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之弦

2009-04-29 00:44:03梦天岚
散文诗 2009年2期
关键词:双臂张开月色

梦天岚

面对一棵树

面对一棵树,我不得不怀疑自己,它真的是我站在这里所看到的那一棵树吗?

是的,它站在那里,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坡上,在阳光和微风中张开它并不繁茂的枝叶,它站立的姿势跟我竟然有几分相似,只是我张开的双臂上没有多余的可供挥霍的叶子。我想,我们之间已然隔着一个乡村。或者一座城市,甚至一个世纪。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怀疑自己。怀疑正在路过的春天和冬天,

一棵树,在它还没有淡出我的视野时,就显得一天比一天模糊了,不真实了。这就是我曾经张开双臂拥抱过的那棵树吗?抑或是我曾经用斧子去砍过的那棵树吗?

我试图从它的身上找到自己的气味和体温,也试图找到它体内的裂纹和疤痕。可记忆说,你应该学会忘记。

不错,我已经忘记了许多东西,譬如一棵树,一棵接着一棵的树。它们的名字,它们叶子的形状,它们开的花和结的果,它们的遭遇……

我是不是还应该学会记住,因为忘记,当我一次又一次面对一棵树时,我曾努力地寻遍了记忆的每个角落。我惊异于它们竟然能够奔跑,等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你看,一旦你转过身去,它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些树。

我一定是得了健忘症,或许我面对的总是同一棵树,只是我不能肯定。

敏感之弦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隐藏着一根或者几根这样的弦,语言无疑是拨响它的手指,但使用语言的人,不见得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手指。换句话说,十指虽然连心,但弹拨出来的不一定就是心声,这有点像逻辑推理,也有点像等价交换,但我要说的只是敏感之弦。

一根或者几根,一旦拨响,那曲调荡动的是整个心域,不可谓不宽。

在这样的夜晚和白天,我当然知道,这些弦有许多已蒙上厚厚的灰尘,早已弃之不用了;有许多仍固执地沉睡于幻梦之中:更多的是在默默而又久远地期待:至于那些正在拨响的,无论是愤怒和哀伤,还是快乐和幸福,都是维持这个世界的交响。

有多少人,不知道愤怒和哀伤了,又有多少人,甚至不懂得快乐和幸福了。是他们的敏感之弦失去了弹性,还是一根根断掉了?无言。无言的还有手指,尽管它们成群结队,甚至灵巧得缭乱如花,但它们不在弦上。

明眸亦无言,却能伸出指尖,胜过万千马蹄,踏过无边月色。然而,万千马蹄过尽,无边月色踏破,再看时,十指皆成血肉模糊之躯,不看也罢。

今夜,空余十指,你将为谁弹奏?

枯坐

像一口井,没有水,没有可以用来储存的红薯和土豆,只有偶尔掉落下来的土块、石头和几声算得上沉闷的回响。从井口伸向井里的草叶也是这个春天想出来的新把戏,即使是它们也不见得称心。细长的身子刚刚有点下沉就拼了命往上长或者企图从井口跨过去,你不用担心那些在夜间出没的耗子或者猫,它们是不会轻易地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掉下去,即使偶尔有懵懂无知的土蛙或者爬行的昆虫真的掉下去了,它们从一开始到最后所能想到的惟一的事也是从这口井里跳出去。还有经常路过的风,它们总是微笑着或者坏笑着吹过这里,要是有什么不幸被它们吹到井里去了,譬如几片枯黄的叶子,那一定是它们所能想到的惟一的恶作剧。

而现在,我就这样枯坐着,像一口井。

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将会掉下什么,更不会想到会有什么从井底里冒出来,

是的,一天的光阴又这样过去了,它们是被风吹走的,包括我正在写着的这一页纸,我看到了它未来的枯黄,它同样也会被风吹走的,我想,就像一片真正的叶子。

蜻蜓

蜻蜓不再出现,连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

他不再在堤岸上疾跑。连同一个母亲年轻时的呼喊。

几十年的光阴,已合上了它的薄眼皮。那些伸向水面的草叶,曾扎伤过他的眼睛,现在也不再因为蜻蜓的飞离而弹出好看的弧线。

蜻蜓,蜻蜓。绿色的、红色的火苗,已点不燃一个夏天。池塘里的波纹归复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它们更像是一群记忆的响箭,迎面射来,是一块五厘米厚的玻璃阻挡了它们。它们坠落的样子,果敢而决绝。

在一场大雨还没有到来之前,玻璃的里面是一张灰暗的脸,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听着,那“蓬蓬”的撞击声和那些扑打着纷纷坠落下去的羽翼,开始让他不安。

他起身,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

此刻,他的心是另一口池塘,蜻蜓飞过时,比想象更虚幻。

火车的叫声

在每一个准备安静下来的夜晚,火车的叫声总是突如其来,那锐利如受伤猛兽般的叫声,以及覆辙在铁轨上的轰隆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同时感觉到了地面和空气的震动,仿佛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豁然打开的隧道,那黑色辎重的躯体一下子跑远了,隧道里刚刚亮起的灯光也随之熄灭。

火车的叫声,是的,对于一座麻木的城市或者对于一具麻木的躯体来说,再锐利的叫声也只是徒劳,甚至令人厌烦,厌烦透顶。

火车的叫声,更像是一个惊呼着的逃亡者所发出来的。

惟有我,还在把两肋的排骨当作喀嚓喀嚓响的枕木。

比月色更美

她是虚幻的。

但我相信她是真实的,是可以触摸的。

为此,我曾经托付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是快乐的,这种快乐阳光一样推搡过我,让我不知疲倦,而又心甘情愿。

千金散尽还复来吗?

至少时间不会,还有快乐,我在这里所说的快乐是那种在梦中也能让你笑醒的快乐,不是现在的快乐,笑过之后,才知道这种快乐在冬天里比水更容易结成冰。

但我仍然相信她是真实的,是可以触摸的。

此刻,她正微笑着向我走来,她的面容纯美,风姿绰约。目光温软如水,她的脚步又是那样的轻盈,即使踩在心尖上你也不会感到有丝毫的疼痛。当然,也不管你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打量她都不会对她构成伤害,甚至没有谁能够感动她,更没有谁能俘获她,即使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承诺和最恶毒的谩骂也休想左右她。

她比月色更美。

你总是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像迎向自己久违的情人,或者,你把自己也当作了她的情人,你张开双臂。

伹她,比月色更冷。

秋天的碎片

透过檐瓦和一堵土墙的缝罅,这些碎片像溅落一地的玻璃渣,闪动着耀眼的光。

这是一个秋天用内心的澄澈所能表达的。如水的秋天,执意要在一个冷艳的早晨,袒露自己的胸怀。

一地芦花记住了一条泥泞小路;散落的蒲草也正在怀想归途。

音乐响起来……这忘情的水滴,这筛落的雨点……在这样一个秋阳抚摸的早晨。

但它们已无法聚拢,无法像音乐和水一样,连成这个早晨的汪洋。

它们只是一些碎片,一些缓慢移动着的,正在缩小和即将消失的碎片。它们是三角形、圆形、椭圆形、菱形、不规则形,尽管它们有扩张的念想,甚至还有锋利的锐角,但它们无法侵占和刺人更深的黑暗。

一个人,就在这黑暗中独舞,音乐再一次响起……他错过了春天和夏天,他甚至又要错过这个秋天了。

一粒泪水涌出眼眶,滴落,在它舞动的姿影中,悄无声息,甚至看不到它碎裂时的光亮。对面墙上,那些碎片像粘贴上去的剪纸,在轻轻的晃动中,渐渐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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