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长
女人从自家的屋子里出来了,身上依旧罩着那件睡裙,这是夏季她在家里一贯的装束,还似乎永远都皱巴巴的。她是到回廊上晾晒被子的,应该是刚刚起床,形貌显得有些慵懒,临近回廊上的阳光时,还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老苏是用余光瞥见女人的。当时,他正对着手里一面小镜子嗡嗡地剃着胡子。虽然是在剃胡子,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瞄在自己那日渐荒芜的天庭上,其间,还在想,父亲生前就是不到四十岁头发便近乎脱光了,自己恐怕也会如此吧?
因为天庭的光秃,老苏就对残留于两鬓及后脑勺上的头发感觉珍惜起来,好多年都没对其动用过剪刀了,以至眼下已然长得垂过了肩膀。他还是天生的少白头,不过,三十岁以前,白色的发丝还仅仅是淹没在丛林中的杂草。现如今,那杂草竟一天天猖獗地蔓延起来,致使他的脑袋成了笼罩于秋霜之中的一片荒漠,看上去很是凄凉。为了这片凄凉不再让花白的胡须加以烘托,他便每天都要将嘴巴周围剃得一干二净的。
瞥见女人出来时,老苏禁不住将眼睛游离出自己的头顶,沿自家厨房敞开的窗户跃了出去,落在门外那条凋敝扭曲的回廊上。
这是一幢被围困在一片新派楼群夹缝中的旧楼,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尤其是那条木结构的回廊,更是衰败到了极致:所有筋骨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挺直,变得七扭八歪的。筋骨的扭曲,还致使护栏与扶手卯榫开裂,一些栏杆干脆脱落了,残剩下来的已被风雨琢蚀得瘢痕累累,仿佛苍凉的皮肤上结满的一块块恶疮……
由于被欺压在那些新派楼群的夹缝中,因此,对这幢楼房而言,阳光几乎等同于大片冷色的阴影。只有那条回廊还算幸运,可以在上午的某一瞬,得到从周围楼群的空隙间强挤过来的一束光芒——此刻,恰好处在这个当儿。
老苏决不喜欢女人眼下的一副样子,尤其不喜欢她身上那件红不红,粉不粉,还永远皱巴巴的睡裙。可他却很迷恋女人饱满而曲线分明的腰身。那腰身总能使他浮想联翩,并隐隐生出一丝儿冲动来。
当初,老苏曾时常私下里妒忌自己的邻居陈三儿,觉得这家伙实在够有艳福的,竟然能娶到一个让这幢楼里众多男人眼热的女人。不过,陈三儿那两年也确实混得不错,和朋友一起四处承包些工地上的水暖活干,赚了不少钱,以至都开始张罗着买新房子了。
可没过多久,他竟遭遇了一场横祸,与他的摩托车一起被一辆卡玛斯撞下了二环桥。总算这小子命大,没在那场横祸中丧生,但整个后半辈子都得瘫在床上了此残生了。
变成了一个废物,陈三儿家里的日子就一天天颓败起来。而女人正年轻。老苏想,她似乎应该就此从这幢楼里消失——凭借她的姿色,重新找一个可以依托的男人根本不是问题。然而,女人并没离开。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却始终留在了陈三儿的身边……
老苏的两眼一直盯着回廊中的女人,看着她将怀中的被子晾晒到有一束阳光的护栏上,随后,再看着她返回屋里将歪斜在轮椅中的陈三儿推出来,让他与护栏上的被子一起晒太阳。
一瞥见如同烂泥一般的陈三儿,老苏的心即刻就变得冷酷起来,总盼着这家伙快点儿死,以使女人能尽早地得以解脱……
剃完了胡子,老苏把自己的长发拢起来,将其捆扎成一条马尾巴,接着,拎起了泔水桶出了自家的屋门,沿木楼梯吱嘎嘎地下了楼,来到院子里的下水窖前。这是整幢楼里几十户居民共用的一个下水窖,与毗连的茅房一起蒸发出一股股恶臭的气味。越是上好的天气,那气味越是兴奋地翻腾并四下弥漫。倒掉泔水,老苏狠狠地吸出一口痰来啐进下水窖里,拎着空桶朝楼上返回。泔水桶由于倾泻了满腹的沉重,在他的手里不住地摇晃着,并吱呀呀地哼唱了一路。
放下泔水桶,老苏就扭身进了里屋。母亲正斜倚在床上看电视。电视节目是通过架设在楼顶上的一根天线接收来的,效果很差,屏幕里时而飘落出一片片细碎的雪花。
自打离婚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老苏和母亲两个人。由于两人很少能找到一致的话题,相互间便轻易很少开口。因此,他家屋子里多半的声音,都是从电视里吱吱啦啦发出来的。
老苏从母亲与电视之间穿过去,进了和母亲的房间连接着的另一间相对小一些的屋子里。这间是他的住屋,也是他的画室。墙壁上已然瘢痕四起,褶皱横生,好在被遮挡在一幅幅油画的后面了。
在整个屋子所陈列的画幅里,有两幅比较突出:一来是画幅相对大一些;二来是都分别占据了一面墙壁。两幅画都是大家的临摹品:一幅是安格尔的《泉》;另一幅是西施金的《森林》。
这两幅画都是老苏顶礼膜拜的典范,尤其是安格尔的那幅展示女性人体魅力的《泉》。他当初真是倾尽全力地将它临摹出来的,共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有时候,当面对印刷品感觉茫然的时候,他就让前妻给自己做模特,致使印刷品中的那个擎着水罐儿的裸体少女赋有了血液,鲜活地立在了这个房间里。
还记得,前妻当时曾斜睨着画中的裸体少女说她是一个白虎。
啥?老苏不禁莫名地问她,啥是白虎?
前妻说,连这个都不懂?白虎就是不长阴毛的女人。
老苏当然知道安格尔并不是蓄意要表现一个什么白虎,而是觉得阴毛是一种抹杀纯洁,容易让人陷入欲望的东西,所以,才省略了它。不过,他却是第一次听说还有成年女人不长阴毛的。
之后,前妻还有些神色诡秘告诉老苏,说陈三儿的女人就是一个白虎。她说她是那天去院外的澡堂子洗澡和女人碰上时发现的。
是吗?老苏盯着画中裸女光秃的部位若有所思地说。
从那天开始,每当老苏再看这幅临摹品时,便经常不自觉地将那张欧洲少女的脸更换成陈三儿女人的。不过,那时的他还并未因此而生出多少冲动的感觉。因为,前妻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她总让老苏在她身体上不停地播种,希望自己的肚子能尽快地开花结果,直让老苏觉得自己的旺盛精力正日渐枯萎,哪里还会有其他多余的念头呐。
而当离了婚之后,女人的脸便时常被夜里的月光映照在那幅画中的胴体上,让他感觉周身骚动不已。有时,实在难以自持,就一边揉搓着下体坚硬起来的棍子,一边谴责自己对那个圣洁胴体的亵渎……
临近中午的时候,老苏拎起画具蹑手蹑脚地走出自己的屋子。此刻,母亲依然倚在床上,头却歪到了一边,从半张着的嘴里发出一串轻微的鼾声。按理,老苏应该顺手把电视机关了,让母亲在宁静中睡得更安稳,可他却没有那么做。他知道,只要自己关掉电视机,母亲的鼾声即刻就会戛然而止,并化作喃喃的声音质问,说,关了干啥?我正看得好好的呐!
来到了厨房,老苏站在炉台前吃起母亲早晨买回来的油条。与刚出锅的脆脆的油条相比,他更喜欢眼下已经变得软塌塌的这种,而且,还喜欢就着母亲掺和着大酱蒸出的鸡蛋糕吃。他每天一向从不吃早饭,因为起得晚,就干脆与午饭合二为一了。
吃过了饭,老苏并没马上迈出家门,而是再次将眼神瞥到了回廊上。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女人也该踱出房门了。他要与她在那条回廊里仿佛不期而遇,并含笑地跟她打一个招呼,然后,两人再一起踩着腐朽的楼梯踏板吱吱嘎嘎地走下楼去……
正这么想着,女人就出来了,已经更换了装束,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紧身小褂,下身是一条丝质长裙,同样也是白色的,脸上还描了浓妆,在一定的距离间,五官相对先前变得更生动了一些。
此时,应该是老苏迈出房门的最佳时机。因为,现在出去,恰恰可以与女人在回廊楼梯口的位置相遇。可每一次,他却都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变成一个含羞的少女,两条腿竟一时间失去了主张,于是,便总是与女人失之交臂——这一回依然如故。
女人虽然腰身很迷人,但行路时的步态却缺少娉婷之感。当然不是说一定要像街上众多的女子那么蓄意地去摇曳,但也总不至于放任到像男人一般地毫无顾忌。为此,老苏不禁而暗生遗憾,想,如果女人嫁的不是陈三儿,而是自己,那她一定会在自己的点拨下而变得婀娜起来的……
中午的阳光洒落在步行街上,让街上铺就的花岗石路面闪动出鱼鳞般的光泽;街两旁毗连的欧式楼群,也在暖暖的阳光下被映照出周身珠翠般的装饰。街上的人流总是熙来攘往的,并且,眼中还都带着从两旁的楼群里所折射出的悠然而惬意的神情。
老苏和女人一前一后地溶入街上的人流里,一直到了三道街街口的位置,他们彼此才兵分两路:女人踏进了三道街;而老苏还得继续向前。不过,在女人转向三道街时,老苏却停下脚来对着她的背影凝望了好一阵子,才又随着人流赶起自己的路来。
不多时,老苏便来到那家爬满藤蔓的西餐馆门前。其他一些与他操同样营生的街头画家们已率先到了,都按规矩将事先描绘好的明星画像摆放在自己的地界上,此刻,正坐在随身携带的马扎子上一边相互聊天,一边时不时地对溜达到他们摊前的游人说,画张像吧!
那家西餐馆位于步行街北端的街口,再过去几十米,就是江边的游船码头了。街头画家们之所以把摊位设在这里,主要由于此处是游人们去江边以及从江边返还的必经之路。
这些街头画家们生意的黄金时段,一概都是在下午。那时,阳光偏离到了西侧,在西餐馆门前构筑起一块浓浓的阴凉。多半主顾又大都是在江边游够了之后,不乏几分疲惫地回来的,于是,就有人在画摊儿前坐下来歇一歇脚,顺便再捎带让自己的容颜感受一下艺术光芒的折射。
老苏已经打发走了两个主顾,眼下正处在一个空挡里。他的空挡只是一个静静等候的过程,从不像其他一些同行那般,带着近乎有些乞怜的神情跟摊前踯躅的人们兜揽生意——尽管沦落街头,但他却绝不愿意让人感觉自己太像一个臭要饭的。
他站起身来直了直腰,并朝其他同行手里正忙活的画像瞟了瞟。每次,他总会在漫不经心的一瞟中,对同行们的画技暗暗蔑视一番,觉得那帮家伙连沦落到街头的资格都没有,只会用极其概念的笔法去勾画面前的对象,勾描出来的几乎都是千篇一律。
正当老苏左顾右盼着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不禁被街上人流中的一个身影牵动了一下。根本用不着定睛瞧看,他便认出那是自己的前妻,连忙将屁股坠落到马扎子上,让游离于画摊前的人遮挡住了自己,可他的两眼却一直蜷缩地睨视着前妻的身影。
几年过去了,前妻那原本饱满的身形已演变得肿胀。看来,她在十分努力地想抑制那肿胀的肆意泄露,用一件深色的紧身小褂对身上的肥肉进行束缚,而她的努力却反而让身上增添出一些多余的曲线来。
前妻并不是一个人,手上还牵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儿,而男孩儿的另外一只小手,则牵在一个臃肿得与前妻不相上下的男人的手上。其间,男孩儿还将懵懂的视线朝画摊这边瞄过来,并嚷嚷着过来看热闹,但前妻却不肯应许那孩子——她当然知道老苏正在这里,因此,是在有意回避彼此相遇时的尴尬。
直至一个两只耳朵被一对耳麦塞住的干瘦的姑娘坐到跟前时,老苏才将视线从前妻一家人的背影上收回来。
画张像!那姑娘的耳朵里一定正被一阵隆隆的音乐声敲打着,说话时嗓门很高。
老苏将画夹子端起来,虽然不停地瞄着眼前的姑娘,但当眼睛落在画纸上时,竟总是幻做前妻跟自己提出离婚时一脸黯然的神情。她啜泣着对老苏说,日子过得差些还没啥,可是,可是,我总不能这辈子也没有一个孩子呀……
看前妻去意已决,老苏就生咽下涌到嘴边上的所有挽留之词。他凄楚地想,说什么都没用,谁让自己的东西根本播不出一颗种子呐。
……
老苏很少有让雇主不满意的时候。而眼下,那姑娘竟一眼狐疑地端详着画中的自己说,这是我?
老苏感觉几乎无地自容,支吾地说,画得——不太像。
姑娘顿时一脸不悦地说,白累了我这么半天,啥水平呀!
老苏压低声音说,我不收你的钱了。
算了,姑娘对他瞥过一眼不屑来,说,你也不容易。说完,从钱夹子拿出二十元钱丢给他,然后,拎起画扭动着干干瘪瘪的屁股走了。
西餐馆门前的阴影已于不知不觉中,沿光滑的花岗石地面延伸着,直至将来往的行人完全地湮灭在其中;直至与街对面那家婚纱店墙体上的橙红色汇聚到了一起。身后西餐馆的门已开始加快了开合的频率,一串串煎牛排和自酿啤酒的香味摇曳而出,一直弥漫到街上来……
当步行街刚一挥洒出绚丽的霓虹灯光,老苏就将自己的摊儿收了。这是除了天气骤然突变的情况之外,他惟一一次提前收摊儿。因为,紧随那个干瘦的女孩儿走后,接下来竟又有一个雇主对他现出了不满的神情,让他觉得极其沮丧,索性将摊儿收了。不过,他却不想这么早回家,就信步朝三道街西端街口的那家冷食店溜达了过去。
那家冷食店不大,但光顾它的客人却不少,屋子里容纳不下,店主人干脆将桌椅摆到街上来,还扯出一盏电灯,将蚊蝇等昆虫聚集在它的周围。一些蚊蝇时而会沿那盏灯泻出的光线俯冲而下,扑向浸满油污的桌面上的吃食;扑向食客们热气腾腾的身体。
老苏选了屋外的一张距离那盏灯稍远些的桌子,要了一扎鲜啤酒和一个豆腐卷儿,另外,还要了一块酱肉,并吩咐店主人一定拣块儿烂糊些的打包——豆腐卷儿是他自己的下酒菜;而那块酱肉则是带回家去孝敬母亲的。
老苏一边吃喝,一边将眼睛越过对面一张桌子前几个上身统一赤条条的男人,朝街口望过去。尽管眼下分明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夜晚,可望着望着,老苏眼睛里却飘起了一阵雨雾……
那天傍晚,老苏正在街上给人画像,天竟突然下起雨来。顿时,画摊前的人都四散而逃了。不得已,老苏他们一帮街头画家只好相继收了摊儿。反正回家太早也无事可做,于是,他就踅到这家冷食店来。
为应付雨天,冷食店主人有意备了几个遮阳伞,那天统统支出来了。老苏在伞下选了一个位子坐下来,然后,就像眼下一样,一边漫不经心地咂着啤酒,一边盯着夜幕下的雨雾想着,如果陈三儿的女人此时回来,那就该从这个街口出现。这么想着,便隐约看见了女人的身影,打着一把伞,带着她那一贯冷漠的神情和放任的脚步从雨雾中浮出来。
老苏当然清楚这个身影仅仅是一个幻象。不过,随后的某一刻,他发现女人的身影竟然在他散开的瞳孔中渐渐变清晰起来,完全不是幻象中的一副样子,手上并没有雨伞,而只用一只手遮着自己的头顶朝冷食店这边一路小跑地了过来的。
顿时,老苏不禁生出了一阵兴奋,并跃跃欲试地准备当女人的眼神发现自己时,他要将一个不乏几分亲近的笑容挤在脸上献给她。然而,这样的念头刚一萌发,便又被他的羞涩给强行抑制住了。他慌乱地埋下了脸,只把余光留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那天的装束和今天中午出门时是一样的,那套白色的紧身小褂和丝质长裙尽管尚未淋透,但基本已粘在了身上,被冷食店那盏飘曳的灯光映照出了几分皮肤的颜色。
女人并没有看见老苏,径直跑进冷食店的屋子里去了,少许,拎着一小块儿酱肉出来了,站在门口朝夜幕中的雨雾迟疑地望了一下,然后,又用一只手再遮着头顶奔进了雨中;奔向了步行街的方向。老苏知道她是急着赶回家,因为,她家里的瘫子陈三儿正等她回去喂食呐。
老苏的一扎啤酒还没喝完,却再也坐不住了,唤过冷食店的主人把账结了,就撑起雨伞朝女人追了过去。他要快步追上女人,将自己的伞举到她的头上,帮她挡一下雨。追赶的期间,他还想象着女人在他的伞下一边滑落着浸在头上的雨水,一边扭过头来,在眼神里描绘出一丝笑容对他说,谢谢。
他还想,那一刻,自己应该用不着说什么,而只是回敬一个令女人感觉十分温暖的笑容就够了……
女人的步子迈得很急,直让老苏禁不住气喘吁吁。眼看着已经临近了女人的身后,再紧赶几步就可以追上了她了。可这个当儿,老苏的两腿竟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扯住一般,竟变得缓慢了下来。那个期间,他还看见了自己羞怯而犹豫的一张脸正印在女人的背影上。
真他妈的是个笨蛋!老苏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重新将脚步加快起来,继续追赶已落下自己一大截女人。可是,当他的脚步再次追赶上女人时,却又堕入了他的羞怯和犹豫之中了。老苏就这么反复地重复着自己的一连串动作,而他的雨伞却始终都没能举到女人的头顶上去,直至那令他感觉温热的想象随飘飞的雨水一起跌落到步行街的石头道上……
似乎是猛然间,老苏视线里的雨雾以及女人的身影呼啦一下散去了。他看见一辆警用面包车飞也般开了过来,并吱地一声停在了冷食店边上的一家澡堂子门前。接着,是几个警察迅速地从车上跳下来,冲进澡堂子里去了。
冷食店这边顿时乱了,刚才还将兴致沉浸在酒杯里的人们都相继呼啦啦地站起身来,一边嚷嚷着说扫黄大队来抓卖淫的来了,一边朝澡堂子门口围了过去。
不多时,几个身上穿得很单薄的女人就被一根绳子连在一起从澡堂子里押了出来。尽管她们都将一副哭丧脸压得低低的,但老苏却还是在其中认出了自己刚才一直期待出现的陈三儿的女人。认出来的同时,他还看见一个警察嫌她被押上车时动作缓慢,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警车呼啸着开走了,看够了热闹的人们又重新坐回冷食店的桌上来。老苏也坐回来了,可眼睛却仍瞥着已然熄灭了灯光的那家澡堂子的大门。
他就那么呆呆地对着那个大门盯了好一阵,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将大半杯啤酒咕咚咚地一饮而尽了。那啤酒沿着他的喉管和肠胃蜿蜒地向下流淌着,带着浓浓的苦味儿一直流到他的心底,并在心底的礁滩上激起一片白色的泡沫。他当地一声将空酒杯蹾在桌子上,扯起脖子对里屋吆喝道,哎,再来一扎!
……
踏上连接回廊的那挂腐朽的楼梯时,老苏的脚下所拖扯出的吱嘎嘎的呻吟声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是在狠狠地撕扯,撕扯着此时这夜的安静;撕扯着弥漫着的那一团团腐败的气息;撕扯那羞辱地躲在黑暗中的累累瘢痕。可楼里的住户们却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撕扯,回廊之中的一扇扇窗户里的灯光虽然昏暗,但却没有丝毫被惊扰了的神色。来到自家的门前,老苏扭回头去朝女人家的窗户顾盼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屋子里的灯光也是如此,十分的平静……
作者简介:仉立国,一九八七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艺术学院美术教育系,同年,被分配到哈尔滨市第三中学担任美术教师工作至今。现为艺术教研室主任、高级教师、黑龙江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高中美术教育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