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良
第一次见到刘贵宾先生,是在六年前,他在海南办了一次个展及作品拍卖会。他的作品深深地吸引了我。首先是他的画作的题材是如此广泛,有静物(以花卉为主)、人体、人物、风景;其次是他创作状态的纯粹——几乎没有一张是应景之作;至于其绘画技法的纯熟以及每幅画作巨大的动情力,则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看完画展后,我对画家直率地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没想到刘贵宾先生不仅十分大度地倾听了我的意见,还在几天后邀我做他的拍卖会的解说嘉宾——这使我有机会更深入细致地研读他的作品。更令人高兴的是,在成功地举办了作品拍卖会后,刘贵宾决定在海南扎下根来。他倾心于海南自然风物和黎苗风情的描绘——诸如热带雨林、橡胶林、三角梅、椰林、菠萝蜜、野菠萝等等,在他的笔下都得到了生动的展现。我曾数度赴其工作室观摩画作,一个已满七句的老画家还有如此饱满的精力和艺术创作的激情,常令我感佩不已。
刘贵宾打动我的地方还在于他的纯粹和豁达。在我们这个颇为浮躁的急功近利的时代,一个古稀之年的老画家还能不计功利、潜心作画!只要见过画家画作的人,都会感叹:画家作品的境界水平之高,已远远超出他日前的“名气”,似乎应该是炒作一把的时候了。但画家不为所动,他潜下心来“要多投入点精力、多画些画”。正因此,他没有选择在中国艺术市场的中心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居住,甚至还离开了他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的艺术重镇——天津,选择了“心远地偏”的海南。他不止一次称:海南岛磅礴的大海和云海,像极了他此时的心境。
一个带有点“隐士”风格的画家;一个在古稀之年仍能耐得住寂寞的画家;一个别人已在收获荣誉同时创造力衰退的季节,声称自己还在顽强茁壮地生长的画家。刘贵宾,他的艺术自信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他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水平之高与目前地位之间的落差?这些个“谜”的存在诱引我对画家做了一次贴心的访谈。
1.我的画笔不撒谎
生于1938年的刘贵宾,家庭出身很平凡,但是父母作为劳动人民身上的那种质朴、坚韧的气质和对子女深挚的爱,还是很早就熏陶了他——我们以后可以从他的人物画中看到这一影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尽管各种运动不断,刘贵宾仍孜孜不倦地沉浸在油画技法的训练提高之中,他称中青年时期,每天用在画画上的时间起码在14个小时以上,因此打下了他人难以企及的油画技法功底,为他中年以后才开始的油画创作搭建起一座很高的平台。
刘贵宾并不讳言从“反右”到“文化大革命”的各项运动,对正值艺术青春期的他有影响,甚至在他早期画作中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痕迹,即使有时代烙印的作品,刘贵宾依旧注重创作原型的真实状态和技法的完美。
“文化大革命”结束,刘贵宾已近中年,在那个思想解放的年代,刘贵宾也在不断丰富自己的艺术素养。几乎同时,刘贵宾的创作已到了“厚积薄发”的阶段。多年的技法锤炼,以及对艺术人生的思考令他为自己的创作定下了个基调:真诚!这看似平凡的两个字意味着不随波逐流、不矫揉造作;意味着心灵的真情投入,创作每一幅作品。都有强烈的感情存在。用画家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我的画笔不会撒谎”。
也许正因为刘贵宾大器晚成——他的大部分代表作,产生于上世纪90年代以后,也即他50岁以后;在进入21世纪花甲之年后,他的创作才呈现“火山喷发”、佳作迭出的壮观景象;再加上画家不善也不喜炒作的习性,以致刘贵宾的声名并不特别彰显,但高艺术含量的数百幅作品的存在,以笔者之见,已当得起“大家”之名。
而刘贵宾本人则是既谦逊又自信,他仍像一头老黄牛一样默默耕耘着,每天作画时间至少超过6小时,同时一笔一画又无不显现出他的功力、才华和热情。
2.无论画什么,都有“人”在
天津美术圈曾悄悄衡量了一下刘贵宾的作品,得出的结论是:刘贵宾的静物第一、人体第二、风景和人物画第三。而海南美术界则对刘贵宾的人物画评价甚高。
笔者以为这些议论都很有见地。
静物画尤其是花卉画在刘贵宾的作品中占据了很大的比重,他称:“也许是因为这一题材较远离‘政治等人为因素,所以也是我较早涉猎的领域,初衷是想借此研究油画技法。”但没想到随着对静物画研究的深入,远远超越了技法钻研的范畴,他如今认为“静物画更像诗歌,而人物画叙事成分更多”。确实,刘贵宾的静物画早已不在“写生”层面,其笔下花卉的生命力也不仅仅是“栩栩如生”,而是让人分明感受到花的性格,以至花的灵魂。他画中的花有的高雅、有的质朴、有的厚重、有的潇洒、有的富贵、有的野逸,分明隐喻着各种人格境界。求之于画家,刘贵宾说出了令我心惊的见解:“比如这幅《向日葵》。最早我是在石堆中找见的,那种黄、那股厚重感。一下打动了我,当时就把它采回去,极想画它。画的途中,又想起自己的一位女学生,长相平平,但很质朴、厚拙,有一种壮美,于是画得畅快,出来的效果也非常好。”而另一幅《鸡冠花》,画之初没感觉,蓦然他想起另一位女性,极精明、善于表达自己、很具有母爱,一下子就画“顺”了。此外,像淡雅而朦胧的《蛋黄花》,则蕴藏着画家少年时代对自己故乡的一段回忆,而富有野性生命力的《曼陀罗》,则是画家在海南乡间的一次美妙的邂逅,这些都让人联想到大国画家潘天寿对其故乡雁荡山野花的热情讴歌。
同样,画家人体画虽然作品不多,但水平极高。个中原因,也是因为画家不仅认识到“人体是最美的”,而且人体美既非抽象,更不单一,有各种各样的美——柔美、秀美、壮美、性感美,等等。他强调:一幅画应该很单纯,追求一种情调,但这一情调一定要很到位,给人强烈的印象。他在海南期间,曾带五六个人体模特去万宁石梅湾壮阔道劲的海湾边写生,由此创作的与磅礴海景融为一体的大型人体画,宛如一曲大自然与人体美的交响乐。
刘贵宾的风景画常令我想起莫奈等印象派大师,莫奈可以对着一座麦垛从早画到晚,观察一日之内阳光在物象上的细微变化,刘贵宾也会对着海南景物中的“绿元素”细加探寻。经过反复的探索,刘贵宾认为在画中追逐绿的绝对准确必然步入岐途,只有搞清楚色彩相对准确性,绿才能“跳出来”。画家对绿色的把握步入了自由王国,像《绿韵》里从深绿到浅绿、亮绿到暗绿的复杂变化,《潮落露峥嵘》中湖光树影的处理,以及《椰姿绰约》中对极难把握的椰树绿色的提炼,都给人深刻印象。笔者尤其难忘《冬林》中那种浅浅、淡淡却又充满神秘感的绿,刘贵宾告诉我,那是海南冬季的一片胶林,充溢着一种轻音乐般的抒情调子。
刘贵宾承认,在他的画中,吸纳了国画写意画高度概括的用笔手段,尤其在风景画和静物画中表现更为突出,如此,具备了把握整体的心胸,就不会仅仅沉迷于细节的“描”,而能着眼于整体气势和感觉的“写”。刘贵宾的风景画,到海南后,应该说有了一个飞跃。在这个充满阳光和色彩的岛屿,画家处在极度的创作亢奋之中,挥洒出的,不仅是才华,更多的是激情和对生命的热爱。
另一个题材——人物画也是如此。初看刘贵宾的人物画,似乎以民族风情见长,但仔细品味,就会发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停留在描摹民族服饰、家居这些“民俗学”的层面,他关注的是人物的精神面貌和生命存在的本体意义,因此,他的人物画让我想起伦勃郎、哈尔斯等艺术大师。像他画的几幅以老人为主题的作品,无不显示了岁月无情的痕迹,老人坚毅刚强、以劳作为荣的性格,令人怦然心动。
笔者曾经称赞刘贵宾的一幅画画出了“人类母亲”的苦难、沧桑和慈祥、刚毅、尊严。有如此高超的表达,不能不说画家母亲坚毅、刚强、自强的精神世界和性格特征不但影响了画家一生,也启迪了画家对劳苦的普通百姓入木三分的了解和内涵的挖掘。作品《追怀国魂进发的年代——为抗日战士造像》是非常成功的人物肖像画作,从画中老人沉思的表情,尤其是眼神中,会联想到,老人是在追怀经历过的重大而又庄严,以至激愤的过去,老人的表情既没有大悲大愤,更没喜笑轻松,有的是自尊、尊严、坦然,神圣不可侵犯,细细品味,也体察出一种傲骨。看到画题“为抗日战士造像”,观者崇敬之情会油然而生,在那国难当头的年代,正是无数血气方刚的英雄志士。为民族生存而战,为雪国耻而战,画中的肖像猛然增大增高,胀出了画面,他已经超越了具体人的肖像范围,是那个时代为民族为国家作出贡献的一代人的缩影。而《归来》等人物肖像画。则在其一如既往地刻画生活的艰辛、歌颂劳作之美丽的同时,强化了人类生命力顽强坚韧的写照。有人说“艺术家所有的画其实都在画自己”,笔者总觉得刘贵宾笔下的这些坚毅执着的老人,其实也象征着其自身的艺术青春不老。
尤其令人高兴的是,近几年来,刘贵宾声名渐著,陆续在北京、海口、深圳、三亚、黄山、天津等地办了大型画展。前年年底,收有上百幅代表作的《刘贵宾油画集》的出版,更是为刘贵宾迄今的艺术成就作了一次很好的总结。今年11月,刘贵宾“情系海南”大型画展将在泰达·美丽道画苑展出。海南的艺术爱好者将有机会第一次完整地观赏到刘贵宾海南时期数十张佳作,其中像以榕树为主题的大型画作《生命的礼赞》,更是以饱满的艺术激情描绘了此前鲜有人涉猎的题材,海南岛“独木成林”的壮观景象就此也载入艺术青史。
作为艺术家,刘贵宾是晚熟的,但他的作品有着向日葵般沉甸旬的力量,有着丁香的高贵、曼陀罗的野性,有着椰林的挺拔、海浪的壮阔和热带雨林的神秘深邃。几十年来,他沉得住气,默默耕耘,终成大器。如今,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已无愧于艺术大家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