们住的四合院,和“瞎闯王”碰了个对头。“瞎闯王”大叫不好,枪还没端平,王排长已经打响了。“瞎闯王”连中三枪,一头攮到墙根乱骨碌。王排长冲上去,挥起大刀砍下他的头。多数土匪被当场打死,剩下的都做了俘虏,但“瞎闯王”十五岁的儿子“花泥鳅”却被几个人带着逃了出去。张学良的卫队凯旋归来,老毛子警察跷着大拇指表示佩服。
又过了七八天,王翰章那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水野说:“你亲自到亚布力后堵去一趟,当面和他谈一谈。”
后藤说:“不是我胆子小,是王翰章太残忍,半年前他袭击苇河县,把我们的三十多个帝国军人围在县政府里。我们的官兵拒不投降,他竟放了一把火把他们都活活烧死了。”水野说:“中国人懂得两国交兵,不杀来使,王翰章不会杀你,再说不是你一个人去,我让双城堡的白团长和你一起去。”
白团长是王翰章在奉天讲武堂的同学,如今是满洲国军驻双城堡的上校团长。王翰章住的村子叫草帽顶子,山连着山,岭挨着岭,易守难攻,来去自如。有人报告说是双城堡的白团长来了,还带着一个日本人。王翰章十分狐疑,命令把岗哨放出二十里,看看他们后面有没有更多的敌人跟着,另外不准他们进村,有话在村外的木桥上说,乱走乱跑就打死他们。后藤正男和白团长看着村里伸出来的黑洞洞的枪管,站在桥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王翰章扯着嗓子问:“你俩想找死呀,敢到这里来?”
白团长马上搭话说:“咱们开门见山,我们是奉水野浩川队长之命来看你的,水野队长说了,只要你过来,还让你当双坡镇大白楼的团长,你可别犯傻。”
王翰章说:“你想让老子跟你学,当汉奸,给日本人舔腚。”
白团长说:“看你说得多难听,什么叫舔腚,叫日满亲善,日本人对咱们不薄。”
王翰章说:“老子死也不当汉奸,坚决和日本人干到底。”
白团长说:“你别逞能了,张少帅都跑了,全东北都降了。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也要留条后路啊!”
王翰章满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命令道:“把他们给我绑了。”
冲上去一伙士兵,把他俩五花大绑押到王翰章的面前。
后藤正男心里十分恐慌,但表面上尽可能地镇静:“我们是老相识了……”
王翰章说:“什么老相识?我让你骗了。”
王翰章说着啪啪给了后藤正男两个大嘴巴。后藤脑袋发蒙,满嘴又咸又腥,感觉腮帮子被打飞了,他预感今天是凶多吉少。
他结结巴巴地说:“有话慢慢说,何必如此粗鲁呢?”
王翰章说:“还说啥呀?该说的都让这个白汉奸说完了。”
这个后藤正男确实是王翰章的老相识,“九一八”之前他俩就认识。那时他是关东军的秘密特工,自称是辽东人,姓刘,做皮货生意的商人。后藤正男来中国也有十多年了,先是在大连开糖果铺子,后来加入了满铁株式会社。满铁株式会社表面上经营南满铁路,实际上是关东军的特务情报组织。后藤正男的中国话说得很地道,谁也听不出来他是日本人。“九一八”之前的几年,关东军选了一批所谓的“中国通”流窜到北满,后藤正男就是那时来到哈尔滨,后又到了珠河和双坡镇。前年二月初,他乘王翰章响应依兰节度使李杜的号召,带领部队保卫哈尔滨的时候,用金钱和女色收买了留守的军需官,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大白楼。等王翰章兵败哈尔滨回来时,差点没落入他在大白楼布下的陷阱。多亏学校的马老师在回来的路上截住了王翰章,要不然他成了日本人的刀下之鬼了。所以王翰章恨透了这个日本人,所以下手才那样狠。
后藤正男被打蒙了,把旁边白团长看傻了。白团长早就知道王翰章脾气暴,但日本人说他这两年净钻山沟,是没毛的凤凰,平阳的虎,早把脾气板没了。日本人说,他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你去劝劝他,他准能就高下驴。只要他归顺了满洲国,你白团长就大功告成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昔日的老同学已经咬牙切齿,对他动起了杀心。王翰章看着白团长,眼睛瞪得老大,白眼仁充满血丝,腮帮子鼓起了两道棱子。王翰章又想起了保卫哈尔滨那几个倒霉的日日夜夜。战斗打到第四天,左翼的刘团长悄声告诉他,在右边打掩护的白团长可能投日本人了。王翰章没信,还反问,他就那么愿意当汉奸?晌午的时候日本人从右翼洪水般地扑过来,白团长果然叛变了。王翰章急忙组织撤退,但已经晚了,眼见着两个营的官兵惨死在日本人手里。敌人发现了王翰章的指挥部,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马弁们拼死掩护着,才使他逃脱了日本人的追击。与此同时日本人开始了全面进攻,李杜指挥的东北军没有弹药、物资补给,伤员无法救治,到了晚上开始全面溃退,哈尔滨保卫战彻底失败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从哈尔滨退回来后王翰章不止一次地当着弟兄们说了,谁跑我都不跑,谁降我都不降,我王翰章要对得起死去的兄弟,誓死和日本人干到底!
王翰章大叫一声:“拿刀来!”
一个士兵递给他一把大刀。那大刀上缀着几个铁环,掂在王翰章手里哗啦啦地响。就在白团长瞅着王翰章愣神儿的时候,那把刀闪着一道银光,刷地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白团长的首级在桥上骨碌了几下,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在水里翻转着被冲到柳毛子里不见了。后藤正男的脸色惨白,他以为下一个掉脑袋的该是他了。
王翰章拎着滴血的大刀吼了一声:“滚!快点滚!”
后藤正男二话没说,爬起来就跑。
放出去的岗哨来报告,有七八百日本人和四五百满洲国兵到了二道沟,住在一所学校里。
王翰章对军官们说:“打!送上门的肉,哪能不吃?”
副团长说:“敌人比我们多好几百,还是谨慎点好。”
王翰章说:“满洲国兵没有战斗力,再说他们爬山涉水而来,不可能有重武器,这样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天黑的时候他们出发了,走在前面的是穿着日本军服的朝鲜族战士,他们会说地道的日本话。站岗的满洲国兵见是一队皇军,连问都没问就放行。“皇军们”也不说啥,一转身就把那些糊里糊涂的岗哨全都干掉了。他们包围了学校,冲着屋里扔了一阵手榴弹,接着冲了进去,大部分鬼子在睡梦中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干掉了。整个屯子杀声一片,鬼哭狼嚎。满洲国军跑得比兔子还快,躲到树棵子里不敢出来。没被手榴弹炸死的鬼子拼命往南边的校长室集中,组织火力拼命顽抗。那是一趟大瓦房,鬼子们从窗户不停地往外射击。王翰章猜到那里住着日本人的指挥官,命令把火力集中到那里,靠上去猛打手榴弹。没用三分钟,房子就被炸塌了,着起冲天大火。天亮后一共清查出三百多鬼子的尸体,其中有一个中佐,三个尉官。隔了好长时间王翰章才从日本人的报纸上知道,那个中佐就是许愿让他当团长的水野浩川。后藤正男逃过了这一劫,因为他的嘴里不停地流血,脸肿得变了形,水野浩川让他先行下山去治伤。
回来的路上王翰章对副团长说:“准备搬家,上冻前离开草帽顶子。”
接替水野浩川的是中佐田中雄一。
田中雄一阴沉沉地问后藤正男:“你知道水野君为什么失败吗?”
后藤正男不知这个新上司是何用意,半天没有回答。
田中雄一瞪了他一眼又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后藤正男想了想说:“我在为水野君悲痛。”
田中雄一对后藤正男的回答显然是不满意,死死盯了他半天说:“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我是问你水野君为什么失败。”
后藤正男答:“他是英勇善战的,只是太不小心了。”
“你对他的评价太高了!你认为他是不小心吗?我告诉你,他是太愚蠢了,愚蠢至极。”
后藤正男不解地看着田中雄一。
田中雄一说:“大日本皇军来到这里快三年了,已经是呼风唤雨的主人了,对待义勇军、山林队、绺子队、红枪会这些乌合之众还用得着大打出手吗?我真替水野君惋惜啊!帝国军人如此轻率地、毫无意义地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后藤正男替水野辩解道:“水野君的想法和你一样,他总是想收买王翰章,想让他当铁路警备团团长。您是不知道,王翰章是个凶恶的敌人,软硬不吃,给我们制造了很多麻烦。”
田中雄一问:“难道就没有对付他的办法了吗?”
后藤正男忙说:“我向田中君推荐一个人,他是王翰章不共戴天的仇人。”
后藤正男推荐的正是范头领。这个范头领其实他就是当年“瞎闯王”的儿子“花泥鳅”。他躲过东北军的追杀,被几个老胡子带着一口气跑到千里之外的海参崴。他隐姓埋名,做点皮货买卖,混了个一饱三倒。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也快三十了。身在异乡,不忘珠河,他天天都想着给他爹报仇,但始终没有机会。他曾经回来打听过,知道那个打死他爹的人当营长了,再打听,人家已经当团长了。他有些心灰意冷,自知地上的兔子永远斗不过天上的老鹰。但他的心没死,始终把仇恨记在心里,梦想着哪一天像他爹那样,杀回老家,拉起一帮人马称雄一方。日本要打进来了,四村五乡都闹红枪会,胡子土匪钻出来满地都是,东北军各自为政,天下突然大乱起来。他本能地感到机会来了,带着几个人潜回珠河,听了几天风声觉得双坡镇比珠河热闹,买卖多,钱厚,更容易浑水摸鱼,便来到双坡镇。他来双坡镇还有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目的,就是要离杀他爹的仇人近一点,寻找时机报杀父之仇。他请来江北巴彦的法师,念咒作法,供奉太阳神、孙大圣、杨二郎,吸引老百姓前来入会。会员入会要吃符,就是在黄钱纸上写上字或符号,然后将纸贴在背上,过一会儿取下来用火烧掉,将纸灰吃下去。法师说,这样就可以避邪驱鬼,刀枪不入。他用这种办法蛊惑人心,没几天就笼络了五六十人。更多的人其实不信这一套,奔他来的主要原因是能吃上三顿饭,懵懵懂懂就撞到他的门上来了。这些人多是怕饿死从山东老家逃荒来的,有的立足未稳,有的还没找到吃饭的营生,有这么一个填饱肚子的地方真是不错。他们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但吃不上饭照样饿死人,宁可战死也不当饿死鬼。在来关外的路上,很多人没走到一半就饿死了,他们活着能到双坡镇算是命大。至于打日本人,他们没多想,不知道日本鬼子是啥样,但他们心里有数,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听谁的。过去谁把这些逃荒的山东棒子当成一回事,如今可了不得了,不仅有吃有喝穿得暖,还可以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呼三喝四,连洋毛子、警察都避让三分。珠河地面上的红枪会有几十伙,联合起来有六七千人。在王翰章参加哈尔滨保卫战的时候,红枪会和日本人在珠河火车站血战三天三夜。他们手持大刀长矛,高喊着“刀枪不入”,他们当中只有极少数有枪,而且还是土枪。他们士气高涨,情绪激昂,但思维还停留在冷兵器鼎盛的时代,迷信武艺高强,崇拜擒拿格斗。然而现在是冷兵器与火器并用的时代,是冷兵器逐渐衰落,即将变成破铜烂铁的时代。他们一批又一批地往前冲,高喊着,拼命挥舞寒光闪闪的大刀,痴想着以这样的方式震慑对手。他们的胸膛面对的是敌人的枪弹和炮弹,上去一批,倒下一批,倒下一批,又上去一批,杀红了眼。火车站广场上尸体堆成了山,血水灌满了路边的水沟。“花泥鳅”眼看大势已去,带着他的几个亲信找了个机会溜了。他悄悄地回到黑龙宫镇又当起了山大王,为非作歹,坏事干尽。在日本人大举进入双坡镇之前,后藤正男还是“刘掌柜”的时候就认识“花泥鳅”。在日本人施展“专打赵尚志”的诡计时,后藤正男第一个把“花泥鳅”从黒龙宫请到了双坡镇,当上了满洲国军的营长。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心里很满足,死心塌地地跟着日本人干。虽然后藤正男很看得起他,但水野浩川并不器重他,这让他很懊恼。
现在好了,倒八辈子霉的水野浩川让王翰章给整死了,我也当上团长了。下一步我要给日本人卖卖力,早日消灭王翰章,让日本人高兴,也一报杀父之仇。至于什么日满亲善,什么大东亚圣战,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知道要好好地报达日本人。
田中雄一心里很清楚,从长春调来的满洲国军队都是怕死鬼和饭桶,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在当地招募了一些新兵根本打不了仗。如果要是把范头领这样的土匪利用起来,我们就有了一个得力的帮手,把他们放到山里去,他们就是我们的鹰犬,可以成为反日武装的天敌。
范团长献计道:“消灭王翰章要讲究招术,硬克硬不行,两败俱伤,人不少死,效果还不好。”
田中雄一问:“你说怎么办?”
范团长说:“天越来越冷,正是消灭王翰章的最好时机。”
田中雄一问:“怎么见得?”
范团长说:“夏天的时候,赵尚志在山里建了很多密营,里面藏着吃的和穿的,他们就靠这些东西渡过寒冷的冬天,没这些密营他们一天也活不下去,连饿带冻非死不可。”田中雄一听得很感兴趣,催着范团长快点说。
范团长见田中雄一很高兴,扯开腮帮子“白话”起来:“王翰章他没这两下子,他没有密营,如果把他从草帽顶子撵出来,把周围的屯子都烧了,把老百姓都撵下山,他们就得饿死冻死。”
田中雄一问:“是谁发明的密营?”
范团长说:“当过胡子的都会在山上挖地窨子,储藏吃喝以备应急时用,老一套了,不是什么新鲜花样。”
田中雄一问:“这么说赵尚志是和胡子学的。”
范团长说:“差不多吧。”
田中雄一说:“吆西!你是一个伟大的胡子,皇军真正的朋友。”
范团长说:“皇军吆西,嗷嗷地吆西!”
范团长美坏了,恨不得马上就把王翰章抓住。过去“花泥鳅”做梦也没想到能有今天,现在好梦一个接着一个,好几次在梦里都笑醒了。醒了以后嘴还咧着,望着房笆还想把梦接续下去。日本人也挺有意思,怎么就单单相中我了。骏马得坐,威风凛凛,这一切都得感谢日本人。日本人这样稀罕我,我还有啥说的,拼了命也得报达人家。抓住了王翰章不仅日本人高兴,也给我爹报了仇,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你看大街上那些人,表面上都恭敬我,背后肯定骂我是汉奸。汉奸就汉奸吧,随便你们骂,我反正是逍遥自在,威风八面,痛快一天是一天,管他什么汉奸不汉奸。
“花泥鳅”撸胳膊绾袖子对后藤正男说:“你看我给你露一手,准叫他王翰章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后藤正男怀疑他是不是吹牛,但嘴上没说什么。“花泥鳅”带着后藤正男来到亚布力后堵的草帽顶子,但并不忙着进攻,而是站在村外的山坡上大喊大叫,要王翰章出来说话。
王翰章喊道:“你卖身投靠日本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花泥鳅”说:“我告诉你王翰章,你牛逼的时候过去了,现在该老子牛逼了,哈哈。”
王翰章说:“你不是红枪会的吗,怎么能投了日本人,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花泥鳅”说:“什么良心不良心的,我在红枪会那里活得不自在,还不行改换门庭啊?”
“你不怕红枪会的人要了你的狗命。”
“他们已经死绝了,你别指望他了。”
王翰章说:“你不要忘了你是中国人,给日本人当奴才不会有好下场。”
“花泥鳅”说:“咳!还提那茬有狗屁用,有奶就是娘,日本皇军不小看我,我啥都不寻思。”
王翰章说:“你还是拍拍良心想一想吧,别忘了你的祖宗。”
“花泥鳅”:“没什么可想的,我这趟来就是要消灭你们,让日本人看看我的本事。”
王翰章说:“我这也是一千多人,你想消灭我?做梦去吧,别忘了水野浩川是怎么死的。”王翰章故意把自己的兵力夸大了。
“花泥鳅”冷笑着说:“你不服是不是?我在山里转了多少年了?你撵了我们多少年了?大雪泡天满山遍野被人撵的滋味你没尝过,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看你这一千多人吃什么喝什么?我不打你,放你五十里,就是撵你,看你能跑到哪里去喝西北风?”
王翰章半天没回声,他让“花泥鳅”点中了软肋,气得不知说啥好。
副团长说:“好歹咱过去有过来往,都打过日本人,你不能把事做得太绝。”
“花泥鳅”说:“你们还和我说过去,要说过去你们是我最大的仇人。当年你们在黑龙宫杀了‘瞎闯王,你们知道那是谁?那是我爹,我和你们有杀父之仇。我就是跑得快,差点没让你们斩草除根。”
王翰章早就把这件事忘了,今天提起来又历历在目,万万没想到当初会留下这么个祸根。王翰章终于明白了,“花泥鳅”是借日本人之手来替他爹报仇的。原来他还想和“花泥鳅”套套老交情,现在看来说啥都是多余的。说实在的王翰章没把“花泥鳅”当什么东西,只是他领来的那些日本人着实让他感到麻烦大了。王翰章问副团长怎么办,副团长说不能和敌人硬拼,早走早好,走一步算一步。王翰章问往哪去?副团长说我也不知道,但必须得走,让敌人围上就更麻烦,说什么不能坐以待毙呀。部队开始撤退,日本人和“花泥鳅”没有很认真地追击,而是把屯子的人往山下驱赶,把房子全部烧掉。“花泥鳅”就跟在他们后面,走一走,歇一歇,三两天打个照面,骂一阵,放两枪。王翰章来到一个屯子,刚把米扔锅里,屯外枪就响了。没办法抓起两把生米就跑。再往身后看,浓烟滚滚,鬼哭狼嚎。没出五天他们烧了三十多个屯子,除了他们指定留下的,都被他们烧光了。方圆二百里,再没有王翰章落脚的人家。日本人很欣赏“花泥鳅”,给这个战术起了个名叫“并大屯”。随后东三省都实行了“并大屯”,把人民群众圈在一个范围内奴化管制,给反日力量的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这些天他们都在山林里钻来钻去,晚上围在篝火旁,实在困急眼了就躺在雪窝里,靠在大树上,或者互相依偎着就睡一会儿。很多人冻坏了,有的人再也没有站起来。“花泥鳅”不怕他们走得远,地下有脚印,走到哪儿留到哪儿。“花泥鳅”这招太毒了,日本人没想出来他想出来了。他们多么想找个屯子暖和暖和,哪怕是讨碗热水喝,但转来钻去,哪个屯子都是残垣断壁,被白雪覆盖着,没有一丝生息。他们继续往前走,希望能再找到一个屯子,然而他们始终没有看到希望。连冻带饿,许多人坚持不下去了,偷偷地溜走了。“花泥鳅”不饶过他们,抓住一个杀一个,抓不住的就算命大。出来时他们有七百多人,到了第七天还剩下不到五百人。
王翰章他们爬冰卧雪,“花泥鳅”领着日本人跟在后面也没少遭罪,所不同的是他们有吃有喝。撵了八天日本人受不了啦,吵嚷着不干了。“花泥鳅”说皇军回去休息,我们自己撵,需要你们支援时我去叫你们。“花泥鳅”对后藤正男吹嘘说,这就是我们胡子在冰天雪地里的能耐,无人可比。你就听好消息吧,非把王翰章撵爬架不可。
副团长说:“不能在这瞎转悠了,咱们往西吧,跳出这个圈子,上大青顶子。那里是个很隐蔽的地方,还有一个山洞,总比这没有遮盖的露天地强。”
头几年王翰章他们常到那一带打猎,在那个山洞里住过好几次。
王翰章惆怅地说:“到那里还有三百多里地,够弟兄们的戗啊!”
副团长说:“只有再走三百多里才能跳出这个圈子,为了活命再远也得走。”
王翰章叹了口气说:“快把老关家哥们找来,让他们去找他爹,没他爹带路咱们找不上那个洞。”
大青顶子山形奇异,岭接着岭,岗连着岗。夏天树高林密,遮天蔽日;冬天白雪皑皑,一片银白。生人进去准得麻达山,哪年都有误入迷魂阵死在里头的。所以王翰章才让在他手下当兵的关家哥们先行一步去找他爹。
走了三天,连冻带饿还剩下一百多人,敌人还在后面咬着。就在这艰难的时候,天上阴了,接着下起了大雪。王翰章仰天长叹:咱们有救了!天助我也!大雪盖住了他们的脚印,终于甩掉了贴在屁股后的敌人,来到了大青顶子,见到了远近闻名的关炮。关炮是个猎人,大高个,山羊胡子八寸长,眼不花,耳不聋,面色红润,健步如飞,常人和他走路就得小跑。多大岁数了?谁也说不清。有人说他七十了,有人说他早就过七十了,他大儿子都五十五六了。后来他大儿子也不和外人说自己五十几了,人们就更难猜了。他是个豁牙子,下门牙有一颗是半截的。有人说是和野猪搏斗时撞树上了,有人说是他自己掰掉的。山里头不知啥时有个说法,如果老人超过七十还没掉过一颗牙,就是妖孽缠身,必将伤及子孙。话又说回来了,人活七十古来稀,牙还能不掉一颗。哎!你还别说,老关快七十了,一颗牙都没掉。老关犯愁了,终于有一天,带着一把钳子来到山上,嘎嘣一声掰掉了一颗下门牙。有人问老关掰的时候疼不疼?老关说,瞎胡扯,是自己掉的,谁说是掰的?关炮和王翰章交情深着呐!王翰章喜欢打猎,因此结识了关炮。十年前王翰章请关炮下山到双坡镇做客,刚开席关炮顺嘴说了句你这八仙桌好是好,就是矮了点。王翰章马上叫人拿来四块金砖垫在桌腿下。散席后王翰章让关炮把金砖拿着,关炮说什么不要。王翰章派马弁带上金砖骑着马,一直把关炮送回家。王翰章说那金砖原本也是给你的,一点小意思。关炮满脸惊讶,说,这还小意思?有一次王翰章又去打猎,就住在关炮家。吃饭的时候王翰章逗趣说,你这桌子和我那桌子一样,稍稍矮了点。关炮说,那好办。他叫来四个儿子,一人抱一桌腿。他喊道:高一点!儿子们就把桌子举高点。他又喊:低一点!儿子们就把桌子降下来。王翰章欢喜得掉眼泪,说,我算看明白了,家财万贯也不如人丁兴旺啊!王翰章细看那四个儿子,个个生得粗壮、机灵,而且枪法极好,说什么要带走。好铁不碾钉,好汉不当兵,说心里话关炮不想让儿子当兵,但王团长的面子卷不起呀!关炮想了一会儿说给你一个,王翰章说不行,必需两个。四个儿子都抢着要去,最后只好抓阄去了俩。
关炮说:“山洞里住着人呢。”
王翰章问:“是谁?”
关炮说:“日本人不知道,屯里人也不知道,但他们瞒不过我。”
王翰章问:“到底是谁?”
关炮说:“肯定是珠河反日游击队的人。”
王翰章叹了口气。
关炮问:“你愁啥?”
王翰章说:“头些年我杀了共产党好几十人,现在……”
关炮说:“为了打日本人,他们不能见死不救。再说去年赵尚志还让我捎信,要和你联合抗日。”
王翰章说:“我早听你的话就好了。”
关炮说:“你别犯愁,我给你联络联络,保证有你们吃住的地方。夏天的时候我看见蔡大胆来回走过,他就是赵尚志游击队的人。”
王翰章问:“是红枪会那个拿大斧子砍日本人铁甲车的蔡大胆吗?”
关炮说:“不是他还有谁?”
山洞里有人喊:“你们是哪里的,跑这干什么来了?”
副团长实话实说:“我们是义勇军,想在这躲一躲。”
洞口的人问:“义勇军有多少伙,你们是哪一伙?”
王翰章听着这声音很熟,马上反问:“是蔡大胆吗?我是王翰章,在双坡镇咱俩就认识。”
隔了半天对方问:“你真是王翰章?”
关炮喊:“我是老关,你别装了。”
王翰章喊道:“蔡大胆,我是王团长啊!”
又隔了半天,洞里人喊:“你们先让关大爷和王团长进来,要是假的我要你的脑袋。”
王翰章说:“那还有假的,我早就听出来你是蔡大胆了。”
王翰章边说边爬进洞。蔡大胆看了半天才确认,面前这个丢盔卸甲的人真的是当年威风凛凛的大白楼的王团长。
蔡大胆问:“你咋造这样,我都认不出你了。”
王翰章真想哭一场,憋屈了半天说:“别提了,范头领这个王八蛋带着日本人摇山驾岭地追我们,这个王八犊子,可把我们害苦了。”
这里是赵尚志的一个密营,里边有煎饼、咸盐、粮食、棉衣、乌拉、还有酒和冻肉。蔡大胆负责看守和管理各个密营,这次他是专门来检查的,没想到碰上了王翰章。
王翰章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红枪会里那个抡着大斧子劈铁甲车的蔡大胆吗?大英雄啊!”
蔡大胆说:“快别说,那都是在红枪会瞎干,谁想到那铁王八是劈不动的,差点没让日本人的机枪打死。现在我们都投了赵尚志,都是红地盘的人。”
蔡大胆赶紧安排这些人进洞,准备吃喝。王翰章长长地喘了口气,这才感到浑身像散了架子。躺在蔡大胆给他铺的谷草上,看着头顶的岩石,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舒服。在大白楼睡在俄罗斯的钢丝床上,也从来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人哪,好奇怪的人哪!啥叫享受?不比不知道,一比才开窍。要是没有日本人没命地撵,我王某人怎能到这鬼地方来享受一回。
王翰章问副团长:“咱怎么就没想到建几个密营呢?”
副团长说:“我对赵尚志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兵书上没有的他给创造出来了。”
在山里的一个小酒馆里,“花泥鳅”和二掌柜正给后藤正男斟酒,手下的人把他拽到旁边,说王翰章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
“花泥鳅”问:“你们不是天天在他们后面跟着吗?”
“谁知道前天下了一场雪,把溜子都盖没了。”
“你们肯定是找地方嫖娘们去了?”
“我们跑了好几天了,人困马乏的,就在一个楞场里睡着了。”
“你们这群该死的,打铁烤糊卵子,你们也不看看火候,关键时候你们睡得哪门子觉,你这不是让我在皇军面前递不上当票嘛。”
后藤正男醉醺醺地问:“怎么回事?”
“花泥鳅”忙回答:“王翰章趁着下雪蹽没影了,这老天爷净给我们找麻烦。”
后藤正男太阳穴旁的青筋暴了起来,显然已经愤怒了:“不是老天爷找麻烦,是你的手下对皇军不忠诚!”
“花泥鳅”赔笑着说:“没关系,他们跑不了多远。我们中国有句话,磨刀不误打柴工,让王翰章在山上冻着吧,等我们吃饱了,喝足了,再去撵他们也不迟。”
后藤正男瞪着醉眼说:“那怎么可以,马上去找,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后藤正男醉了,命令“花泥鳅”和二掌柜不准坐下,站在旁边倒酒伺候。他俩像三孙子一样,毕恭毕敬,不敢怠慢。就是这样还不对他们心思,张嘴闭嘴骂他俩是王八蛋,操你妈。也不知是哪个孙子教的他中国话,连骂人你都听不出他是日本人。后藤正男为什么不痛快?他让“花泥鳅”去找几个毛子娘们,但他们费了半天劲就是没找到。开始后藤正男还能控制住自己,脸上并没表现出来,嘴上还说没找到就算了。喝着喝着就翻脸了,特别是听说王翰章不见了,后藤正男就开始骂人。一直喝到不懂人事,嘴都瓢瓢骂不出来了。
二掌柜的说:“操他妈的,一喝多了就拿我们撒气,日本人这碗饭太他妈的难咽,这都第几回了?”
花泥鳅”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就难了,难咽也得咽。”
二掌柜说:“他想毛子娘们,谁他妈不想,赶巧了都让人找走了,咱有啥办法,说翻脸就翻脸,总拿咱砸垡子,操他妈,老子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口口声声说日满亲善,都他娘的是扯王八蛋。”
“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日本人的奴才。奴才你懂不懂?就是日本人的牲口,干不好就拿鞭子抽你。”
“再不拿老子当人,哪天我就不干了。”
“你后悔了?”
“肠子都悔青了。”
“你可别给我胡来,误了我的大事。”
二掌柜和“花泥鳅”是磕头弟兄,如今是团副,能当“花泥鳅”一半的家,是“花泥鳅”得力的帮手。二掌柜为人豪爽,秉性耿直,枪法好,胡作非为最有一套。
第二天一大早后藤正男就命令他们上山,但是找了七八天也没发现王翰章的影子。难道他们会飞?田中雄一听说王翰章不见了,在电话里暴怒一个小时,第二天亲自追到山里来督战,逼得后藤正男和“花泥鳅”团团转。
后藤正男说:“好好想一想他们可能去哪里。”
“花泥鳅”想了半天说:“他们可能去了大青顶子一带。”
“哪里是大青顶子?”
“元宝镇南面。”
“你去过那里吗”
“我都是在黑龙宫一带活动,从来没去过那里。”
后藤正男说:“马上派出你的人去搜。”
“花泥鳅”说:“那一带山高林密,南北三四百余里,东西二百七八,就是去几万人也很难找到他们。”
后藤正男说:“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花泥鳅”说:“你放心,肯定有办法。”
“花泥鳅”把他的人分成两三个,三五个一组,化装成打猎的,走村串户铲磨的,卖大粒丸的和跑老客收蘑菇的,在山里面到处瞎转悠。
后藤正男说:“这个办法很好,你很聪明。”
“花泥鳅”说:“这不是新鲜,当年王翰章就这样对付我们胡子的。”
田中雄一对“花泥鳅”说:“让天光甲二也去。”
“花泥鳅”溜须地说:“死冷寒天的,皇军还是别去了,太遭罪,等我找到了报告皇军就是了。”
田中雄一说:“你是不是信不过他?嗯,你对他还不了解。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你知道他的爷爷的爷爷是干什么的吗?”
“花泥鳅”:“……?”
田中雄一说:“他出身于北海道的猎人世家,挑战冰雪,追捕猎物是他的本能,只是还没在支那试过身手。让他们去吧,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和猎物进行惊心动魄的追逐和搏斗,那将创造大日本皇军辉煌的战绩,哈哈。”
那个被叫作天光甲二的人满脸络腮胡,表情很傲慢,胸膛挺得很高,腰里始终别着一把刀。田中雄一抽出他的刀挥动了两下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刀吗?”
后藤正男摇摇头,“花泥鳅”就更不知道了。
田中雄一说:“这叫佐治武士刀,大日本帝国的名刀,他的爷爷用这把刀杀死过无数头黑熊。”
没出三天他们从老百姓那里了解到,头些日子有一百多人在这转了大半天,后来钻到山里就不见了。
“花泥鳅”明白了,他对后藤正男说:“这里一定有赵尚志的密营,王翰章就藏在那里。”
后藤正男新奇地问:“密营是什么东西?”
“花泥鳅”说:“是赵尚志藏身的地方。”
山上突然来了几个打猎的,引起了关炮的警觉。他急忙跑上山,通报了山下出现的情况。为了不留下脚印,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上山进洞的。他来回都是倒着走,边走边扫掉自己的脚印。一般的时候他都选择雪天上山,老天爷会把他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这两天一场雪连着一场雪,关炮来去自如。洞里的人听说山下的情况很紧张,不再派人出洞,不再生火做饭,做好了应对紧急情况的准备。
赵尚志在红地盘听说王翰章进了密营很高兴,但很快传来消息,说是范头领也带着日本人来到了大青顶子。赵尚志万分焦急,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商量对策。第一个方案是让王翰章千万不要动,任何人不准出洞,不准生火做饭,如果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即使这样他们也坚持不了两个月,因为洞里的粮食只够五十多人用一冬,没想到他们一次就进去一百多人。第二个方案是派部队把他们接到红地盘来,但很快就被否了。数九隆冬,深山里大部队不好运动,如果和敌人接上火,纠缠到一起,有被敌人打散消灭的危险。尽管大家心急如焚,但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关炮从山上回来时,正好碰上天光甲二和另外几个“猎人”。
“猎人”们主动搭讪:“老乡,你是哪个屯的?”
关炮答:“山下三保的。”
“保长姓啥呀?”
“姓钱”
“甲长呢?”
“姓兰。”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多少年就这样,我喜欢独来独往。”
“碰上黑熊怎么办?”
“碰上老虎都照样打。”
“我们是双坡镇铁路上的,到这来打猎,你给带路怎么样?”
这些年沟外常来打猎的,关炮常给他们带路。临走时那些人常送一些枪药、铅弹给他,所以他也交了很多朋友。但他机警地打量了眼前的几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绝不是朋友。
关炮蛮热情地说:“你们算找对了,沟外常来打猎的,都来找我带路,我山场熟。”
天光甲二们很高兴,跟着关炮一步一步就进了深山。
关炮说:“你们的枪不错呀,都是毛子造的新枪。”
关炮又问:“你这是什么刀,怎么没见过?”
关炮又说:“山里很冷的。”
天光甲二没有回答,但心里在说:“北海道可达零下四十多度,大树都可以冻裂。”
关炮说:“有时我们要住在山上,很难捱的。”
天光甲二说:“在雪里挖个洞,很暖和的。”
关炮问:“你很内行,常打猎吗?”
天光甲二不屑地说:“何止是常打。”
关炮说:“难怪你懂得在雪里挖洞。”
天光甲二问:“这里都有什么猎物?”
关炮说:“黑熊、鹿和狍子。”
天光甲二问:“听说有老虎。”
关炮说:“有,还有豹子。”
天光甲二说:“最好能打头熊,我们就可以喝到熊血了。”
那几个“猎人”闻听表示赞同,摩拳擦掌,手舞足蹈,跃跃欲试,好像非要打个熊不可。关炮纳闷:我打了这些年猎,只听说喝新鲜的鹿心血对心脏有好处,还没听说喝熊血的。关炮哪里知道,他面前的是几个东洋来的夷人,而且还有一个北海道的日本人。日本人认为熊血是壮力强身的佳品,特别是新鲜的熊血,喝了以后能够强体壮魄,精力充沛,不畏寒冷。关炮熟悉山里的一切,知道哪里有熊,有多少,公的母的他都了如指掌。他想看看他们打熊的本事,是不是吹牛皮。他们来到一个大树下,关炮和他们说这树里是空的,里面有只公熊。天光甲二马上说,今天不打,改日再打。天光甲二不是不想打,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来打熊。如果枪声惊动了王翰章,岂不是坏了大事?
关炮说:“原来你们都是瞎白话的能耐,你们不打我来打。”
关炮抄起一根棒子,照着树干就砰砰地敲了几下。关炮不是瞎说,树里真的有头熊,一落雪时关炮就发现了。这头熊是在这蹲仓的,明年春天才可能出来,但经刚才一敲,呼哧呼哧地就钻了出来。虽然天光甲二不想打,但熊已经出来了,如果不打,熊就要打他们了。他们几乎是同时开枪,枪声传得很远很远,那头倒霉的熊从树上一头栽了下来。天光甲二他们拥上去,掏出猎刀,豁开熊的胸膛,贪婪地用手捧着熊血就喝。你再看他们几个,满嘴满脸都是血,喝得津津有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等他们喝够了,关炮才掏出刀,把熊胆摘了下来,装进腰间的皮囊里。日本人问他熊胆有何用,他说要卖到元宝镇的药铺去。
关炮很卖力,领着他们绕腾来绕腾去,绕腾来绕腾去,离密营越来越远。他们爬坡下岭,转过这山上那山,一晃就是三四天。关炮时刻都在偷偷观察他们,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根本不是猎人。那一日他们看到了一只被打死的狍子,上面放着一个空弹壳。关炮明白这是前面的猎人打死的,人家很快就回来取,别的猎人不能随便动——这是山里的规矩。那几个人兴高采烈,不管不顾,拔出刀就卸大腿,扛起来就走,架上锅炖得半生不熟就啃起来。关炮断定他们是敌人,七拐八绕把他们领到了最容易麻达山的地方。几个“猎人”高高兴兴往回走,突然发现关炮不见了,喊了几声啥动静都没有。以前发生过关炮没影的时候,但喊几声关炮就答应了,他正在树后蹲着拉屎,但今天怎么喊也听不见他回应。天光甲二想利用太阳辨别一下方向,但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他们继续大声呼喊关炮,嗓子都喊破了,但没得到一丝回音。他们似乎觉得是上当了,但还存有一线希望,又拼命地呼喊。他们或者以为关炮是在和他们开玩笑,说不准啥时就在哪个树后就闪出来了。天黑了,还没有关炮的影子,他们毫无疑问地知道是上当了。天光甲二发誓要枪毙关炮,但不知关炮在哪里,发再大的誓也是白搭。几个人看着黑糊糊的森林十分紧张,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士兵又冷又怕哭起来。他们已经在山上度过好几个黑夜了,但那时有关炮在身边,他们并没感到十分害怕。但现在他们越来越感到恐惧,拼命地往前走,挣扎着想走出这片令人惊骇万分的森林。他们走走停停,折腾了一夜,筋疲力尽,早晨一看又回到了头一天走过的地方。天光甲二也紧张起来,但天亮了,心中慢慢平静下来。他看了看脚下的雪和面前的林子,觉得和北海道相比并没啥区别。他叫大家拢上火取暖,吃些东西。关炮头两天领他们到过一个地窨子,那里存放着盐,还有食物。他们试图找到那里,但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天光甲二又一次气急败坏地说,回去后一定先杀了那个关炮。其实关炮并没有走远,在旁边正远远地瞟着他们,生怕他们找到了回去的路。他们踉踉跄跄地在一个山坡向上正走着,突然林间出现了几缕阳光,阳光里有一个晃动的影子。天光甲二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大声喊关炮快过来,你把我们带出去,你会得到很多金票。回答的果然是关炮,让他们不要着急,一会儿就领他们下山。关炮靠在树上抽烟,抱着膀看着他们吃力地往上爬。看着他们快爬上来了,关炮穿好滑雪板,头也没回,从另一个坡,不停地回转着,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伟岸的松树间。
七八天的时候后藤正男问,他们不会出啥问题吧?“花泥鳅”说出不了啥事,山这么大,走一趟就得六七天。到了第八天“花泥鳅”还是说出不了啥事,到了第九天“花泥鳅”感到不太妙。到了第十天,天光甲二还没回来。“花泥鳅”说他们肯定出事了。后藤正男拍着桌子大喊大叫,让“花泥鳅”赶快想办法救人。他来到山脚下的村子里,让保长把猎人都找来。没多大功夫,保长找来了关炮等十几个。
“花泥鳅”问:“这大青顶子你都转过吗?”
关炮回答:“都转过。”
“见过几个打猎的吗?”
“见过好几伙。”
“有几个皇军迷路了,你们要把他们找回来。”
“嗯呐。”
猎人们面面相觑,都看关炮的眼色。日本人的刺刀逼在眼前,他们只得顺从地进山。去了十多天他们回来了,用爬犁拉着几具支棱八翘,七零八碎的尸体,其中哪个是北海道来的猎人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远在双坡镇的田中雄一闻听勃然大怒,亲自来察看那些尸体。
他仔细翻动完那些带着犬科和猫科动物啃咬痕迹的“零碎”,恼怒地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后藤正男答:“他们可能先是冻死的,后来被什么野兽吃掉了。”
田中雄一说:“他们为什么会冻死。”
后藤正男答:“他们的食物没了。”
田中雄一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带很多的食物?”
后藤正男答:“他们带了很多食物,可能是吃没了。”
“没有食物为什么不回来?”
“他们可能是迷路了。”
“是什么吃掉了他们?”
“猎人说可能是老虎,也可能是黑熊。”
“他们手里是有枪的?”“枪都丢掉了。”
“都丢到哪里去了?”
后藤正男看着凶神恶煞般的上司,无法再回答下去,僵硬地垂立在田中雄一的面前,因为他问过猎人了,猎人说没看到有什么枪。
田中雄一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了一周,问:“北海道的猎人哪里去了?”
后藤正男没有回答,忧伤地瞅了瞅地下的骨头。田中雄一明白了,北海道的猎人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他的某一部分。他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要士兵们把那些“零碎”装在一个麻袋里。马上田中雄一又制止了他们,自己弯下腰,神色凝重地亲手捡拾那些尸骨。后藤正男看到田中雄一的眼里噙着泪水,双手在发抖。
田中雄一站起身,突然转向“花泥鳅”,两眼放射着凶恶的目光。“花泥鳅”刚要说什么,田中雄一左右开弓,一连串的大嘴巴子打得他两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险些跌倒了。“花泥鳅”脸上火刺燎的,本能的用手去护住脸,但又马上把手放下,挺胸立正一动不动,任他怎么打。他听说过,日本人打你嘴巴子,你千万不能躲闪。你要是敢躲闪,他们打起来没头,打得还要加倍的凶狠。必须挺着,让他们打够了,打累了,发泄完了,认为你彻底服了才肯住手。此时的“花泥鳅”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想着千万别惹恼了日本人。
田中雄一没有再打,伸手去拔刀,嚓地一声,寒光闪闪的刀锋露出一尺来长。“花泥鳅”眼睛一闭本能地想,完了,自己这辈子就算交代了。他惊恐万状,面部肌肉抽搐,强睁开眼盯着田中雄一拔刀的那只手,脑海里一片空白。后藤正男急忙将田中雄一抽刀的手摁住,劝说道:“这事不能怪他,他是我们的朋友。”
俩人撕巴了半天,田中雄一喘着粗气,嚓地一声收起刀,咆哮如雷:“八格牙路,野兽出没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王翰章,他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你们愚蠢极了,白白葬送了帝国军人的生命,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花泥鳅”面如土色,恍如隔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都吓得灵魂出窍,浑身筛糠。就在田中雄一咆哮的时候,元宝镇警察所长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元宝镇今天晌午被偷袭了。
今天逢集,四面八方来元宝镇凑热闹的人很多。有骑马的,有赶车的,还有结伴走着来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刚到吃晌饭的时候,突然有七八十人聚集起来,凶猛地扑向警察所,站岗的七八个鬼子和满洲国警察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马上就被飞舞的刀砍倒了,崩得满地满墙都是血。那些人冲进屋子开枪即打,正吃饭的日本指导官和十多个日本兵还没摸到枪就被打死了,手里还掐着饭碗,嘴里还塞着大米饭。五十多警察听到枪响全都抱着脑袋不敢抬头,趴在地上磕头作揖,鬼哭狼嚎地喊饶命。本来这里是住着几百日本人的,镇子从来没受到过抗日武装的袭击。但这几天为了围剿王翰章,都被调到大青顶子去了,这伙人迅速控制了全镇子,贴标语,集合群众喊话,说日本人是侵略中国的强盗,中国人要团结起来杀死每一个日本人。然后他们枪毙了汉奸地主胡大脑袋,杀猪宰羊,大吃大喝,闹腾到下晌便四下散去不知去向。临走时,那个被称为王团长的人一把揪过来警察所长。警察所长以为要杀他,妈呀一声就瘫歪在地上。
“王团长”说:“别害怕,不杀你,老百姓说你是刚调到这来的,没干什么坏事。”
警察所长哭丧着脸说:“王团长爷爷,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王团长”问:“你知道我是谁呀,就说对不起?”
警察所长说:“听说你是王团长。”
“王团长”问:“知道是哪个王团长吗?”
警察所长摇着头说:“不知道,不知道。”
“王团长”厉声道:“不知道就不要瞎打听!”
“那是,那是。”
“王团长”说:“我是专打日本人的“王团长”,老百姓说你这个人还不错,今天我不难为你,今后你也不要坏了良心。”
“你放心,王团长,我就是混口饭吃,绝不能坏了良心。”
“王团长”们扬长而去,警察所长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报告日本人吧,又怕“王团长”说他坏了良心。不报告吧,日本人来了也饶不了他。他思来想去,“王团长”那面已经没影了。手下人说还是报告日本人吧,如果不报告咱们弟兄都得死。
田中雄一问:“是谁袭击了元宝镇?”
警察所长哆哆嗦嗦地说:“为首的是个大高个,那帮人都喊他王团长。”
田中雄一问:“是哪里的王团长?”
警察所长说:“他说他是……我不敢说。”
田中雄一:“快快地说。”
警察所长说:“他说他是专杀日本人的王团长。”
田中雄一命令道:“马上追击,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再跑了。”
“花泥鳅”就是“花泥鳅”,他感到这里面有诈,心里不停地在纳闷:我把王翰章都追得快趴架了,他怎么有能力去偷袭元宝镇。他想拦一下田中雄一,但一看他那凶恶的样子,心想,去你妈拉个×吧,整不好再让你打一顿。
关炮看着他们走远了,心里在偷偷地乐,马上上山告诉洞里的人可以烧火做饭了。
叫“花泥鳅”猜着了,偷袭元宝镇的根本不是王翰章,而是珠河反日游击队的支队长刘海涛。赵尚志琢磨了快一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侦察员报告说元宝镇的鬼子都被调到大青顶子去了,赵尚志心中一阵欢喜,马上命令他们打着王团长的旗号袭击元宝镇,要狠狠地打,直到把大青顶子的敌人调开。他们闹腾了小半天,从元宝镇出来并没走远,就在大青顶子到元宝镇的路上等着。天黑的时候看着几百鬼子和满洲军从大青顶子奔元宝镇去了,他俩才放心地回了红地盘。边走他俩边合计,这事不能算完,必须尽快把范头领这条狗除掉,免得日后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威胁。回到家,他们把想法和赵司令说了。赵尚志说此人必须马上除掉,命令他俩马上就去办。
作者简介:李少华(网名:尚志少华),1956年5月12日生于尚志县尚志镇城西。1974年8月24日在尚志县种畜场当知青,1976年末返城在帽儿山钢铁厂当炉前工、热风工、代课教师。1980年当公社干部,1984年调县委宣传部、组织部。1990年至今在尚志市广播电视事业局工作,1999年始任局长,预计2011年“退长还员”。1979年曾获《黑龙江艺术》国庆征文三等奖。曾在《黑龙江日报》、《黑龙江农村报》、《小说林》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十余篇,新闻稿件、图片几百篇。2008年发表长篇小说《知青岁月》,另有长篇小说《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最后的生产队》正在寻找机会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