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钦天监呈历时间考

刘利平

中图分类号：K248文献标识码：E文章编号：0559-8095(2009)03-0125-03

钦天监是掌管天文、历法的中央官署，历代多设置，但名称不一。周有太史；秦汉以后有太史令，属太常寺；隋设太史监，唐置太史局，隶秘书省；宋元为司天监。明初置太史监，旋改监为院，洪武元年改称司天监，洪武三年复更名为钦天监，隶礼部，遂成定制，沿及晚清。

每年向帝王进呈历书是钦天监一项重要职掌，而帝王将所呈历书颁行天下则为王朝行使统治权的象征之一，是朝廷一项重要礼制。在进呈、颁行历书之际，朝廷须举行一套庄严肃穆的“进颁日历仪”。在古代，凡朝廷重大仪式，均要择日而行。进颁日历仪由皇帝亲自主持，属朝廷最高规格的仪式之一，因此，朝廷对进历颁历之时日非常讲究。然而，各种史籍所载的明代钦天监进历时间(按：进历和颁历是在同一天举行)却相互抵牾，莫衷一是，给后世治史者造成混乱，故有必要对其考证，以明真相。

关于明代钦天监进历时间，《诸司职掌》、正德《明会典》、万历《明会典》、《明史》等均有记载，但所载时间不一，甚至同一史籍也存在相互矛盾的记载。为便于讨论、分析，兹将相关记载胪列如下。

《诸司职掌》(续修四库全书本)“礼部·礼祠部·历日”条曰：

一在京钦天监每岁算历已成，则预先行移各布政司刊印，九月初一日进历，仍颁赐京官。

正德《明会典》(四库全书本，下同)卷九五《礼部》五十四，“历日”条则云：

事例，洪武六年，令历日惟直隶府州及北平、陕西二行省颁给，其余皆令依式印造给与所属。十三年，令预刊明年《大统历》，以十月朔日进，其诸王及在京文武百官、直隶府州俱钦天监印造颁给，十二布政司则钦天监预以历本及印分授之使刊印，以授府县，颁之民间，自是岁以为常。三十五年，令以十一月朔日进历，著为令。

同书卷一七六《钦天监》：

凡每岁进《御览月令历》、《大统历》、《七政躔度历》，洪武间以九月初一日进，后以十一月初一日进，当日以《大统历》给赐百官，颁行天下。

万历《明会典》卷一○三《礼部》六十一，“历案”条云：

每岁二月朔，钦天监奏进明年历武，预行各布政司刊布，例以九月朔进呈颁赐，嘉靖十九年改用十月朔。

同书卷二二三《钦天监》：

凡每岁进《御览月令历》、《大统历》、《七政躔度历》，洪武间以九月初一日进，后以十一月初一日进。当日以《大统历》给赐百官，颁行天下……嘉靖十九年，令以十月初一日进历，颁赐百官。

《明史》卷七四《职官三》“钦天监”条云：

每岁冬至日，呈奏明岁《大统历》，成化十五年改颁明岁历于十月朔日。

上述史料，多含混不清，易致误解；众条合观，既有互补之效，亦有矛盾之处。《诸司职掌》的相关记载反映出来的信息是，整个洪武时期钦天监进历时间均定在九月朔日，故正德《明会典》及万历重修《明会典》都本此说。但是，众所周知，洪武时期是明代各种典章制度的初创期，期间许多制度一改再改，变动很大，至洪武二十六年《诸司职掌》一书修成，方成定制。故《诸司职掌》所载钦天监于每年九月朔日进历，只是定制后的制度，洪武二十六年之前未必就如此(详后)。正德《明会典》成书于弘治十五年，至正德年间经重校后才正式颁行，记载了自洪武至弘治年间的典章制度。该书卷一七六《钦天监》所载“洪武间于九月初一日进，后以十一月初一日进”，前半句源自《诸司职掌》，“后”具体指哪年之后，并不明确。不过，同书卷九十五“历日”条对此提供了补充，明确了是洪武三十五年(即建文四年)之后。此外，该条史料还载有洪武十三年令钦天监于十月朔日进历的信息，这表明洪武时期进历时间是有变化的，并非都是定在九月朔日。万历重修《明会典》成书于万历十五年，其内容是在正德《明会典》的基础上，追加了自弘治以后至万历初年的典章制度变化情况。该书卷二二三《钦天监》对进历时间的记载显然是源自正德《明会典》卷一七六《钦天监》，只是把嘉靖十九年发生的变化加了上去。然而，该书卷一○三“历案”条所载“例于九月朔进呈颁赐，嘉靖十九年改用十月朔”，给读者的信息是，钦天监进历时间自洪武至嘉靖十八年间，定在九月朔日，嘉靖十九年之后至万历初改在十月朔日。这与同书卷二二三《钦天监》及正德《明会典》所载不符，显然，它是把建文四年朱棣夺位后将进历时间更改一事给漏记了。清修《明史》卷七十四“钦天监”条所载“每岁冬至日，呈奏明岁《大统历》，成化十五年改颁明岁历于十月朔日”，引文的后半句在原书中属注释性文字，字号较正文要小。这句话似乎存在两种理解，一种是明代钦天监进历时间都是在冬至日，只是成化十一年曾一度改为十月朔日；另一种是成化十五年以前，进历时间都是在冬至日，此后改在十月朔日。但无论哪种理解，均与《诸司职掌》及两部《明会典》的记载相矛盾。

综上，明代钦天监进历时间的问题还存在几点疑惑或矛盾之处尚待考证：一、洪武时期的情况并不清楚；二、《明史》与《诸司职掌》及两部《明会典》的记载相矛盾；三、《明史》卷七十四“钦天监”条所载内容存在两种理解；四、上述史料共提供了钦天监进历的四种时间，这四种时间是否都实行过，分别又是在哪些时期实行的，仍不明确。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借助《明实录》等其他史料。

首先看洪武时期的情况。在明王朝肇建前一年，即吴元年，钦天监的前身太史院于十一月冬至日向吴王朱元璋进呈明年《大统历》。事后，朱元璋对时任御史中丞兼太史院使的刘基说：“古者以季冬颁来岁之历，似为太迟。今于冬至亦为未宜，明年以后，皆以十月朔进。”对此，《明史》也有类似记载：“吴元年十一月乙未冬至，太史院使刘基率其属高翼上戊申《大统历》。太祖谕曰：‘古者季冬颁历，太迟。今于冬至，亦未善。宜以十月朔，著为令。”综合上述两则史料可见，自洪武元年始，每年十月朔日进历颁历已经制度化。然而，洪武一朝制度变更频繁。至洪武六年，又令“每岁仍以九月朔日进历”。至洪武十三年，又恢复旧制，令“仍以十月朔进……自是岁以为常”。此制度施行十余年，至洪武二十六年三月颁行《诸司职掌》时，进历时间又定在九月朔日，并终成定制，当年即是在该日进历。可见，洪武时期，钦天监进历时间一直在十月朔和九月朔二者间变换，至洪武二十六年才成定制。两部《明会典》取《诸司职掌》的定制，认为洪武时期均在九月朔日进历，抹杀了上述变化情况，所言不确。

建文帝在位的四年里，钦天监进历时间是否变动过尚无史料可证，但可以排除以十一月朔日进历的可能。因为上引正德《明会典》卷九十五“历日”条的记载已表明，朱棣夺位后，即“令以十一月朔日进历，著为令”。此条记载为《明太宗实录》所证实。该书卷一四载：“洪武三十五年十一月庚辰朔，钦天监进永乐元年《大统历》。”如建文帝时就已改为十一月朔进历的话，则必无此令。

自永乐朝始，明代历朝《实录》都载有进历颁历之事。对其时间记载确凿。《明实录》的记载表明，自永乐至嘉靖十八年间，钦天监进历时间都定在十一月朔日。试举数例：

永乐元年十一月乙亥朔，钦天监进永乐二年《大统历》(《明太宗实录》卷二五)。

宣德六年十一月壬戌朔，行在钦天监进宣德七年《大统历》(《明宣宗实录》卷八四)。

正统元年十一月壬辰朔，行在钦天监进正统二年《大统历》(《明英宗实录》卷二四)。

景泰三年十一月己未朔，钦天监进景泰四年《大统历》(《明英宗实录》卷二二三)。

天顺七年十一月乙卯朔，钦天监进天顺八年《大统历》(《明宪宗实录》卷三五九)。

成化十六年十一月丁丑朔，钦天监进成化十七年《大统历》(《明宪宗实录》卷二○九)。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庚午朔，钦天监进弘治十六年《大统历》(《明孝宗实录》卷一九三)。

正德九年十一月已未朔，钦天监进正德十年《大统历》(《明武宗实录》卷一一八)。

嘉靖十八年十一月甲午朔，上御奉天殿颁历(《明世宗实录》卷三二一)。

至嘉靖十九年，又改为每年十月朔日进历颁历，一直行至明末。试举数例：

嘉靖十九年十月己未朔，饮天监进明年《大统历》(《明世宗实录》卷二四二)。

隆庆元年十月壬午朔，钦天监进贰年《大统历》(《明穆宗实录》卷一三)。

万历十四年十月壬戌朔，钦天监进万历十五年《大统历》，颁赐百官(《明神宗实录》卷一七九)。

天启三年十月戊午朔，钦天监进天启四年《大统历》，上御皇极殿受之(《明熹宗实录》卷三九)。

崇祯三年十月丙午朔，进崇祯四年《大统历》(《崇祯长编》卷三九)。

显然，各朝《明实录》的记载，支持了两部《明会典》的说法，即钦天监进历时间在洪武三十五年改为十一月朔，至嘉靖十九年又改为十月朔，直到明末。在除《明史》外的其他史料中，笔者却从未发现在冬至日进历的记载。可见，《明史》卷七四“钦天监”条所载时间是错误的。

以上是钦天监在不同时期正常进历的三种时间。此外，如果进呈历书的当天恰逢冬至节，或预计会有日食现象出现，则须改期。《明英宗实录》卷三三三记曰：“天顺五年冬十月丁卯朔，钦天监进天顺六年《大统历》……故事，颁历在十一月朔，今以其日早日蚀免朝，故移于是日。”“弘治三年十一月朔日遇冬至节，改望日颁历”。“宣德十年十一月朔当颁历，以是日日食，移于十二月朔；成化十五年十一月朔，值冬至，移于十月朔；弘治三年十一月朔，值冬至，移望日。”考之实录，所言属实。《明英宗实录》卷一二载：“宣德十年十二月戊戌朔，行在钦天监进正统元年《大统历》……故事，十一月朔进历，是岁以日食故移之。”《明宪宗实录》卷一九五载：“成化十五年冬十月朔，钦天监进成化十六年大统历。”《明孝宗实录》卷四五载：“弘治三年十一月己卯朔，冬至节……癸巳，钦天监进弘治四年《大统历》……以初一日冬至节，故移是日。”不过，偶有逢日食照常进历颁历的事例。如《明英宗实录》卷二二三载：“景泰三年十一月己未朔，钦天监进景泰四年《大统历》……先是，本监以是日日食，请改日进历，诏不必改。”但此属特例，钦天监先以“是日日食，请改日进历”，即表明逢日食改期进历乃为常例。至此，上文提到的第三点疑惑——《明史》卷七四“钦天监”条所载内容存在的两种解释——就不解自明了。显然，注释性文字“成化十五年改颁明岁历于十月朔日”仅指当年变更，变更原因是成化十五年十一月朔正值冬至日，需避开，故移于十月朔。

综上所述，明代钦天监进呈历书的时间几经变更：洪武初年为每年十月朔，六年改九月朔，十三年又改回十月朔，至二十六年复改回九月朔，并载人《诸司职掌》，成为定制；建文四年朱棣夺位后至嘉靖十八年变更为十一月朔日；嘉靖十九年后又改回十月朔日，直至明末。如进历当天恰逢冬至节或出现日食，则须改期，或前推一月，或后移半月或一月。关于明代钦天监进历时间的记载，《诸司职掌》及两部《明会典》的相关记载均存在遗漏，易致误解；而《明史》“每岁冬至日”进历，则毫无根据，全属舛误。

责任编辑：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