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夫·纳德 从搭乘汽车到竞选总统

2009-05-09 10:00陈安
凤凰周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车祸

陈安

上世纪50年代,普林斯顿大学伍德罗·威尔逊国际事务学院有个名叫拉夫·纳德(RaIphNader)的学生。平时他到纽约去玩,假期回康涅狄格州的家,或去东海岸各地游逛,都习惯于免费搭车——搭小汽车,也搭大卡车。他自己都知道,没有别的人像他那样频繁地搭乘他人之车。一个颇有吸引力的瘦高个儿白人学生(父母是来自黎巴嫩的移民),善于跟人攀谈,易于得人好感,搭车也就容易。

经常搭车的结果是,纳德目睹了层出不穷的车祸车撞树,撞电线杆,撞路肩挡物,或车撞车,撞前面的车,撞侧面的车,然后是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至,担架出动,公路上一派慌乱景象。据统计,当时美国死于高速公路车祸的人数比在朝鲜战场上死亡的美军人数还多。

频频车祸引起了纳德的思索。1955年以优异成绩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他去哈佛大学法学院攻读政治经济学,时常在他脑子里转悠的却是那些车祸现场的惨状。那些车祸究竟是怎样造成的?当时人们普遍地都把车祸归罪于驾车者自身,有些人开车不慎或违法固然是出事的重要原因,但纳德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如果汽车本身质量好,引擎设计完美,车身经撞耐碰,又有完备的仪表板、牢固的车门碰锁、功能良好的踏板和刹车、座椅安全带、肩保险带、空气袋,等等,车祸造成的损伤程度就会大大降低,伤亡人数就会大大减少——许多车祸其实应归咎于汽车本身的质量问题。

作为法学院学生,纳德在哈佛学报上发表了一篇阐述汽车设计和法律责任,并提出很多建议的论文,却如盐撒水中,毫无反应。法学院毕业后,他就此专题连续撰稿,并向康涅狄格和马萨诸塞州议会作证,结果又是“有如东风射马耳”——纳德学过中文,据他自己说,认识过3100个汉字,所以一定懂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了,要去华盛顿了。1930年代末好莱坞有部名片《史密斯先生上华盛顿》,描写一名理想主义者,一个正直的小人物,前住华盛顿揭发一名参议员的贪赃枉法行为,现在则是“纳德先生”,这名康州的年轻律师。哈特福德大学的历史与政治教授,要上华盛顿了。

“纳德给我们带来了安全带”

这次,他这个无车者又是搭车而去,随身带着一个小提箱,箱内装着他的工作目标和计划在首都集聚足够的力量,让新闻媒体、专栏作家和国会议员都来关注汽车安全问题,最终能促使汽车制造厂生产更好、更安全的车辆。那年是1964年,他在劳工部找到一份咨询工作,得到了有深度地调查研究汽车安全问题的机会,同时还负责向参议院政府行动专门委员会提供有关车祸的信息和资料。

这一年的工作大有收获,第二年,他便专心致志写了一本书,一本后来震撼了美国社会的书:《任何车速都不安全》(Unsafe at Any Speed)。纳德当时就注意到美国一些大公司财大气粗,消费者对其产品不满,它们往往置若罔闻。现在他就先拿汽车制造厂商来开刀,抨击它们忽视车辆的安全性能,产品不符合标准,以至造成车祸频仍伤亡惨重,尤其是通用汽车公司的雪佛莱牌索尔维尔车出现的事故更多,已有众多车主告状打官司。

此书一问世,舆论反响强烈,国会不得不举行听证会,纳德曾多次出席作证。像通用汽车公司这样的大企业,一向牛气十足,或像老虎屁股一样摸不得,或像陷入泥沼的大象一样推不动,可在纳德的证词面前,就都有点坐不住,有点气急败坏了。通用公司竟然雇佣私家侦探来窃听纳德的电话,调查他的经历,还跟踪他,有一次一直跟到参议院办公楼,结果被参议院警察逮住。通用公司总裁后来不得不在电视上公开道歉,但又推说自己并不知情,而实际上该公司在同一家侦探公司雇佣了多名侦探来跟踪和监视其他大约25名告发他们的人。不过他们这样做也不错,倒是使纳德一瞬间成了“民间英雄”,同时也激怒了一些国会议员,结果导致制定通过了1966年《全国交通和汽车安全法》,从而将全国的汽车设计置于联邦政府监控之下,全国高速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也因此而成立,包括座椅安全带、结实的挡风玻璃等在内的安全措施就此开始实施,所以有人感激地说:“纳德给我们带来了安全带。”

纳德突击队

纳德控告通用公司侵犯隐私的诉讼也获胜了,得到了28万多美元的赔偿。作为声名鹊起的美国消费者权益保护者,纳德用这笔钱开始了他范围不断扩大的消费者保护运动。许多青年学子受其行为鼓舞,纷纷前往华盛顿协助他展开其他项目(如铁路和航空安全、肉食包装卫生、矿井安全、原子能控制等问题)的工作,并调查政府部门的腐败问题。这些被称为“纳德突击队员”的年轻人在纳德指导下还写了不少有关问题的著作。

1970年代初,纳德创建非政府机构“公共公民”作为他所从事的各种项目的保护组织。如今该组织拥有14万成员进行各方面的调查工作,其中包括调查国会、卫生、环保和经济等问题。八九十年代,为了更全面地展开公益活动,他又成立了众多非营利机构,如“跨国公司监督”、“为社会公正的出庭律师”、“为正义和民主中心”、“电信研究与行动中心”、“全国大学公众利益协会”、“美国反垄断研究所”、“亚利桑那公众利益法律中心”、“国会责任计划”(反国会内腐败行为)、“警惕商业广告”、“民主在复苏”(举行集会来教育公民),等等。

自1966年以来,由纳德及其“突击队”敦促国会通过的法律除全国交通和安全法之外,还有信息自由法、卫生肉食法、安全饮水法、清洁空气法、消费品安全法、矿井健康和安全法等12项,职业防护与保健局、环境保护局和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等机构也因此而成立。在纳德做的所有工作中,他自己最引以为骄傲的有三件:第一,促使通过交通和安全法,使千百万人免遭车祸伤亡。第二,促使通过信息自由法,他认为信息是民主的媒介,人民有了自由取得信息的权利才能促使政府和商界有更好的表现行为。第三,为全国公民树立榜样,使人们知道:“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我们可以批评市政府。我们可以批评艾克桑石油公司。我们可以使国家变得更好。”

“我是美国传统的一部分”

许多人,包括纳德的普林斯顿和哈佛同学,起初都并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有的以为他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务”,有的以为他是为了争上杂志封面故事,但后来大多认识到他确实是在从事有益于民众、有利于社会公正的高尚事业。纳德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所做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某次他与某报记者的对谈涉及这些问题,不妨摘译如下。

记者:你怎样解释你一生从事的工作,解释你一生介入公众生活?

纳德:哦,这是对公正的渴望。如果你了解周围发生的事情,知道怎样改善社会面貌、增进大众幸福,你就会全力以赴去做,在多方面加以襄助:卫生、安全、良机、正义、以及权力机构的责任——应为人民效劳。

记者:我们很多人都体尝过不公正,而且义愤填膺,而你是挺身而出,真干实事。你敲公司的门,敲政府的门,并开始大喊大叫。你为何要出头露面做这番事呢?

纳德:我在成长过程中就认识到,一个人可以把事情改变过来。哪儿来的这个想法呢?首先是从我父母那里,第二是阅读美国历史。1846年就七个女人在纽约上州一所农舍里开始了妇女选举权运动……我家习惯于在餐桌上交谈,父母和子女互相谈论各种问题。母亲常给我们讲历史传奇故事。这就给我们灌输了一种自由涉及责任的观念。事情不仅是挥舞着国旗喊道:“瞧,我们多自由!”当你这样喊时,人民的权利有时却被公然践踏,有时则难以自己掌控。

记者:你怎样看自己?你认为自己是美国传统的一部分?你认为自己是荒野里的呼声?你认为自己是另一类竞争场所的律师?

纳德:我是美国传统的一部分。我是传统的“扒粪”(揭露黑幕)与向贪婪的公司和不尽职的政府挑战的综合,不光是撰文写书,而且有能力跟我的同事们一起去游说,去诉讼,去把事情办成。在这一意义上来说,我们在开创新的天地。我们在努力发挥一个“全日制公民”的作用,也就是要促使国家变得更好,每日都在那里全天工作。

记者:你怎样给“公民”下定义?在美国什么样的人才是好公民?

纳德:一个好公民不仅是一个每次都投票的人。一个好公民既要参加选举,而且要参加地方、州或全国性的旨在改良政府的组织……因为民主就如珊瑚礁,是一点儿一点儿形成的。珊瑚礁看来多美丽,但反之亦然,它会一点儿一点儿地变质。当有人剥夺宪法赋予你的权利,而你不敢站出来说话,不敢报告有人在违法……到了下次,那些行为不端者中就会有更多的人说:“我们可以变本加厉地侵夺人们的权利。”

关于民主问题,纳德曾在其他场合多次论述。比如,他曾对公共广播公司新闻节目主持人说:“健全的民主不能容忍不公正行为,不允许少数人从很多人那里获取利益而不让很多人享有其正当的报偿,不允许少数人为很多人决定一切……深化和广义的民主很重要,可以比其他制度给更多人带来最大好处。可现在我们所面临的是权力和财富的集中,这与民主社会势不两立。”

在自己思想观念的形成过程中,纳德说,有多名历史人物对他影响甚深,其中包括伏尔泰、孔夫子、林肯、厄普顿·辛克莱(《屠场》作者)。富兰克林·罗斯福和杜威。著名棒球运动员娄·格里克则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其坚毅顽强而又谦虚谨慎的作风给了他强大的精神力量。

“搅局”总统选举

一个爱免费搭车的青年学生,终于成长为一个家喻户晓的律师、消费者保护人、社会活动家和著作家。《大西洋月刊》评选他为美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一百人之一,而其中只有四名是健在者。40多年来,他一直很忙。有人说,他比任何美国总统、国会议员都忙。总统最多忙个8年也就忙完了,他却忙个没完没了,连看场电影的时间都没有,连稍稍梳妆打扮的时间也没有,其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用厨房里的剪刀自己给自己理发的人。他没有结过婚,没有子女。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过爱情生活。

有人说过,纳德的雄心不是爬向政治景观和聚敛权力,其真正的志趣在于带给人们一个真实、公正和自由的社会。那么,有人就问,应该如何理解从1996年至2008年纳德连续四次竞选美国总统?前两次他以绿党候选人的身份,后两次以独立人士的身份竞选,结果是接连败北。他因此遭到不少人的訾议,尤其是2000年大选,人们说正是由于他的“搅局”,使戈尔少得了选票,结果让布什进了白宫,使这个“战争总统”有机会发动那场不得人心的伊拉克战争。纳德后来也是极端反对这场战争的,并公开宣称布什总统、切尼副总统是“战争罪犯”。

纳德为什么要竞选总统?为什么屡战屡败而又屡败屡战?

其实,面对民主党和共和党这两个大党,面对该两党拥有雄厚竞选经费的竞选人,纳德不会没意识到,他当选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他应另有意图,另有企望,否则他是不会甘愿让人家说他是个“傻帽儿”。

综合纳德历次讲话,似乎可以了解其竞选目的。首先,他是要打破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大党垄断总统选举的局面,希望能像法国、挪威和德国等多党制国家那样,鼓励小党和独立人士参加竞选。而最令他不安,因此企图加以改变的是,两大党的体制和政策越来越相似,由于它们都接受大公司、大企业的巨额竞选献金、其他捐款甚或贿金,所以不管是哪一个党的政府,都会受制于大公司、大企业,甚至让他们有机会把代理人安插进来,以致政府自身也在公司化、企业化,所制定的政策、法律也就有利于大公司、大企业,从而忽视了普通消费者和劳工阶层的利益。像纳德及其机构最关注的食品和药品安全、环境保护和职业安全、全民医疗保险等问题,大公司最忌讳触及,最不愿见到更为严格的新法令,而听命于大公司的政府也就听之任之,放任不管。

纳德曾通过媒体警告大公司说:“别欺骗人民,别腐蚀政治家。别恶化人民的健康和安全。给人民以良机。别非法打击你们的竞争者。别虐待你们的工人。”

纳德寄希望于美国的年青一代,愿意让更多青年学生听到他的心声。2000年10月,纳德曾至笔者任职所在的哥伦比亚大学作竞选演讲,刊登此消息的校报我保存至今。校报所用标题是:《纳德抨击两大党和大公司——总统候选人阐述金钱对政治的影响,激励学生们采取更多行动》。

纳德对礼堂内挤得水泄不通的学生们说,如今共和党和民主党都“挤进了大公司的派对”,“抿吸着大公司的酒”。他尤其对民主党表示不满,因为民主党“丢掉了进步传统,把跟穷苦人和工人阶级休戚相关的问题置之度外”。他说:“当我们太多的权力落入太少数人的手里时,民主就行不通了。资本主义在创造财富方面固然了不起,但在产生公正方面糟不可言。”

纳德还提及大公司、大企业越来越深地介入学术领域。他说:“如今大学越发公司化了。研究工作越发为大公司的金钱所控制。越来越多敢言的教授遭排挤打击,已经没有多少言论自由可言。”他希望学生们更多地关心政治,向“方兴未艾的大公司”提出挑战。

就如社会上对纳德有分歧看法一样,学生们对他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哥大一名女学生说“我认为他与社会主义相近,有那么多常春藤大学学生支持他,这使我感到忧虑。”——显然,年青一代中有很多纳德的拥护者,但也有对他敬而远之者。

纳德自己已经不年轻了。1934年出生的他,已是古来稀的年龄。但他显然不会从自己的岗位上退休,他会像“铁马”娄·格里克不停地奋战在棒球场上一样,在自己的阵地上一直奔忙到生命的最后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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