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我叫李青梅,认识的人都叫我梅梅。
上个礼拜五晚上是圣诞节,我沿着平安大道往家走,路上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号码,她说,如果需要,我可以打这个电话,所以,我就打了。希望没打扰你。
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说不可,我就是总也睡不着觉,算起来都快三个月了,一直失眠,心里很烦。心里一烦就更睡不着。
不知道您是不是失眠过,这真是件可怕的事。我从前听说有人因为过度失眠跳楼,当时不太能理解。现在我也快了。
真的,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真怀念从前能睡觉的日子,那时候我一天睡八个小时都觉得不够用,每天早晨都得定点,手机、马蹄表,哪个都得上闹铃,那我都不见得能及时醒过来。
能好好地、安安心心地睡上一夜,在阳光照进窗口的时候醒来,多幸福啊,可是我已经失去了这种幸福,我已经没有这种幸福了,这种最简单的幸福!
幸福原来那么容易满足,我从前一点儿也想不到。
三个月以前,也是个礼拜五,我上午有课。早晨我一边听外语广播,一边准备早餐,突然看见一条黑影从窗口一掠而过,仿佛一只巨大的飞鸟,我心里一惊,手里的鸡蛋就掉了下去,蛋青蛋黄滑溜溜地溅了一地。
我直觉那是一个人。
鸡蛋清脆地摔到大理石地面的那一刻,我听见楼外响起沉闷的撞击声。当时,一定有溅起的尘沙静静地飘落吧。
我本能地抬头看表,指针指向了凌晨五点二十二分。
五点二十二分,当我拿起一只鸡蛋,准备放进锅里时,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顶楼飞身一跃,毅然决然地冲向了地面。
我真的受不了这个。
那个人我认识,她是文史学院去年分来的教师,是个博士。
在我们这儿,博士挺稀罕的,何况还是个女博士。大家伙儿都众星捧月般地爱护着,据说她是下一届副院长的候选人,才只有二十九岁,已经是副教授了。除了没成家,似乎没什么缺的。
她住在我的楼上,七层。一个在自家阳台上锻炼的退休老教师亲眼看见她从顶楼跳下来。她一定是特意爬上了顶楼,特意选择一个最高点跳下去,显然她担心七楼太矮,离地面太近。
虽然她是博士,但看着还是很正常。真的,您别笑,大家都觉得博士是种很特殊的人,尤其是女博士。但她还比较正常,至少外表挺正常,为人处世也挺正常。每次在楼道里遇到她,她都会主动向我打招呼。总是笑眯眯的,戴着一副蓝边的小眼镜,梳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怎么看都像个刚上大学的女学生。
有一次,她问我能否帮她借一本有关里尔克的诗歌评论集,英文版的,她说在学校图书馆没查到,但外语学院的图书室有这本书。我就帮她借了,她很小心地复印完,就还给我。还送了我一盒瑞士黑巧克力,显然是从超市的国外商品柜台买的。
她说头疼可以每天稍微吃点儿黑巧克力。我才想起,有一天坐电梯的时候,我偶然说起自己爱偏头疼,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这事。我想她一定是个敏感、细致又很讲究的人,虽然是借书的小事,她还是蛮在乎这点善意的。
与巧克力一起递到我手里的,还有一页里尔克的诗《沉重的时刻》,她手抄在一页印刷精致的白色卡片上: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我当时没太在意那首诗,只是觉得她的字很漂亮,一看就是有功底、练过的,字里面透着慧心。
吃过晚饭,我喝着茶,嘴里含着一块巧克力,顺手拿起那张精致的卡片又读了一遍,当某个“无缘无故”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心尖儿猛地收缩了一下,那种感觉不太好受,好像有个地方,本来一直关着,不想被人碰到,却偏偏不经意地被撞开了,有些东西啪的一声断了,有些东西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一开始还散着诱人美味的巧克力霎时间变得又涩又苦,我吸口气,勉强把那层浓厚的液体咽了下去。
这是一首好诗,但不适合我。我有些恼火她的多事,一抬手,把卡片插到了书架上,我讨厌被触动。
自从离婚之后,我从来不主动听音乐,从来不读诗。
你一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看着柔软,却极具杀伤力。不小心碰到了,会让人疼得受不了。音乐和诗就属于这类东西。
我刚强到薄弱的心灵根本没有力量承受这种击打,我只能选择拒绝,或者,你也可以说,是逃避。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首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向上跳,在我胸口上跳,让我无法休息。
夜里,我打开灯,又看了一遍那首诗,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样的诗,真是让人疼,疼得让人睡不了觉。
那是我第一次失眠。
我躺在床上,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看着一弯月牙儿慢慢地移出视线,看着晨光一层一层地润白窗格,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水浸过了一般,涌动着似是而非的镇静和清晰。我目不转睛地想了一夜,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不断有各类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浮起、掠过、消逝,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一直在徘徊——我究竟为什么活着?
其实,我早在十几岁时就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但一直也没找到答案。时间长了,我就不再问了。年龄一大,越发觉得这个问题太幼稚。但那天,我还是忍不住想找找答案。可惜直到精疲力竭地从床上爬起来,勉强吃过枯燥的早餐,听完了每日例行的外语广播,我还是没找到答案。我只好再一次放弃。这是我做事的常态,一旦有什么事情我想不明白,却可能给我带来打扰,我就理智地将它从头脑中删除。毕竟,我还有好多更正经、更实际的事情要做,我不能在这种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上耽误功夫。我有课要备、有论文要写、有作业要看、有职称要评、有人事要交际处理、有家务要做、有……如果时机合宜,我也打算考博士呢,谁都明白,这年头,这个学历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
是的,我不能在这种幼稚、虚妄的问题上费太多时间、精力,那是闲人的思考,而我太忙了。
第二天我忙了整整一天,上午四堂口语课,下午两堂翻译课,晚上参加一个骨干教师培训班,非常累。当天晚上我就一觉睡到大天亮。
无论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都得先活着,这就是真理。
那个时候,我并不怕失眠。
二
我第二次失眠,也和她有关。
那天中午下课,我到教工食堂吃饭,恰巧遇见了她,我们打好了饭,对坐在油乎乎的餐桌边,闻着炖白菜酸渍渍的气味,我听见她问我,是否喜欢里尔克的那首诗。
我看她一眼,本想说:“那首诗让我一宿没睡着觉。”但话到了嘴边,我还是打住了,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是首好诗。冯至译得也不错。”
她笑笑,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好诗不多,这是一首。”
“你觉得好诗的标准是什么呢?”我问她。
“让人疼。”她脱口而出。
我很默契地看了她一眼,转移话题,说:“你的字可真好,一看就是练过的。”
她莞尔一笑,说:“你要是喜欢那样的诗,我以后也给你抄一份。”
我言不由衷地表示了感谢。一顿饭吃得略感沉闷,她似乎不太适应我总提些衣服帽子美容嫩肤之类的话题,而我也在机警地避开她总想将谈话牵到生死之事上的暗示。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我觉得她的提问有些莫名其妙,也摸不清她真正的意思,就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句:“说不好,好像……嗯……你呢?”
她沉吟片刻,说:“我就怕自己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就死了。”
我当时一定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根本不想接这个话头,正巧一个同事走过来,找我说下学期排课的事,我就借机和她告辞了。当时非常庆幸自己及时摆脱了她,却没想到她的话还是进到我的心里来了。夜里躺在床上,我开始想她的恐惧,禁不住自问,我最怕什么。
我怕什么呢?
高三那年,我遏止不住地爱上了我的英语老师,那个高高帅帅、长着一头卷发的男人。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不是我妈,而是他。是他教会我读美妙的英文诗歌,他浑厚的男中音让我着迷。但我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我用拼命努力学习来压抑这种感情,我实在太渴望通过考大学离开故乡了,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地方。
没有人看出我对他的暗恋,只有我自己知道。
有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考上大学了,要打起背包离开故乡去远方了。在梦中,我看着那条通向遥远天边的灰色地平线,心里涌起一股自由的暖流,我终于可以走了。这时,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心里一疼,就醒过来,已经是泪流满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当时最害怕的,是永远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看他,那天他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坐在他的书桌旁边,手里握着他倒给我的那杯水,心里充满忧伤。是的,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听见他翻动着通知书,一边用浑厚的男中音夸奖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考上的!太好了!你一直有学外语的天分,你一定能学好!”
我听着,想着我的永远无法实现的恋爱,眼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回家探亲,路上听人说那位英语老师患胃癌去世了。我当时的反应出奇地冷静,让我自己都感觉惊讶,似乎在听一个完全不相干、不认识的人的事。刚到家,我就开始胃疼,疼得我满头大汗,直不起腰来。我捂着肚子,趴在床上,眼泪一串串地流出来。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情,说没就没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他,我曾经用一颗孩子的心深深地恋过他,我曾经多么害怕失去他,我为他写过那么多简单而真挚的诗歌……而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切。
但是,他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仍然会死去,我仍然会永远地失去他。就像失去我所有与童年、少年相关的痕迹,时间的利爪悄无声息地抹平了一切。二十年后,我重回故乡,已经找不到当年居住的那条街道了,一切都在变,我已经失去方向。
我无法硬着心肠说,我什么都不怕。站在时间的洪流中,我头晕目眩。除了滔滔水流在我身上留下日见衰老的印记外,我真的是一无所有。
我所怕的,是我永远都无法把握和对抗的东西。
而我无处逃避。
但我不喜欢这件事,我不喜欢她的提问。
这不公平。
我从来没打扰过她的生活,除了普通的日常问话,除了关于天气、冷暖、衣服的款式、口红的颜色、食堂的饭菜和学校的管理之类的事情外,我从来没用过于深刻的问题追问过她的理解和认识,我甚至都没和她谈过女权和民主,那本来是许多自认先锋的女教师最喜欢谈的话题。但她却毫不客气地侵入了我的内心世界,接二连三地用一些终极问题来扰乱我的正常生活和睡眠,这太过分了。
她愿意让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深刻,那是她的事,但她不应该试图让我的生活也复杂化,她凭什么让我也要像她一样揪住活着的目的和意义问个没完呢?如果她没找到答案,她最好也闭上嘴,别告诉我问题是什么。
从那儿以后,我有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不想招惹她。她一定是敏感到我的分寸了,从此再没和我探讨过与灵魂和生死相关的话题,自然也再没抄送给我那些让人疼痛的诗歌。
对我来说,正常的睡眠太重要了,正常的生活太重要了,正常的想法太重要了。否则,大家都会视你为不正常,尽管他们的说法并不见得正确,但的确重要,不可忽视。如果不能和大家一样正常地过活,就无法获得正常的利益和好处。
这没什么不对的,我得活着,而且要活得正常,这也是真理。
三
现在算起来,我已经整整失眠八十七天了。
每过一天,我就在日历牌上划掉一个日子,打一个红色的叉。那个叉怎么看都像一个痛苦的记号,标称着决然的否定。
如果每个人每一天的生命经历都有自己的颜色,我相信这八十多天一定是空洞的白色,不,是沉闷的黑色,纯粹的黑色,黑得没有一丝缝隙,黑得让人透不出气。
她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迟疑。
她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那副蓝边眼镜摘下来,细心地折好,放在楼顶的一块石头上。
没有了眼镜,世界在她眼前一定很模糊,像蒙了雾气一般。也许,那一刻,在她的眼里,过于清晰和繁乱的世界能焕发出一点纯粹的诗意吧。
所有人都在猜测她的死因。
一个女人,漂亮、聪明、能干,有学历、有才能、有房子,受人尊敬、讨人喜欢,几乎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她还缺少什么呢?
一个家庭?是的,大家都在为她张罗找男朋友呢,她不是也欣然答应找时间去见见吗?她没拒绝,没表现出冷硬坚决的态度,由此可见,她并非不正常啊。
没有遗书。
那手漂亮的字从此绝迹。
有人说,好像她得了某种绝症,为了不连累家人,为了避免病痛的折磨,所以……但校医院的大夫并没确认这个说法。
有人说,好像她爱上了某个有妇之夫,对方却不肯离婚娶她,所以……但一直找不到故事中的那位男主人公。
有人说,好像她的博士毕业论文被人查出有大量抄袭片段,所以……但她的导师断然否定了这个暗示。
有人说……
我看见了她的母亲,苍老的面孔,布满皱纹的嘴唇紧紧地闭成一条线,白发在风里飘动着。她弯下腰,伸出枯瘦的手指摸着女儿落地时留下的那片血迹,不知道经了日光的暴晒,它还是不是黏滑。
我每次到教学楼上课都会路过那儿。那片血迹一开始有几块砖头围着。过了几天,砖头没有了。又过了几天,那片暗红色的血迹渐渐地黯淡下去。又过了几天,秋风一吹,就被路边的黄叶细细碎碎地遮住了。
也许,到了冬天,会有雪。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个地方会变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唯一可见的不同,是学校在住宅顶楼安装了结实的护栏,远远看去,像一间透明的监狱。
每个人都匆匆地走过来走过去,彼此打着招呼或不打招呼,赶到某个地方去做重要的、一般重要的和非常重要的大事和小事。
清晨,校园里照常响起广播体操的豪迈曲调,学生们在操场上兴奋地踢腿、弹跳。
黄昏的日光照进来,洒在讲台上,我照常带学生做翻译练习:
This is a dead man.
That is a dead woman.
This is a dead cat.
That is a dead leaf.
All things will be dead.
So am I.
学生们因为练习过于简单,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互相对指大叫,彼此击掌欢呼,并认为我在和他们开玩笑。
我看着他们的欢笑,说,没办法,这是一个最最真实的真理。这样的真理向来很简单,让人疼痛,而且,让人讨厌。
但我已经八十七天不能睡觉了。
每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每一道琐碎的棱角都被我认真地数过了,一共是365条。我头脑里的手指细细地触摸了每一寸粗糙的灰白色墙壁,在上面留下锐利无痕的刻记,我妄图用虚弱的意念打开一扇朝天的窗。
八十七天了,就像那个驶入远海捕鱼的老人一样,我努力地追逐每一点可怜的睡意,费尽心机地与无边的空虚相较量,执拗地想将那条稍纵即逝的大鱼收入网中,获得哪怕片刻的满足和安息。我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苍白和模式化,越来越条理分明,让我油然生出焦虑,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场残缺不全的噩梦,我要做的是拼命地醒过来,好能过上正常的人生。
我一直感觉呼吸困难,感觉大脑缺氧,我怀疑自己里面有些东西在朽坏。我去看医生,拍片子,做检查,在大大小小的诊室间穿梭往来,向所有戴白帽子的人倾诉我的失眠。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医生让我吃些镇静剂,说我就是神经衰弱,需要休息。
我当然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可我已经不会休息了。大夫根本不想听我说那么多,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失眠睡不了觉,他只是板着脸,越过我的视线,漠然地看着门口,让我回去吃两天药再说。
我吃了,严格地遵照医嘱,一连吃了七天,七天一个疗程。
但我仍然睡不着。我总是想起她的脸,一副蓝边眼镜,在喧嚣的食堂,在一盘酸渍渍的炖白菜上面,她对我说:“我就怕自己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就死了。”我记得她说这话时,嘴角带着一丝嘲弄似的微笑,眼睛里却闪动着深切的忧伤。她是那么执着,我无力阻拦她的提问。我总是想,如果我早一天告诉她,我本来和她一样,只是我强制性地从头脑里删除了那道提问程序,我就能在正常的世界中正常地过着忙碌的生活了,她也可以像我一样过正常简单、只动理智不动心灵的日子,那么,也许她就不会那么决然地飞身跃下了。
毕竟,当我们知道并非只有自己是孤单的时候,也许我们就能依靠着彼此取暖了。
但是没有也许。这是最让人恼火和难过的。
我又连着吃了七天药,仍然睡不着,仍然每天夜里强制性地数天花板上的棱角,有时会数出三百六十七条,有时会数出三百六十五条,那个时候就更可怕了,我得重新再数几遍,直到符合三百六十五这个数字才能结束。这个时候,我变得不敢欺骗自己。夜里,似乎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控制我的思考力。天光大亮时,我非常清楚,数算天花板上的棱角是件极端无聊和愚蠢的事,但在夜里,在某个时间段,这事将变得重大无比,让我不敢疏忽,我总是莫名地担心一旦数错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和祸患。
我要疯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疯。这样,至少我不会在乎自己是否能睡得着。疯了,就没有理智了,就不必思考和询问了,睡不着也不会想一些没用的事,一些自己既解决不了也控制不了的事。
让我疯了吧。
那天凌晨,我实在受不了,爬上了顶楼。
天刚蒙蒙亮,四周仿佛笼在雾气中,我站在护栏边,看着这座繁华死寂的城市,看着天边闪着微光的星星,一阵清凉的空气渗入我的肺叶,我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做那个选择了。
是的,她一定很久都无法睡觉,她一定感觉呼吸困难,她一定怀疑过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朽坏,是的,她一定渴望过自由的呼吸,渴望过安静甜蜜的沉睡。但她无力获得,她只好选择无拘无束的一跃,在飞翔中领会那份自由和安然。
而我连这个也做不到了,铁栅栏将我和那个自由浩瀚的世界冷冷地隔离开,很像是对我的一种无谓的保护。
四
是的,我还不够勇敢。如果我愿意,没有栏杆能够阻拦我,这个,我知道。
能够阻拦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的恐惧,那也成了我的恐惧,我不愿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死去。
无论有没有答案,我已经看见问题了,我无法不面对它。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
我在平安大道上拿到的那张纸页上说,如果我愿意,我就可以来找你,向你倾心吐意,我可以把所有的思虑和重担都卸到你的面前,你会让我安静地休息,安安心心地睡去。
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原谅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此刻,我看见黑夜在慢慢地褪去,黎明就快到了,我渴望听见你的声音……
作者简介:书拉密,原名张鹤,女,1970年出生于黑龙江省鹤岗市。1994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获硕士学位;2004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文艺学专业,获博士学位。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基督教文学与西方文化。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学术论文、小说、散文数十万字,出版翻译作品五部,学术专著三部,参编本科生教材两部,研究生教材两部。现在某研究基地做行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