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泉河漂流记

罗　萌

常在电视中看到这样的镜头：一群激情男女，身着救生衣，乘坐橡皮艇，不断夸张地尖叫着，穿越一个又一个激流险滩，虽弄得落汤鸡似的，却人人中了头彩般欢喜。起初，认为这种谓之漂流的乐趣，只属于探险家和有着与探险家相同血型者，不属于我这书斋爬格之人。但在不断听说周围的亲朋好友先后都“漂”了之后，意识到最初的认识可能欠妥，继续下去会怠慢了时髦不能与时俱进，便又有些跃跃欲试。偏巧文友张品成来电问：万泉河漂流，去吗？喜出望外之际情不自禁脱口而答：为什么不！便有了这次极惬意的绝妙体验。

万泉河漂流公司的老板郭凯是个女强人，在她的安排下，这次浪漫之旅分为三步骤：日漂上游六公里幽悠碧波；夜里再重复一次相同路线，以求昼与夜之不同体验；次日乘着晨风，放舟中游激流险滩，一纵豪情！

第一部分内容，漂流公司谓之曰探秘。烟园电站始，牛岭电站终。一船陌生男女，由身着苗装的船工随机乱点鸳鸯谱，相傍着坐成两排，匆匆交流过目光后，便成为同舟共济之“舟友”。

舟儿驶离码头，如花瓣儿荡在溪流，一路悠哉而前。最初，双手紧扯着舟绳，心里恍惚着几许紧张。及至举目四眺，见两岸青山列队迎来，水面绿漪悠然荡去，如梦似幻间，便淡化了紧张，渐渐释然。放眼岸山，郁郁葱葱，满目苍莽。鹅黄绿、葱心儿绿，翡翠绿、青铜绿，苹果绿、鸭头绿……斑斓杂陈，热闹得紧。再细细寻觅，万绿丛中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山花野卉峥嵘着。其红似火的野石榴花；其白似雪的野百合花；其蓝如宝石的勿忘我花；其黄如金的野山菊花……浮苍翠滴中，一个山花王国悄然溢彩流霞！忽然，一串鸟鸣传来——插秧播谷！插秧播谷！微风中，声波悠扬，在峡谷和水面间打着滚儿荡了几荡之后，余韵越觉阔远幽长。不用说，是布谷鸣春。便觉得这只布谷鸟儿委实很有福气，生活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里，应是它三世修来的大自在。

鸟鸣山更幽，波敛水愈深，恍惚中，愈觉这峡谷，这碧水，兀自多了几分神秘与空灵。

俄顷，橡皮舟拐进一条悬着“神秘洞”三字的支谷。这是一片颇为幽静的所在。两侧断崖为屏，曲折延伸展开。恣意放纵枝丫的树们，凌空抖开许多虬枝，将一方天空密密遮了。橡皮舟就只能躲闪着绿荫缓缓挤进支谷深处。舟至谷底，神秘洞的丰采顿时显现出来：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的两挂瀑布，隔着一座影壁般的断崖，情侣似的相对唱和，大概是在倾诉什么心曲。山风浩荡处，飞降的水幕抖出阵阵轻烟，弥漫了整个谷底。偶尔也顺便与来访者开个小小玩笑——借着风的涡流，突然给游人来个撩拨式的洗礼。让人忍不住认为：这瀑布日子单调久了，无聊得紧，有人来访，便用它们特有的顽皮来表示欢迎。这尽管有点唐突，却也可以理解。

弥漫的瀑烟中，有奇香袭来，幽悠然，忽浓忽淡，好不醉人！举目环顾，才发现四周断崖上，高高低低布满了丛丛簇簇的幽兰。正一齐舒展剑叶，竞相吐蕊。便豁然顿悟：兰花素喜阴凉湿润环境，这条溪谷正是它们的理想居所，于是在此建立得意家园。此乃物种对生态环境合乎规律的选择，与以色列犹太人选择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建立定居点虽逻辑相类，性质却大相迥异。

橡皮舟驶出神秘洞重新荡回主航道时，红日隐遁，雨云四合，青山碧水便又凭添几分幽蓝。就在这时，随着几声啼鸣，一群洁白的鹭鸟远远飞来，在山光水色中，上下翩跹，交织滑翔。不断把倒影播印在水面的涟漪里，把身影舞动在油画般幽蓝的天空上。这群白色的精灵，为眼前的幽静又凭添了几分生动，也使满眼醉人的诗情画意愈加浓郁。

橡皮舟继续前行，先后又探访了大龙潭、小龙潭两处幽境，景观与神秘谷韵味相近。至牛路岭电站大坝前，遥见坝内水面风光愈加眩目，却因有大坝阻隔，无法靠近，便只能将脖颈抻长，踮起脚尖，把目光尽可能送远再送远，朝烟波浩淼处使劲瞄上几眼，然后恋恋不舍地听凭船工兀自将舟儿掉头折返。

归舟中，细细咀嚼此次所探“秘”景，觉得这万泉河的姿色虽较漓江胜境、千岛湖美景色相不同，妙韵却不相上下。抑或可以说，由于有了神秘谷、大龙潭、小龙潭这类别具情调的玲珑去处，以及热带雨林热闹植被的包装与渲染，这万泉河上游峡谷区给人的感觉也许更富诗情，丰韵更为优雅？

夜漂是在晚八时后进行的。舟友全换成同来的文友，大作家、小文痞、刀笔吏……一群爬格虫，臭味皆相投，由好客的郭凯女士亲自导游。出发前，她强调说，日间是探秘，主要用眼睛，夜间是探幽，主要用耳朵、用心。为了排除杂音干扰，她特地叮嘱船工关闭了舟尾的发动机，只用木桨在舟前做仿鸭蹼无声作业。

是晚，没有皓月当空，只有星光寥寥。舟儿从烟园电站灯光的漫反射背景里向着漆黑进发，完完全全是弃明投暗的倒行逆施。说来也怪，随着舟儿的荡漾而前，种种别样的感觉，全新的乐趣，梦幻般的体验，就在这种倒行逆施中接踵而至。开始，视野一片混沌，目光捕捉到的尽是夜的漆黑面孔，不免令人茫然。后来，瞳孔渐渐适应了银河的微熙，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朦胧景象：虚虚幻幻的大山轮廓，婆婆娑娑的树丛剪影，忽明忽暗的潾潾波光，忽远忽近的烁烁星辰……倏然，想起郭凯女士用耳朵、用心的关照，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要领，便赶紧皱了眼皮，虚起眼睛，把注意力集中转移到听觉神经上来。果然，立即就有了妙得：先是捕捉到山风的絮语，接着听到了流水的足音，继而又有昆虫们的悄悄话入耳，最后连宿鸟的梦呓也一一辨清，像悄然触摸到一个声音构成的童话王国，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心花大绽间怦然顿悟：在这夜幕掩映下，大千世界角角落落都在演奏各自的小夜曲、摇篮曲、奏鸣曲和缠绵恋曲。用理想主义者的心态解读，此时此刻，不光人世间到处情山爱河，不尽的缱绻，天籁世界也无处不是良宵，充满柔情蜜意。就觉得这红尘真好。眼前的夜色真好。什么疲惫与忧烦，痛苦与悲伤，统统不去理会它吧！我现在只要宁静与悠然，其余的均可置之度外！这样想着，忽有灵感袭来，一首《卜算子》不酝而得：

夤夜漂流游，

满目夜色稠。

万籁未寂共良宵，

怡然满心头。

人生多少事，

此刻不需忧，

且将愁烦置度外，

尽往水中丢！

当然，这种信口胡诌的打油之词，不好示人，只能在腹中悄悄吟吟而已。

静静飘过一段水面后，重把眼帘撩起，电站的背景已然遁去，舟儿彻底被黑暗吞噬，便愈觉心波怡然，浮躁尽去。刚要把眼睛再虚闭起来，却见一盏幽蓝色的萤灯倏地从夜幕深处飘然逸出。心头顿觉一亮，引颈细观，两盏、三盏、四盏、五盏……才知这是遭遇了流萤王国，满视野无处不是萤灯璀璨！我的好奇心顿时被调动起来，忍不住问郭凯女士：“燃灯道人”怎么如此之多？郭凯女士告诉我，萤火虫对环境非常敏感，很多已开发地区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踪影；这里的原生态环境未遭破坏，它们才会以此为家，繁衍生息。哦！怪不得，这些昆虫界的光明使者，原来并不枉有勘察黑暗的法宝，鉴别环境的本事也这般了得！就将目光尽可能聚焦，紧盯住那些忽明忽暗的萤灯，看它们如何乘风升降，如何驾着夜色滑翔，如何在草丛中、树梢上跳它们的萤光舞……凝视间，突发奇想——萤火虫不自小，以微光勇对黑暗；正如我等爬格虫，不自卑，以文字微光去映照人心。倘若天下所有文人，都转借了萤火虫的DNA，那人间还会有黑暗势力的立足之地吗？这样问过之后，又兀自笑了，只有自己这种比萤火虫还弱小、偏偏对社会又有着强烈“悲悯情怀”的傻瓜爬格虫，才会问出这等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爬格虫，萤火虫，不过都是虫儿而已，能于黑暗中使出浑身解数，弄出些许光亮自我救赎，已足可慰籍先祖，那些匡正社会呼唤良知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也许太自我膨胀了！

橡皮舟拐进神秘洞时，白日间可见的一切都不再可见。疯长的虬枝，怒放的幽兰，都已钻进黑暗去憩息，只有幽香依然充盈着这片神秘的谷世界。细细用耳、用心去感受，除了大小两挂瀑布那永恒的情话之外，头顶的空间里，挤满了宿鸟们的嘈杂和喧哗——这里刚刚叽叽两声，那里马上喳碴两嗓。忽东忽西，忽粗忽细，尖利的，婉转的，却又都是短促的，让人觉得很是有趣儿。这条深藏于万绿丛中的峡谷，无疑算得鸟儿们下榻的五星级所在，有眼力的山鸟儿自然都要来此光顾，一不留神，这座五星级下处就可能超员。遇上这种时刻，免不了大家都要迁就一下，相互礼让礼让。但也不可避免有个别缺乏五讲四美意识的，一时忘了自律，就有可能冲撞了哪位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也就难免招来尖利的斥责。而那些来幽会的，度蜜月的，就不会不讲风度，所以声音是婉转的，拌了蜜似的。看来，人类的众生相，鸟儿们熟视有睹后，也会学了去。正所谓近朱赤近墨黑也。把这些胡思乱想和坐在身旁的张品成悄悄说了后，他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寂静的深谷突然暴发的笑声，立即惊动了谷中的居民。鸟儿们吓得通通敛了声儿，却有青蛙瓮声瓮气吵嚷起来——呱！呱呱！声音明显透着不悦。作为不速之客，无端惊扰了主人的好梦，显然不妥，我们便满怀歉疚迅速撤离。

夜漂通常不再深入，便由此折返。也许神秘洞里的蛙鸣，惊动了洞外的居民，产生连锁反应。归途上，两岸不断传来各种鸟叫。猫头鹰的、山鹧鸪的、红脚野鸭的、花脖儿锦鸡的、巧嘴八哥的、秃尾巴斑鸠的……还有一些猜不出是猕猴还是果子狸抑或是黄猄的啼叫。加上起起落落、断断续续的蛙鼓，形成别具一格的山野小夜曲，在夤夜的静谧中，听来很是富有诗意。我就又有了感慨：日漂探秘，夜漂探幽，果然各有其妙。而此漂所探之幽，主要不是来自视觉的萤灯妙趣、朗星遐思和山廓树影，而是来自耳中所感受的这些天籁之音，这些灯红酒绿之所难得一闻的大自然交响诗。

是夜，留宿烟园电站员工宿舍，枕着万泉河的童话，听着山鹧鸪的梦呓，我又在梦中造访了亮满萤灯的流萤王国。

第二天，日朗风清，正是挑战万泉河急流险滩的好天气。又逢中组部首长也要前来漂流，琼海市领导便特地吩咐：牛岭、烟园两个电站一齐开闸放水，以便增大河水流量，刺激首长们的豪兴。这对我等之辈当然是个好消息，早餐后，为赶潮头，急匆匆整束行装，迫不及待弃岸登舟，开始了这次豪情满怀的漂流壮举。

事前，从有关资料中得知，万泉河漂流，一路要经过九处不同趣味的河滩，分别是：浅滩、清滩、水泱滩、长滩、白沙滩、玉芳滩、拉蓬滩、高镰滩、加秀滩。这些滩依次与猴壁、鹰壁、青蛙塘、虎门、石龟岩、天泉、红军医院、高镰潭和苗寨九景相映成趣，共同构成“九滩九景”系列景观。舟行之始，即过浅滩。顾名思义，浅滩水贫，河底乱石杂陈，历来舟行艰难。可我们赶上开闸放水之日，滩水激增，浅滩不仅不再贫水，相反却是丰水泱泱，洪波浩荡，橡皮舟连个漩儿也没打，便叶儿般一悠而过。那感觉如荡秋千，倏忽跃起又倏忽坠下，让心也随着舟儿起落而起落了一回。便觉得这漂流端的好玩儿，既刺激又不失潇洒，登舟时的紧张便消去大半，油然生出关注两岸风光的欲望。

浅滩用一个急转弯将万泉河甩给了猴壁，猴壁就成为浅滩过后的第一个景点。猴壁高数丈，植被茂密，却都是次生林，因而没有上游植被那么苍莽，但依然绿得热闹。想寻猴子的踪影，却不得见，掌舵的老船工解释说：前不久，有几个下江佬来此设套，套走了一批猴子，使栖息在此的猴群遭受重创，便转移行踪不知去向。听了这令人遗憾的因由，心里大为感叹，看来，世事难尽人意，有这些猴子的天敌存在，弥猴王国就无法安居乐业，连累猴壁的景观也无法维系。由此心生诅咒：那些下江佬当年就不该进化成人！如果一直让他们做猴子，也许他们就不会来此为害猴群了。这样诅咒完，又见有岩鹰从前方崖壁俯冲下来，掠过头顶振翅远去，就知是鹰壁到了。仔细用目光搜寻，果见有数只岩鹰在空中不声不响的游动。联想起“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名句，就假设当年毛润之先生“独立寒秋”的地方，若不是江天寥廓的湘江橘子洲头而是这里的话，这里怕是早就成为红色旅游圣地了。正这样想着，又听老船工哴道：前方清滩有颠簸，大家身体尽可能向前匍匐，抓紧舟绳！将船工叮嘱一一照办，同时悄然引颈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碧波里绽开簇簇雪白的浪花，高高低低，偌大一片，开锅一般，就意识到眼前将有大考验。果然，舟至浪花飞溅之处，蓦然一跃，荡出水面，猛地向前旋了四十五度，划了条长长的抛物线，又重新跌落水中。而舟尾被飞掠浪丛的急流顺势一裹，整个橡皮舟便首尾颠倒，彻底调转了方向！让舟中我等在同浪花的亲密接触中，湿了个透心儿凉！头发、睫毛和鼻尖儿纷纷滴水不止。经验丰富的老船工却不慌张，紧扳舵杆儿，徐徐回调，让橡皮舟在浪花丛中缓缓甩了个大大的弧弯后，就又把被颠倒的头尾重新颠倒回来。但是，还没等大家松一口气，橡皮舟又猛然一纵，冲进另一片浪花丛中，接二连三颠簸起来。猝不及防中，别无选择，赶紧又闭起眼埋下头，将一切置之度外。然而，这清滩却好像有意同大家开玩笑，你刚刚调整好心态，想同他奋勇一搏时，他却来了个戛然而止——到头了！

橡皮舟重又荡漾在绿绸般起伏涌动的河面时，大家终于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回首清滩，虽然有惊无险，却也摄人魂魄，称之为惊魂６０秒也许不算夸张。看来，这万泉河漂流，不光是一次浪漫的亚热带山光水色审美之游，更是一次考验胆魄考验意志的自我挑战！比起武夷山九曲溪放排的从容不迫、长江三峡游轮上品茗的悠哉游哉，显然趣味大相庭径！

接下去是水秧滩，原以为又会有什么惊险和刺激，却竟是满河碧波缓缓流淌，不见一朵盛开的浪花，只有白色的鹭鸟偶尔从两岸的万绿丛中翩然逸出，在河面轻轻采撷几朵水花又翩然远去。船工说，这里所以叫水秧滩，是因为左侧崖壁下曾生有一株巨大的水秧树，高丈余，直径三人合围也搂抱不得，故而得此滩名。可按船工所指处纵目张望，却不见他说的那庞然大物，左侧崖壁下只摇曳些苗苗条条不需减肥的细水秧树，与同样苗条的水柳、石榴、翠竹、卫矛、野荔枝、野石榴、野芭蕉、野山芋……等等水边杂生灌木葳葳蕤蕤挤在一起。那曾经的巨无霸水秧树往何方葱茏去了？心里正疑惑时，老船工又发出告诫：前方是长滩，抓紧舟绳！就蓦地又紧张起来。

长滩果然很长。纵目远眺，浪花盛开，泡沫飞溅，翻腾的河水曲曲折折，逐级递降，直至极目的烟波浩渺处。就赶紧重整坐姿，扯紧舟绳，做临战准备。与此同时，橡皮舟纵身一跃，早已冲进浪花丛中。这一次，由于河床是逐级沉降的地势，水流湍急落差又大，与漂清滩的感受便大异其趣。那舟儿先是连纵几纵，掠过一重重惊涛骇浪后，突然一个“旱地拔葱”，像一匹被缰绳勒得突然收步的奔马陡然立起，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时，它却又悠悠哉哉缓缓回落成原态。然后就东一头、西一头、一步一扭，一步一窜，在浪花丛中跳起了“盛装舞步”。直到下一个更大落差的河段蓦然出现，它才急切收住”舞”步，再次飞身一纵，于空中划出条优美的弧线后，又一个鱼跃潜入浪丛……至此方知，此前的清滩之险，实在不足挂齿，这长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险滩！也只有这长滩才能代表万泉河漂流的难度系数，就又觉得把清滩之漂称之为“惊魂60秒”还是太夸张了些，长滩之漂才可以称之为惊魂之漂。不过不是60秒，而是“三分钟”！

惊魂甫定后，橡皮舟已接近虎门。这是由两岸巨岩夹成的一段类”门”峡谷，左侧巨岩状若虎踞，将峡谷陡然挤窄，迫使万泉河不得不收细腰肢款款前行。紧接着，两岸崖壁又合谋着甩了个气势很大的龙摆尾，逼着河水刚挤出虎门就要拐个急弯儿，水流便愈发湍急得紧，浪花也开得格外茂密。如此一来，橡皮舟一入“虎口”便被湍流尽情戏弄了一回，让大家领略了一次与浪花共舞的浪漫滋味。舟过虎门后，发现前方有三只橡皮舟挤在一处，一问方知，其中一只橡皮舟不小心被岩石刺破，有些漏气，游客需往其他舟上转移。另两只橡皮舟已各接纳了三分之一，尚有三分之一游客需要我们接纳。老船工便将橡皮舟靠拢过去，将剩余的几名游客一一接了过来。

三只橡皮舟像三条鱼结伴而游，每有颠簸，便会有水花分享。就有邻舟上的游客突发灵感，悄悄抓起舟中早就备下的水枪，暗里吸满河水，发一声喊，向我们舟上发动了突然袭击！

“打水仗！”身旁的张品成不光小说写得好，遇事反应也极快，立即意识到遭遇“战争挑衅”，便也迅速操起舟中木桨，撩水应战！谁知由于用力过猛，桨板撩起的水量超大，一不留神“火力”同时覆盖了两艘邻舟，就引来两个方面军的联合还击。如此一来，瓢泼大“雨”劈头而泻，水花迅即开遍我们橡皮舟每个角落。我无处躲藏，一时间被淋得狼狈万状。张品成与另一位手持木桨的文友却豪兴勃发，索性丢掉披挂，抡圆了的臂膀，痛快淋漓地发起新一波次的火力对抗。两只邻舟的勇士使得均是水枪，虽然射出的水线优美而富有旋律感，奈何水量甚小，抬举说也不过类似冲锋枪的杀伤力，只能算是“轻武器”。而张品成与另一文友同使木桨，撩起的水花犹如浊浪排空，杀伤力完全抵得上俄式“卡秋莎”，货真价实的“重武器”。所以，双方火力对抗一个波次后，“敌”方联军便渐渐不支，有一方面军率先撤出战斗，只剩下另一方面军苦苦支撑。开始，由于对方成员统统穿了塑料雨衣外加救生衣，难辨性别。后来，从对方苦撑发出的尖叫声里，发现竟是一支娘子军。再细辩面孔，主力战斗员统统都是花季少女！张品成与那位文友的木桨顿时抡不起来了——无缘做这些花季少女的护花使者，也不能做摧残花苞儿的野蛮一族吧！那位文友便扯起喉咙高喊：亲爱的敌舰官兵听着，本军乃仁义之师，从不欺负妇女儿童，现在首先宣布罢战，与贵军化干戈为玉帛！并愿永结睦邻之好！这番理义交溶的情感传递，果然很有感染力，对方自然买帐，当即也收枪罢战，并纷纷口绽桃花，回报以媚媚的笑。让我和舟友们也收获了满心的甜蜜。这场水战中，错过了石龟与天泉两个景点，算是好战的代价。

紧接着，到了白沙滩。此滩位于苗寨美食排挡对面，因河底遍布白沙而得名。由于地势骤降，水流十分湍急，便有偌大一片漩涡赫然在水面荡漾着。老船工说：这是本次漂流的最后一个险滩，大家便又肃然起来。然而，舟儿仅仅是在漩涡的作用下，大幅度扭了几扭，摆了几摆，随着波涛的起伏，波峰波谷上下悠了几悠罢了。比起长滩的剧烈颠簸与摇晃来，实是小巫大巫了。

继续漂经的河道，水面逐渐开阔，水流也逐渐平缓，两岸青山开始出现人工开发迹象，层层橡胶林，座座槟榔园，伴着割胶人家的竹棚与木屋，显示出万泉河流域的另一副面孔，也便有了游人移步易景之妙趣。舟儿漂经玉芳滩一片植被葱茏的崖壁前时，老船工指点说，这里就是当年琼涯纵队的后方医院。顺着船工所指仰首张望，崖壁与其它崖壁没什么不同，植被与其它植被也没什么两样，但我眼里还是依稀看到了当年的某些景象——红军伤员椰树般高大的身影；琼崖纵队二十三年不倒的猎猎红旗；浓绿植被中那曾经洒下的鲜红的烈士血……我于是又有了突发奇想：这崖壁上该不该矗起一组汉白玉雕像群为主体的烈士纪念碑呢？这样想着，目光便久久不想移开，直到无法再回首张望。

舟儿又漂了一段缓流后，荡进一条支谷，船工说这就是高镰潭，是万泉河谷众多支谷中较有代表性的一个。细细流览后，觉得谷中景观与上游那个神秘洞大同小异，也是由倾泻的瀑布、幽深的潭水、疯长的虬枝与布满幽兰的断崖所构成，只是右侧崖壁上，多了一道竹筒横成的分瀑管，竹管末端瀑水飞溅处，挂了台小小的发电机。据说这是割胶人的智慧——是他们自给自足的用电来源。

高镰潭前即是高镰滩，与接下去的拉蓬滩、加秀滩均波澜不兴，一派烟云飘渺，再一转眼，就到了15公里漂流河段的终点——会山码头。

弃舟登岸之时，我依然漂兴未尽。回望刚刚漂过的这条美丽的让我不舍离去的河流，心里暗暗钦佩郭凯女士的眼力，和她所开发的这个供人寻梦采诗的好项目。地球村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只有一个海南岛，海南岛只有一条万泉河！这就足以说明了她的唯一性。我漂过武夷山的九曲溪，荡过桂林阳朔的漓江，采撷过松花江、黄河、长江、珠江的浪花，映照过长白山天池、北京昆明湖、杭州西湖、新安江千岛湖、七星岩星湖的人间仙镜，也领略过云台山、雁荡山、梵净山、黄果树的瀑布，应该说，这些地方有的，万泉河大体都有，这些地方没有的，万泉河也有——比如这美丽的热带雨林中的一切，那清香无比的溪谷幽兰，还有既照得亮世界又照得亮人心的萤灯王国的童话……

我对张品成说：今后又多了个梦游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