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秀华 孙 敏
摘要:罗马的高卢行省深受帝国城市化运动的影响,在城市兴起与发展的过程中独具特征。在某种意义上,高卢城市的兴起与发展带动了整个帝国城市化运动的发展。促进高卢城市兴起有几个因素,即高卢原有的城市因素——奥必达、希腊殖民地的城市因素和罗马化的城市因素,对这些因素在高卢城市兴起的历史进程中彼此继承改造的关系、融合的过程和具备的创新意义等展开具体分析,有助于认识高卢城市兴起的基本条件和历史动因,进一步加深对罗马帝国城市化运动性质的理解。
关键词:罗马;高卢;城市兴起
中图分类号:K545.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559-8095(2009)01-0053-05
在恺撒以前,卢比孔河、比利牛斯山以北,莱茵河以西,直到大西洋的大片莽莽原野,被罗马人统称为高卢地区。这一区域相当于今日的法国、比利时、卢森堡,以及荷兰、德国、瑞士和意大利的部分国土。这一地区又以阿尔卑斯山为界,分为山内高卢和山外高卢(Gallia Cisalpina and Gallia Transapina);山内高卢再以柏度斯河(今波河)为界,分为河南高卢和河北高卢。河南高卢地区的居民因在同盟战争中(公元前89年),获得公民权穿上罗马公民穿的长袍,因此被称为“长袍高卢人”(GaUia Togata);山外高卢和河北高卢居民此时还没有得到罗马公民权,罗马化程度也不深,仍披着长发,因此他们被称为“长发高卢人”(Gallia Comata)。
关于高卢地区城市兴起的因素有的学者认为有三种,即高卢地区原有的因素、希腊因素和罗马因素。本文同意这种提法,并进一步认为这三种因素是高卢城市兴起的三个不可缺少的必备条件:第一,由高卢土著居民建立的奥必达,为高卢城市兴起提供了基础因素;第二,希腊殖民地因素,成为高卢城市兴起的示范因素;第三,罗马化城市因素,则是高卢城市兴起过程中的主体因素。
一、奥必达:高卢城市兴起的原生因素
公元前7世纪末至6世纪初,高卢处于原始社会晚期,军事战争频繁。于是在高卢东部地区陆续出现了许多较大的设防居住地。这些设防地区不仅是部落成员长期的聚居地,而且成为部落成员免遭战争之苦的避难所,这些设防地被称为“奥必达”(Oppida,拉丁语,意即设防的集市或市镇)。与先前的山寨(hillforts)相比,奥必达不仅增强了设防功能,还在当地的经济、政治活动中起着中心作用。
公元前5世纪后,奥必达的数量逐渐增多,在高卢地区的经济活动和社会生活中的作用日趋重要。奥必达大多建造于高地上或河流的拐弯处,占地比较辽阔,四周围以石墙或深沟。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多数奥必达能贮藏较多的粮食,围栏大批的牲畜,制造一些武器、工具和饰物等,以供周围地区之需求。这些奥必达已经从最初单纯防御性质的避难地点,逐渐发展成为带有手工业生产性质的部落聚居中心,或者发展成为地区性的宗教活动中心和产品交换中心。例如,高卢中南部爱杜依(Aedui)人的聚居中心毕布拉克特(Bibracte,今Mt Beuvray)、比图利及人(Bituriges)的中心地阿瓦利库姆(Avaricum,在毕布拉克特以西,今Bourges)均是高卢地区占地最大、防御最好的奥必达。这一时期,奥必达亦是政治活动的中心。人们仍然生活在以家族、氏族、部落为单位的父系氏族社会中,军事民主制下的军事首长、议事会和人民大会等氏族机构,仍然存在并继续发挥着作用;有关决定战争、结盟等重大事情,仍然按传统召集有全体成年男子参加的人民大会来讨论决定等等。
公元前1世纪中期,高卢地区约有数百个部落,这些部落结成60多个邦(斯特拉波记载有60个,塔西佗记载有64个)。有资料表明,公元2世纪高卢地区有64个邦,分布于阿奎塔尼亚有17个,路格敦西斯有25个,贝尔吉卡有22个,从而证明了塔西佗提供的数据比较可靠。从组织形式上讲,这种“邦”是原始社会的部落联盟。它们拥有人口和所占土地的多寡很不相同,人口多的可达数十万。各邦的氏族部落都有一定的领土和疆界,并都在中心地区设有奥必达。这一时期,高卢地区较大、较强的邦有阿沃尔尼(Averni)、比图利及(Bituriges)、森农内斯(senones)、爱杜依(Aeduii)、塞广尼(sequani)、阿莱西亚(Alesia)、桑东内斯(santones)、雷穆维奇(Lemovici)、庇克东内斯(Pictones)等,这些强邦所建的奥必达,由于规模大、人口多、经济政治生活活跃等原因,在高卢地区进入奴隶制社会之后,逐渐地发展为城市。虽然奥必达尚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但像毕布拉克特这样的奥必达经过多次重建,不仅占地面积广大,而且内部区划也比较明确:有居住区、公共活动区,有炼铁、炼铜、制陶等专门的手工工场区,甚至还建有下水道,从而具备了一些城市因素。建立奥必达的地点往往具有经济、军事和地理意义。所以,罗马征服高卢后,一些奥必达毁于战火,另一些则受损程度不太严重。罗马统治者便直接在已毁或受损的奥必达原址上,兴建或扩建新的城市。首先,罗马在靠近大海或大河航道中心的奥必达原有基础上,兴建和发展起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规模庞大的工商业城市。例如,摩泽尔河畔的特雷韦(Treviri,今Trier)就是这种类型的城市,其占地面积约200公顷,城市人口超过万人,是高卢地区重要的商贸集散地;其次,罗马在原有农业中心地带的奥必达基础上,建立偏重于农产品交易的集市。这些集市大多位于重要商道的交叉点,又曾经是当地部落的地方性商业或行政中心,如高卢南部的阿莱拉特(Arelate,今Aries),这些农业交易市场很快利用地理优势,发展成为城市;最后,罗马将一些村庄逐渐发展成为规模较小的城市,尽管它们都或多或少地得到过罗马的扶植,却仍然保留着比较浓厚的传统习俗。例如,在高卢罗马化时代,这些城市还在继续沿用高卢古老的卜算方法来选择建房地址。
罗马在高卢地区原有奥必达基础上建立了众多城市,其中不少发展成为今天著名的城市,像奥尔良(Orleans,原Cenabum)、亚眠(Amiens,原Samarobriva)、普瓦提埃(Poitiers,原Lemonum)、布尔日(Bourges,原Avaricum)、马孔(Macon,原Matisco)、兰斯(Reims,原Durocortorum)等。因此,奥必达作为高卢城市的萌芽形态,是罗马-高卢城市兴起与发展的基础因素。
二、希腊殖民地:高卢城市兴起的示范因素
公元前8至6世纪,希腊人掀起殖民浪潮,并在高卢的沿海地区相继建立了一些希腊殖民地,其中马西里亚殖民地(Massilia,今Marseilles)和格兰努姆殖民地(Glanum)最为著名。
马西里亚殖民地位于高卢南部沿海一带,是希腊殖民者佛凯亚人(Phoecaeans)于公元前600年左右建立的,其目的是建立一个通往高卢地区的商贸中转站,以加强与高卢地区的贸易联系。据斯特
拉波记载,“马西里亚人较之于陆地更喜欢海洋,因为靠近罗纳河河口(Rhone),他们能凭借河道运输的便利,建立更多的商贸场所,从中获取源源不竭的利润”。英国学者安东尼·金认为,“斯特拉波为我们描绘了马西里亚人勇于扩展商业的英雄篇章,并赞扬了他们积极地在河口、沿海一带建立殖民地和商业据点的远见卓识”。马西里亚城建立后,陆续有希腊人迁往此地经商或永久性居住,有些甚至与当地人联姻。希腊殖民者的到来,为马西里亚地区甚至整个高卢南部地区带来了地中海文明之风。例如,马西里亚附近盛产葡萄和橄榄,希腊殖民者利用这些地方特产制成葡萄酒和橄榄油,销往高卢各地。后来,高卢人也学会了酿酒和炼油技术,于是葡萄酒业与橄榄油业犹如龙头一样,带动了高卢南部甚至整个高卢地区手工业的发展。另外,这一时期,希腊的各种货物如陶器、青铜工艺品等,均经由马西里亚流入高卢各地,高卢的农产品也从马西里亚中转到希腊和其他国家,从而使马西里亚城的商贸经济愈发活跃繁荣。同样位于罗纳河河口的格兰努姆城也是希腊人建立的殖民地。该城与马西里亚殖民地的情况非常相似,只是地域面积与人口规模相对狭小一些。格兰努姆城也深受希腊化的影响,突出地表现在充分吸收希腊式的建筑风格和建筑经验方面。在这座考古发掘的古城遗址中,我们可以看到宽阔的街道、庞大的建筑物、复杂的建筑结构、精美的建筑与装饰艺术等均受到希腊风格的直接影响。
可以说,希腊文化对这两个殖民地的影响颇大,在罗马化之前,它们是地道的希腊化城市。罗马完全征服高卢地区后,对类似于马西里亚和格兰努姆这样的希腊殖民地,采取大体保留、逐步改造的态度,使其逐步转化为罗马化的城市。罗马除了在这类殖民城市中安插罗马官员,负责行政、军事与市政管理外,对城市原有的经济结构、市场体系、城市布局等都予以保留,同时通过移民的途径推动罗马化影响。如上所述,马西里亚殖民地在罗马征服之初,其建筑风格和规划设计上,基本上是希腊式的。随着罗马移民的入住,他们在改造希腊殖民城市的过程中,强调整体布局、宏伟壮观、坚固持久的设计理念,重点建设与居民社会生活相关的广场、道路、桥梁、输水道、排水道、市政厅、会堂、剧场及公共浴场等公共设施和城市公共建筑,从而使这座城市开始具有鲜明的罗马化特征。
在格兰努姆城内矗立着一个高达23米的石柱,其外观设计、建筑风格与罗马城内的图拉真纪念柱(Trajan's Forum)如出一辙。同样,该城建于公元前1世纪的几座浴池,与意大利南部的庞培城浴池的建筑风格也极为相似。因此,罗马对高卢的征服,使这里的希腊化影响逐渐衰微,一些原希腊殖民地逐渐发展成为罗马化城市。罗马在高卢推行城市化的进程中,对希腊殖民地进行“旧城改造,逐步发展成为罗马化城市”,无疑是一计省时省力的良策。
三、罗马化城市:高卢城市兴起与发展的主体因素
高卢辽阔的土地和丰饶的物产早就为罗马人所觊觎。公元前2世纪,罗马共和国经过三次布匿战争,打败北非的迦太基,同时,先后征服巴尔干半岛、西班牙的一部分,并染指高卢地区。就在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后不久,罗马征服了山内高卢。此后经过几十年时断时续的战争,于公元前121年占领高卢的沿海地区,建立了拿波嫩西斯(Narbonensis)行省,确立了罗马对山外高卢的部分统治,并控制了高卢地区与地中海地区联系的交通要道。公元前58年至前51年,恺撒率领着他的军团“总共跟400万以上的蛮族人打过仗……他们征服了400个部落和800多个市镇”,完全征服了高卢地区。在罗马“剑与火”的残暴征服和统治下,尚处于氏族阶段的高卢地区逐渐罗马化,进入了“高卢罗马化时代”,并最终被纳入罗马奴隶制度的文明圈内。
公元前1世纪,罗马完全征服高卢地区后,兴起大规模的建城之风,由此催生了高卢城市化因素的增长。罗马历代统治者十分重视高卢的城市兴建与发展,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利用这些城市安置罗马移民,特别是退役的老兵。这样做既可以缓解罗马因土地问题所产生的社会矛盾,又可以推进罗马化在高卢地区的渗透和影响;二是通过传播城市生活,同化高卢土著居民,进一步拓展罗马统治的社会基础,以确保罗马在这块战略要地上的稳定统治。罗马征服高卢时,那里除了有少量希腊殖民地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奥必达外,相当广阔的地区内根本没有罗马统治者所期待的真正意义上的城市。然而到了恺撒和奥古斯都时期,南部高卢通过建立殖民地加快了罗马化进程。这一时期,罗马人在南部建立了7个罗马殖民地,10余个拉丁殖民地(居民享有拉丁权利),以至于老普林尼曾说过这样的话:“高卢南部更像意大利而不像一个行省”。与此同时,罗马人还在高卢北部建立了3个罗马殖民地和一些拉丁殖民地。虽然这些城市名称目前不详,却可以从中了解到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世纪期间,高卢地区城市数量明显增多。到公元2世纪,全高卢已有1200座城市。这一时期,从高卢南部到莱茵河流域的广袤地区,一批数量可观的新兴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旧部落的中心寨堡、边防重镇、贸易中心、驻兵营地和老兵殖民地等相继发展为城市,这些城市在发展的过程中迅速地罗马化,成为罗马统治高卢行省的基本行政单位。高卢地区的城市发展,带动了整个罗马帝国城市化进程的发展。
近年来,法国考古学者发掘的大量文物和遗址也充分证明,大约从奥古斯都到提比略统治时期,高卢地区的物质文化发展迅速,从“高卢希腊化时代”完全进入了“高卢罗马化时代”。奥古斯都在高卢原有文明基础上,采取保留、继承、改造和建设并举政策,竭力地向高卢地区的部落推广城市生活,他“减轻了一些负债累累的城市的负担,重建了一些因地震而被毁灭的城市,并给予那些打算为罗马人民效力的城市居民以拉丁公民权或完全公民权”。他甚至遍访了除阿非利加和撒丁尼亚两个行省外的所有行省。奥古斯都时代,高卢地区发生了巨大变化:原建于山顶上的寨堡、设防中心或奥必达逐渐消失,沿海沿河地区和交通要道则成为高卢人纷纷移居的新集聚地,他们在这里修盖房屋、建立公共建筑物,从而吸引商人、工匠和水手们陆续前来经商、谋生,甚至定居于此,“一个真正的城市就是这样形成起来的”。克劳狄诞生于高卢的路格敦姆(Lugdunum,今Lyon),他经常称这里为故乡,并“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这块土地”。他在高卢行省扩建城市、修筑新的道路、扩大罗马公民权,试图“让所有的高卢人都穿上罗马长袍”。克劳狄还推行一些新措施来促进城市的兴起与发展。例如,在某场战争结束后,他把当地一部分土著部落居民划拨到附近城市中去,使他们以客户资格附籍于该城。其做法具有双赢之效:一是奖赏该城在战争中对罗马国家的支持,促使其对罗马的忠诚长期地维系下去,以利于帝国的政治统治;二是推动部落成员早日接受城市生活,加速城市发展,有利于帝国的经济繁荣。
韦伯芗继续坚持扶植各行省发展城市生活的政策。他将公民权最大限度地扩及行省人民,以扩大帝国统治的社会基础,为此采取一系列措施:首先,对于多多少少已经罗马化了的行省,特别是对那些主
要的征兵地区,对罗马重兵驻守的行省,加速其城市化运动,并扩大授予罗马公民权的范围。例如在高卢地区半开化的部落、氏族所在地建立起新的自治城市,将罗马公民权赐予拥护罗马文明的高卢贵族阶层,利用他们来统治当地居民。因此,高卢的城市化运动在韦伯芗时期又有新发展。在这一时期,高卢城市化的发展意味着“把某些分子集中在城市里,使政府便于控制这些分子,并通过他们来控制广大的行省居民”;其次,在罗马化程度较高的地区,韦伯芗把罗马公民权和拉丁公民权赐予新建立的城市的居民;最后,对罗马化程度较低的地区,例如帝国的希腊地区不授予罗马公民权和拉丁公民权,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暂时不授予或个别授予,以便对这些地区的上层人物的傲慢与狂妄给以警戒,从而进行分而治之。由于韦伯芗加快了城市化的建设,并逐步地扩大罗马公民权和拉丁公民权的授予范围,所以,这一时期,无论在帝国的任何地方,“城市化运动都在迅速地推进,尽其实际可能的程度推进到极限。”可见,开始于恺撒时代的罗马一高卢地区的城市化,到帝国前期便进入了大规模的发展阶段。
后来的帝国统治者也明确地意识到,城市化对于扩大统治基础、稳定帝国政权、带动帝国境内的经济发展均有重要意义。罗斯托夫采夫指出,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们所推行的城市化运动,“一方面是行省中一种自然发展的过程,另一方面又是皇帝们一种有意识的政策。它之所以是行省的自然发展过程,因为与城市组织有关的高级文明生活吸引了行省居民;它之所以是皇帝们有意识的政策,因为他们力求推进这一过程,并使它成为自上而下的运动,以便扩大他们的权力基础”。“那些城市居民只要一旦沾染上文明生活,就会积极支持一种显然能使他们享有大好良机的制度”。因此,整个帝国时期,城市化运动始终是罗马统治者关注的重大问题。
总之,自从恺撒率领的罗马大军征服了高卢地区以来,罗马统治者就倾尽全力在这里推广城市化运动,企图通过城市的辐射作用来加强帝国中央对地方的严密控制。因而,在某种程度上讲,罗马人的征服和统治,不仅催生了高卢地区原有的城市因素,也在继承改造希腊旧城、建设罗马化新城的过程中加速了异文明之间的融合、传承与创新,使高卢罗马化城市迅猛发展。从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5世纪的几百年间,高卢行省一直以“西部巨人”之誉,在罗马帝国兴衰的历史长河中独占鳌头。
责任编辑:张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