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宇
“海军部有一种独特的心态,它似乎经常从逻辑领域退入朦胧的宗教世界,而其中海神是上帝,马汉即先知,美国海军则是唯一正统的教会。”曾经在1911年至1913年期间担任美国陆军部长的亨利·史汀生的这段评论虽然略显刻薄,但却是明白无误地昭示了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1840-1914)对美国乃至全世界海军的重要意义。
1890年,这位军旅世家出身、总是面带忧郁之色的美国上校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该书不仅被誉为曾对历史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20本著作之一,同时也奠定了马汉作为现代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海军史学家和战略思想家的地位。以该书的出版为发端,从1890年到1905年,马汉先后撰写了四部以“海权的影响”为主题的系列著作,也正是通过这四部著作的叙述,马汉首次向人们展示了盎格鲁-萨克逊民族在历史上所以能够纵横世界的奥妙,这个奥妙后来成为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盛极一时的“海军至上主义”最核心的信条 ——“对海洋的控制”。
马汉个人的“先知”般声望,也正是由这一系列著作奠定的:英国海军部在竞相传阅他的作品,德皇是他的推崇者,就连远在东方的日本也有一批马汉的追随者;自马汉的著作出版以来,但凡对海权提出看法者,从东到西,自古而今,无论是科隆布、奥贝还是魏格纳、卡斯特,都公推马汉为海权思想之集大成者。作为一名战略思想家,马汉最突出的贡献就在于通过对历史的详尽叙述,从而将此前有关海权的分散理念综合成为一套逻辑严密的哲学,并进而在此基础上系统地阐述有关海权的若干具有根本性质的战略思考和战略原则。在现代战略思想史上,马汉海权思想的核心价值,在于他从大战略角度对海权进行了详细考察,即他首次展示了海权作为一种国家政策工具的价值和有效性,同时也直接促成了英国战略思想家利德尔·哈特所言的“英国式战争方式”的兴起,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位毕生未曾统帅过巨舰的海军上校,却是后世万千海军的上将之师。
“没有战舰的海军上校”
1840年9月27日,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生于美国纽约州一个丹麦移民家庭。他的父亲丹尼斯·马汉是西点军校军事与民用工程学科的著名教授,曾负责过数百名士官生的军事教育,其中有许多人后来在内战期间成为南北双方的高级将领。老马汉最崇拜的就是曾在拿破仑麾下任职的瑞士著名战略家约米尼——《战争艺术》的作者,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曾将这种偏好传给他的儿子。1852年,马汉被父亲送往位于马里兰州黑格斯顿的圣詹姆斯寄宿学校学习,1854年又转入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学院。在那里,他一直居住在他的叔父米洛·马汉——一位教会神父兼哥伦比亚学院教会史教授的家中,后者直到去世时都一直在充当着侄儿的精神导师,并深刻地影响了马汉的宗教信念。尽管父亲曾断言马汉不适合军旅生涯,但在哥伦比亚学院两年后,马汉毅然进入位于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海军军官学校(US Naval Academy)学习。三年的军校生活顺利过去,马汉以同届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尽管这段军校生活谈不上有多愉快——他的成绩一向优秀,但性格过于孤僻,这在海军这么一个注重社交和战友情谊的行业中可不算什么优点。正因为如此,马汉后来一直都不愿在战舰上服役,他更乐意从事不那么为人称道的海军史研究。
军校毕业后,马汉依例进入海军服役,1861年内战爆发时,他率领正在指挥的战舰“国会”号加入联邦政府一边,与南军作战。马汉在内战中并没有参加大的战斗,在此期间,他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时任海军军官学校校长的史蒂芬·卢斯,此人对马汉后来的职业生涯产生了巨大影响。到内战结束时,马汉已升任巡航舰副舰长。从1867年到1869年,马汉随炮舰“易洛魁人”号进行了一次环球航行,这使他有机会访问亚洲和非洲的许多地方。马汉后来在自传中写道,此行给他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世界各地都晃动着穿红制服的英国兵。此后的职业生涯完全称得上平淡无奇:他曾经先后在海军造船厂、军官学校和几艘小舰艇上服役,军衔也逐步自上尉升到了中校。在此期间,他最值得一提的成就一是在1878年撰写过一篇题为《论海军官兵的教育》的论文,该文在海军研究所举办的论文比赛中获得了第三名;二是在1883年出版了一本题名为《墨西哥湾和内陆水域》的小册子,不过并未产生什么引人注目的影响。马汉一生的转折点发生在1884年。当时他已经44岁了,正在担任双桅炮舰“瓦丘赛特”号的舰长,中校的军衔整整12年都没有变过。就在“瓦丘赛特”号随舰队沿南美海岸巡航时,他收到了已经升任海军准将的卢斯的信函,后者邀请马汉加入不久后即将成立的海军学院,担任历史课教官。
1884年时的美国海军和美国海军学院都处在相当尴尬的阶段。由于内战结束后国会大幅削减海军预算,整个美国舰队的主体只剩下一些“其他国家已经出售或者正在出售以便用于烧火的那种军舰”(海军上将大卫·波特语)。半年前成立的海军学院(全名为“美国海军军事学院”,US Naval War College)名义上是培养海军指挥和参谋军官的最高学府,地址却设在纽波特的科斯特岛上一家救济院里,全部教学设备只有一张特拉法尔加海战图、4张借来的课桌和12把借来的椅子。“不仅没有教官,也没有教材。”(卢斯院长语)人们对于这所学院能存在几年抱有很大的怀疑。为了战胜这种怀疑,在接受卢斯的邀请后,马汉在纽约苦读了一年,以便为即将到来的教官生涯做准备。1886年,他正式前往海军学院报到,当时卢斯已经奉命重回海上,而他,一位刚刚获得晋升的海军上校,就将在这个前途未卜的学院讲授海军历史和海军战术。这段职业生涯的开端并不顺利:当时,美国海军中的许多高层人士认为,在一个技术变化日新月异的时代,对历史的研习既不切实际,且还会使人偏离对新技术的掌握。马汉对此给出的答案是,没有什么比研习历史更能充当一种获得对海军战略本质之洞察力的手段,因为战略不大受技术进步的影响。马汉的坚持获得了回报——他不仅得以继续在海军学院讲授海军史,并两次担任海军学院院长(1886年至1889年,1892年至1893年),牢固地确立了自己作为海军史学界第一人的声望。而且在他离开学院前往战舰“芝加哥”号担任舰长时,他的讲义也会由别人朗读给每届新学员听,这些讲义正是使他享誉世界的海权系列著作的原型。不久,马汉在海军学院的讲义正式出版,首先在英国而不是美国引起了巨大反响。1893和1894年,当马汉两次随“芝加哥”号到达英国时,受到当时的英国王室及社会名流的热烈欢迎,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在同一周内宣布授予他荣誉学位,在英国受到的礼遇也成为他后来继续写作的动力。
结束在“芝加哥”号上的服役生涯后,1895年,“没有战舰的海军上校”又重新回到海军学院任教。1896年,马汉退出现役,这使他可以将绝大部分时间用于写作,从而最终著作等身。马汉一生的全部著述包括20本专著和137篇文章,这些著作不仅为他赢得了世界级声望,也给他带来了各式各样的荣誉。他曾先后获得哈佛、耶鲁等多所知名大学的荣誉学位,并在1902年当选为美国历史学会主席。当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时,马汉又奉调进入海军委员会工作;1899年海牙和平会议召开时,他还曾担任过美国代表团的顾问。除继续写作生涯外,马汉退役后从事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呼吁美国成为一个海洋大国,这一呼吁得到了当时的海军部长、后来成为联邦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的大力支持,后者早年曾在海军学院受训,亲身领教过马汉的海权理论。罗斯福在总统任期内组织了著名的“大白舰队”航行,为美国跻身海军列强之林开辟了先河。也是在罗斯福的任期内,1906年,美国国会通过一项决议案,将所有内战期间为联邦海军服役过的退役海军上校晋升为海军少将,马汉也因此得以再进一级——尽管他在公开出版物和论文中仍习惯沿用“马汉上校”这一署名。
1914年12月1日,马汉因病在华盛顿去世,就在他去世前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并未亲眼目睹美国成为一个海洋大国。只有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后,美国才最终取代了英国成为世界头号海洋强国,而这点正是“先知”马汉的夙愿。
海权思想家
作为一名海军史学家与战略思想家,马汉的声望主要建立在1890年至1905年先后出版的“海权的影响”四部曲,这四部著作分别是:1.《海权对历史的影响》,2.《海权对法国大革命和法兰西帝国的影响》,3.《纳尔逊的生平:英国海权的象征》,4.《海权与1812年战争的关系》。通过这四部著作,马汉首次揭示了海权作为一种国家大战略工具的价值和有效性。
马汉著作中频繁使用的“海权”(Sea Power)一词大致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狭义的海权,指通过优势力量实现对海洋的控制;另一种是广义的海权,它不仅包括以武力方式统治海洋的海上军事力量,也包括那些与维持国家经济繁荣密切相关的其他海洋要素。马汉所说的“对海洋的控制”并非就是对海洋的完全拥有,他认为,海洋就像一片广阔的公用地,其中有一些经常使用的航线,这表明“有许多强制性理由使人们往往选择了某些航线而不是其他航线”。如果一国能够总体上保持自己沿这些经常性航线的交通且同时使敌人无法享受这一特权,它也就拥有了“对海洋的控制”。这种控制将带来两方面的优势:首先,使一国不受来自跨海的威胁,同时也具有了到达敌人海岸的机动性和能力;其次,通过控制海洋这片公用地,拥有绝对优势的海上力量,也就关闭了进出敌人海岸的商业通道。马汉所界定的广义上的海权,则是指那些与维持国家经济繁荣密切相关的各种海洋要素。他对这些要素的界定主要建立在以下观念的基础上,即经过水路进行的旅行和贸易,终究要比那些经过陆路的更加方便和便宜。马汉认为,广义上的海权实际上应当包括两条内容:首先,必须包括海洋经济,尤其是他所强调的生产、航运和殖民地,因为它们实际上是决定一个国家经济繁荣最关键的三个要素;其次,还应当包括各种形式的海上霸权,因为历史提供的经验证据已经充分证明,拥有海上霸权对一国保护那些与生产、航运、殖民地密切相关的国家利益是必不可少的。
马汉海权思想中,地理位置、自然构造、领土范围、人口数量、民族特点、政府因素等是影响一国海权能力发展的六项主要条件。马汉总结的前三项条件都是地理性的,因而可放在一起讨论。通过对历史的解读,他认识到,与一个时刻准备着抗击陆上邻国的国家相比,一个无须在陆地上从事防卫和扩张的国家处于一种集中精力发展海权的最佳位置上;那些不会对一国防卫造成太大负担且分布集中的港口及海岸线同样有利于一国海权的增长;贫瘠的土壤和气候通常会鼓励一国居民中的许多人去从事海外冒险,而一个自然禀赋相对比较丰富的国家的居民则很少愿意这么做。后三项条件也可以放在一起讨论:马汉所说的人口数量并非指人口总数,而是指从事海洋职业的人在一国总人数中所占的比例,他们既包括那些从事海洋商业的人也包括那些随时可加入海军的人;民族特点是指一个民族利用海洋赋予的各种成果的总体倾向,马汉的建议是建立一个由富有冒险精神且随时准备并能够为海权发展进行长期投资的贸易商和店老板组成的国家;政府对一国海权能力的发展同样也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在和平时期培育海军潜力和商业潜力,且通过在战争时期对海权的娴熟运用,一国就能够确保自己胜利的前景,这种胜利反过来也将提高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
马汉论述的重点很大程度上是强调政府的政策和行为对一国海权能力的发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马汉认为,尽管自然条件对一国海权能力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但“个人的那些明智或不明智的行为,在某些历史时期中,对那种广义上的海权的成长有着巨大的修正性影响”,在平时,政府可通过各种政策来支持或培育“民族工业的正常发展及民众通过海洋寻求冒险和利润的倾向”;在战时,“政府的影响可以通过其维持一支海军的最合法的方式感觉到,即一国海军规模必须与海运业的增长及相关的各种利益的重要性相称”。
马汉通过对英法两国海上冲突历史的考察指出:英国历代统治者推行的那种集中于海外商业和殖民扩张的活动虽然可以说是环境注定的,但英国最终战胜法国并取得海洋霸权则是对英国历代统治者“那种执著地指向一个单一目标的连续性政策的奖赏”。马汉相信,法国的大陆地理位置虽然注定它必须维持一支庞大的陆军,但法国在发展海权方面的自然禀赋并不亚于英国,而它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历届法国政府推行了“一种极为错误的大陆扩张政策”,这种政策既耗尽了国家资源,同时又使其殖民地和贸易处于无防御的状态。
海权优于陆权
马汉重点考察了从1660年到1812年期间英国海上霸权的兴起,得出的主要结论是海权对“历史进程和国家繁荣”有着巨大甚至决定性的影响。
在《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一书中,马汉阐述的核心命题是:当客观条件同时有利于两种发展时,一国最好选择海上发展而不是陆上发展,因为这样做投资的回报(即战争胜利和财富增加)会更高。“先知”虽然将英国在17至18世纪的兴起主要归因于使用了海权这一威力强大的武器,但他同时认为,英国的行为是先天注定的,即只要英国有足够的海军力量防止外军登陆,那么英国的岛国性地理条件将使其领导人不必为防卫目的而维持一支庞大陆军。而英国的领土狭小、且四面被海洋环绕的地理条件同时也意味着,其居民绝大多数注定将要从海上活动中寻找生计,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英国历代统治者一贯推行的那种集中于海外商业和殖民扩张的政策主要是环境强加的。与英国拥有的海洋禀赋相比,法国的地理位置注定它必须要维持一支庞大陆军以防卫其毫无屏障的陆上疆界遭到别国进犯,但就其发展海权的自然条件而言,法国非但不逊于,甚至在某些方面可能比英国更具禀赋,而这点同时也意味着法国政府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发展一支单纯为陆上扩张而准备的庞大陆军,二是缩小陆军的规模,以便将资源集中用于增强法国的海外商业、殖民地及海军力量。马汉在这个问题上的明确看法是:法国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集中全部力量向海洋发展。在评论17至18世纪英法两国间的几场重大战争结果时,马汉明确指出:“无疑法国不可能忘记其大陆位置,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大陆战争,但人们可以相信,如果法国选择了发展海权的道路,那么它既可以逃避很多冲突,也能够轻松地负担那些不可避免的战争。”
法国所以在英法海上角逐中屡屡落败,关键在于“法国的精力(有时明智有时愚蠢地)不断从海洋转向大陆扩张,这些行动极大地浪费了法国的财富。而如果能够更明智更持续地利用其位置赋予的优势,则将会增加其财富”。法国之所以会屡屡落败,关键是由于推行了错误的大陆扩张政策,这种政策不仅使法国海外利益处于一种无防御状态,并且使法国最大的财富来源很容易被敌国拦腰截断。与此相反,在遭受了“七年战争”等一系列惨败后,法国坚持对舰队的重建及其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坚持对舰队的集中使用,使得它能够在这场战争中最终战胜英国从而赢得美国独立战争的胜利。
马汉有关海权之历史影响的第二个主要命题是:海权同陆权相比对世界事务有更大影响力。从1793年到1812年,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虽然使英法再度成为对手,但这次两国并不是作为同等级别的海上对手进行较量的。由于战前法国爆发的政治动乱实际上已经使法国海军遭到彻底摧毁,因此马汉著作考察的重点也就转变为一个在海上占绝对优势的国家能否战胜一个在陆上占绝对优势的国家;而当他将英国在这场战争中的最后胜利首先归因于英国皇家海军对法国的严密封锁时,马汉实际上已经对这个问题给出了明确的答案:“这个世界还从来没有目睹过更加令人难忘的海权对历史影响的展示。那些陆上大军从没有见过的、遥远且饱经风浪的战船,阻挡了它们对这个世界的征服。”通过对历史的详尽叙述,马汉向人们表明,英国在这场战争中获胜的关键是首先摧毁了所有对英国制海权构成威胁的可能性:英国首先集中力量消除了荷兰和丹麦的海上力量所构成的次要威胁,并在随后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彻底击败了法西联合舰队,此举消除了法国对英国的海洋控制权构成严重威胁的任何可能性。
按照马汉的看法,“英国在这场长期斗争中起到的真正作用很难被认识到,除非人们意识到这个事实,即类似法国大革命这种真正伟大的国民运动或拿破仑领导的法兰西帝国这种由一个天才的统帅领导的真正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不可能被那些普通的军事胜利击败的”。他认为,英国对法国实施的这种经济消耗性大战略的核心,就是将拿破仑同世界隔离开,此举不仅确保了英国及盟国对法国的作战行动得以持续,同时也最终耗尽了法国继续进行战争的能力。
“先知”的睿智与缺憾
作为一名海军军官,马汉撰写的“海权的影响”系列著作中充满了有关史上著名海战的细节描绘,而他对海战行动根本原则的思考同样成为后人最津津乐道的对象。正因为如此,美国政治学家玛格丽特·斯普劳特才这样评价道:“没有任何人曾经像阿·塞·马汉那样直接而深刻地影响了海权理论和海军战略。”由于马汉著作中的大部分篇幅是有关海战行动的细节描绘,后人在关注马汉阐述的海军军种战略的同时,往往忽视了其海权思想最核心的价值——首次从国家大战略的角度对海权进行详细考察,这种考察产生的最大影响就是促成了“英国式战争方式”的兴起。
通过对英国海上霸权兴起历程的考察,马汉确立了海权对历史发展和国家繁荣的重要性,从1660年到1815年,英国海上霸权的兴起历程是海权在军事和经济双重意义上的胜利,而赢得这种胜利的关键原因就在于,英国“从没有试图依靠在欧洲大陆上进行的军事行动,而恰是依靠控制海洋,并且通过海洋控制欧洲以外的世界”。马汉指出,英国懂得利用海洋经济产生的巨大财富来支持大陆盟国的行动,这种在马尔博罗战争前已经开始、并在拿破仑战争中得到广泛发展的“津贴”体系“有力地维持了英国大陆盟国的战争努力,如果没有这种体系,这些盟国即使没有被打败也将被打残”。
“英国式战争方式”的理念,实际上也是马汉海权思想对后世产生的最大影响。这种理念不仅被历代的战略思想家用作对英国大战略实践经验的总结,且同样也被许多人用于审视当今主导性海洋国家的大战略政策。这种理念在后冷战时代的最集中体现就是由当代美国许多著名学者提出的所谓“离岸制衡战略”。
马汉海权思想实际上包含了两条重要前提:首先,海洋经济(生产、航运和殖民地)是决定一国经济繁荣的关键要素;其次,技术进步不会对海权的地位和作用产生实质影响。这虽构成马汉海权思想的基础,但同时也暴露出马汉海权思想的局限性。
马汉有关海权同陆权相比对世界事务有更大影响力的论断,乃是建立在一种对英国战争经验的狭隘认识基础上。即使是基于马汉考察的那个时代,这个结论仍有失偏颇,因为历史上英国历次胜利不仅归功于制海权,同样归功于英国的大陆盟国为此做出的不懈努力。马汉之所以认为海权与陆权相比对世界事务有更大影响力,很大程度上也由于在他考察的那个时代中,技术上(尤其是交通技术和武器技术)的限制使那些拥有幅员优势的大陆强国的潜力远没有被充分地发掘出来。但19世纪中开始形成并日益扩散的工业化进程则使形势发生了逆转,技术进步不仅使大陆国家首次拥有了有效对抗海洋国家的手段(如铁路、鱼雷、潜艇),且工业化彻底改变了现代战争的规模与进程,而这一点则使得那些在人口和资源上都享有绝对优势的大陆国家更可能赢得一场大规模的持久战争。从这个意义上看,马汉的“先知”意义同时也已经暗含了其局限性——毕竟,人类需要面对的总是“将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