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标记的现场即席观

2009-04-26 04:04许家金
外语学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主观性

话语分析

编者按:“话语分析”是本刊多维度研究语言的一个综合维度。20世纪后半期以来,话语之所以凸显为多学科同时关注的焦点,是因为语言既是交际工具,又是“人类存在的家园”。无论透彻研究工具语言的本质,还是通过语言逆向揭示人及人的世界,都须要直接展开话语分析。

提 要:在评述以往话语标记研究得失基础上,本文从话语现场即席性入手,提出适合(汉语)自然口语的话语标记研究思路。现场即席话语是一种说话人和受话人共建一个互为主体的话语世界的动态过程。而话语标记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好比交通信号灯或地标,它们的存在有助于实现话语连贯和对话语的互动理解。在实际分析中,应当基于现场即席话语的录音材料并辅以文字转写材料,通过分析话语标记的韵律特征、出现位置、互动功能,才能清晰揭示话语标记的表现。

关键词:话语标记;话语功能;自然口语;现场即席性;主观性

中图分类号:H0-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2-0083-5

Discourse Markers in Natural Speech: A Situated Discourse Perspective

Xu Jia-jin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Drawing on previous studies on discourse markers (DM for short), this paper proposes a situated discourse approach to DM research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DMs in spoken Chinese discourse. Situated discourse is understood as a dynamic process of speaker and listener constructing an intersubjective world of discourse. DMs function as traffic lights or landmarks, as it were, and they are used to create discourse coherence and to achieve situated interpretations of utterances. Thus, with the audio-recorded situated discourse and its verbatim transcription, the discourse functions of each DM and its subtypes can be identified from both their prosodic features, positions in the flow of discourse and actual ideational and/or interpersonal connection they conjoin in order to capture the richest and most natural aspects of spontaneous discourse.

Key words:discourse markers; discourse functions; natural discourse; situatedness; subjectivity

话语标记研究渐成气候不过是近二十多年的事情。然而,随着语言研究对现场即席话语的重视,传统语言研究中被视作边缘现象的话语标记受到了愈来愈多的关注。本文将在评述以往话语标记研究得失的基础上,从话语的现场即席性(situatedness)入手,提出适合自然口语中,特别是汉语自然口语中,话语标记研究的方法。

话语标记的定义是话语标记研究中公认的最为棘手却又无可回避的首要问题。本文认为,所谓话语标记,主要指出现在现场即席话语中,用以标记话语连贯、传递话语互动信息的语言及非语言手段(如身势语等行为手段)。下面将回顾迄今为止国内外话语标记研究的主要成果,并分析它们各自的优势及不足。

1 话语标记研究综述

1.1 英语及其他语言中话语标记研究综述

总体而言,话语标记研究主要集中于英语。其他语种,如德语、法语、挪威语、西班牙、日语以及一些非洲语种等也有研究。针对汉语的话语标记研究较少,近几年在《语用学杂志》(Journal of Pragmatics)、《篇章》(玊ext,现更名玊ext and Talk)等学术期刊上的确出现了一些汉语话语标记的研究成果的报告,但也主要是台湾和海外华裔学者的研究。

话语标记研究所采用的理论框架主要有:(1)以Schiffrin为代表的所谓“局部连贯说”(local coherence)(Schiffrin 1987)。这种观点主要强调话语标记是言语交际中的一种重要的衔接机制。这种机制的基本表达式为“S1 + 话语标记 + S2”(Fraser 1999)。其中,S1为“话语单位1(Segment 1)”,S2为“话语单位2(Segment 2)”。在分析话语标记的衔接机制时,须要考察话语发生的语境,如话语参与者之间的关系,话轮的取得与给予,信息结构的运作机制等等。(2)以Blakemore和Jucker等人为代表的运用Sperber & Wilson(1986/1995)提出的“关联理论”所作的研究。他们指出话语标记可以起到明示话语和(认知)语境的关系,最大限度地减少听话人在理解话语时所须付出的认知努力的作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话语标记对话语的命题意义通常没有多大贡献,但是借助其所具有的程序性意义(procedural meaning)可以帮助达成话语理解过程中的最佳关联,也就是Blakemore所谓的“语义对关联性所起的制约作用”(Blakemore 1987)。

另外,由于各种语言中充当话语标记的词汇或表达法多数由实词虚化而来,因而,在对话语标记的功能进行确定和解释时,特别是当面对历时语料时,“语法化学说”常常也被用作一种有效的解释工具。

近年,一些心理语言学家也参与到话语标记的研究中(Clark & Fox Tree 2002,Fox Tree 2001)。他们更加关注人们对话语标记的理解和产出机制。其中,一部分研究则是将某些话语标记(如um,uh,I mean等)作为话语非流利性(disfluency)特征加以考察。这些研究从认知心理的层面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认识话语标记的窗户。

国内近几年也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英语话语标记研究热潮。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何自然及其弟子所开展的一系列研究。他们所采用的理论模式基本上是关联理论和顺应论。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学者利用“中国学习者英语语料库”(CLEC)和“中国学生英语口笔语语料库”(SWECCL)开展英语话语标记的习得研究。

尽管话语标记的研究受到不同领域学者的关注,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然而,该领域研究的总体状况是:话语标记界定不清,理论方法和研究视角众多,属于正在发展中的一个研究领域。而真正意义上的汉语话语标记研究,特别是在中国大陆地区,可以说刚刚起步。

2009年 许家金 话语标记的现场即席观第2期

1.2 汉语话语标记研究综述

在讨论汉语话语标记研究之前,先要澄清汉语中哪些可以归为话语标记,哪些不能。汉语中,诸如冯光武所列的“我想说的是”、“我警告你”、“报纸上说”等只能算作一种元话语表达而非话语标记(冯光武2004, 2005),因为这些标记本身具有较强的概念意义。若将它们去除,则明显有损于话语的整体命题意义。曾立英提到的话语标记“我看”、“你看”并不像英语中的you know, I mean那样构成典型的话语标记类型(曾立英2005)。另外,汉语研究中较多提及的句末语气词,如陈开举(2002)的“吧”、“吗”、“嘛”、“呢”、“啦”等,贺阳(1994)、尹世超(1999)的“哈”,屈承熹与李彬(2004)、冉永平(2004)的“吧”,Lee-Wong(1998)的“吧”、“啊① ”、“呀”、“呢”,Li & Thompson(1981)和石毓智、李讷(2001)的“了”,Wu(2000)的“啊”和“哦”,虽然在情态表达上作用显著但并不属于本文所要讨论的话语标记,因为它们在话语中位置固定,应归为句末黏着语素。

回溯现代汉语对类似语言现象的研究,从《马氏文通》中的所谓“虚字”到后来《现代汉语八百词》都对汉语虚词或功能词有所探讨,但都属于语法考据的范畴。

算得上话语(或篇章)研究的主要有廖秋忠1986、1987在《中国语文》上发表的关于汉语连接词及其管界的文章对相关的连接成分在书面语篇章中的衔接作用所作的讨论。而最接近于话语标记研究的当数美国学者Miracle 1991年于俄亥俄州立大学所作的博士论文。Miracle(1991)借鉴Schiffrin(1987)的话语标记分析方法,结合Geis以社会行动为基础的会话分析方法,描写几个汉语词语“好、可是、但是、不过、那(么)”的功能和使用情况。Miracle使用的语料是在台北录制的学生宿舍、食堂、学生活动室等情境下16名大学生的自然会话,为了补充正式场合的话语,又收集了大学课堂讨论和台湾广播话语。Miracle(1991)的结论是“好、就是、可是、但是、不过、是啊、那么”等词语可以对话语的连贯性作出贡献。他按信息结构、意念结构等细分了这些话语标记的话语功能。但他的研究有一个明显的问题,即他的分析是基于转写文本而非原始录音材料。这样他实际上主要是通过转写文本来推测话语标记在实际中的使用功能表现。另外,他的语料虽然反映了语言在社会活动中的实际运用,但他没有考虑不同的社会活动会怎么影响语言使用。

1.3 以往话语标记研究存在的问题

以上英汉话语标记研究成果对进一步考察和分析话语标记的功能和作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特别是对于话语标记的定义、话语标记的研究范围以及研究思路都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这些研究在话语标记在话语的衔接连贯、人际互动交流、认知过程方面都有了不少成果。然而,在纵观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我们发现,此前研究除了在话语标记定义方面有诸多混乱之外,还往往存在以下问题:首先,用于支撑研究的语料数量和取样范围小或者采用访谈语料甚至自编语句作为研究对象。比如,Tao(1999)关于汉语指示词“这”、“那”的话语标记用法的论文中采用的语料只有30分钟,而且只包含一段谈话。Huang(1999)关于“那”的话语用法的文章中只采用了76分钟的语料。这样规模小且取样范畴窄的语料很难代表更大范围内话语使用者对话语标记使用的真实情形,得出的对话语标记的功能及使用的描述往往也不够全面。还有一些研究,如廖秋忠(1986,1987)、Wu(2004)是基于书面语料的研究,更加无法揭示作为自然口语重要特征的话语标记的使用情况。另外,即便所用的是口语语料,如果研究者只是单纯的关注于转写文本而完全不顾语音、韵律特征和与话语相伴相生的其他非语言成分的话,也如同借助书面语言来研究话语标记一样。这一点是在研究话语标记中须要避免的一个问题。还有一些研究,如方梅(2000,2002)、Huang(1999)、Tao(1999)等主要考察的是汉语空间指示词而不是其作为话语标记的用法,这也是关乎话语标记乃至话语的本质的关键问题。

以往研究无论是考察话语标记的话语衔接连贯作用、人际互动交流功能抑或是话语标记在认知语境中的促成作用,往往窠臼于片断式地理解话语标记在现场即席话语中的作用及表现。话语标记在话语中的作用发挥都被放置于“S1 + 话语标记 + S2”这样一个局部的框框之中。这种以话语标记为中心的微观考察诚然是话语标记研究不可缺少的,但话语标记不应该被简单地看成两个话语片段之间的“关节”或者“铰链”。在现场话语中,某个或某些说话人会有规律地运用一些话语标记。因此,在分析话语标记微观结构的同时,不应割裂话语标记在动态演进发展的即席话语语流(flow of discourse)和同时发生的认知流程(flow of consciousness)(Chafe 1994)中的作用。

从动态的现场即席话语中来重新审视话语标记的存在和作用后,应当更新对于单个话语标记的定义。而在此之前须要澄清对于现场即席话语的本质和特点的认识。

2 现场即席话语中的话语标记

发生在第一现场的话语是语言的本来面貌。Chafe也提出,自然发生的实际话语才是语言学家的研究重点(Chafe 1994: 15-21)。因此,有必要将语言研究的重心转移到自然状态下的话语上来,特别是现场即席口语会话。现场即席话语是对于活生生的语言、使用者的语言和作为社会生活一部分的语言的概括。

2.1 现场即席话语

Gu认为,现场即席话语指的是两人或两人以上在某一场合事先无准备的谈话,是一种有目的的社会活动(Gu 1999)。他主张语言跟具体语言使用场合、语境是一种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语言跟社会、政治、文化、经济活动是结合在一起的。因此,在考察现场即席话语时须要考虑其中的社会活动、个人因素和谈话的时空间等特征。

现场即席话语的发生过程体现话语使用者认知空间(cognitive space)与话语空间(discourse space)的互动关系。比如,思索过程本来是一种个人思维运动或者信息处理的行为,这种行为的结果首先是其在人脑中的心理表征。这种心理表征倘若要想让话语世界中其他人听到或感知到,则须要通过话语双方或多方运用声波或者其他的非语言方式在话语空间中共建一个主体间空间(inter-subjective space),从而达到话语和认知上的互动交流。

在现场即席话语过程中,话语双方是互为主体的。换句话说,就是在现场即席话语中,说话人都是有特定听众的,即便是在独白形式的话语中也存在所谓暗指的听众(implied audience)。因为听众以及其他社会情境因素的共同存在,说话人在其心理表征和话语组织过程中总要有意识地或者按照常人看来下意识地为他人着想(other-awareness)。这种由说话人和听话人共同构建的话语世界使得原本属于说话人个人的主观性思维成为共享的主体间知识。而事实上话语双方也正是通过这一主体间共享知识来推断对方意图并与对方交流。

2.2 现场即席话语中的话语标记

在现场即席的动态话语过程中,话语标记起到揭示话语连贯、传递情态信息等作用。从出现位置看,它们较灵活,不依附于某一基本句法成分。然而,基于上面对于现场即席话语的认识,话语标记不仅是局部话语衔接连贯的润滑剂,更应被看作在动态话语世界中说话双方共知的一些惯用的有声和无声标记(本文主要指有声标记),它们可起到揭示话语世界和推断认知世界信息链的作用,有助于提示会话双方主观性在话语中的发展。图1进一步阐述话语标记在现场即席话语发生的时间轴上的体现。

图1中说话双方的认知空间借助于话语这一媒介形成互动并共建出一个主体间世界,达到话语和认知上的互动。而在话语发展中依次出现的话语标记正是这个话语空间中的引导或者提示进程的路标或指示灯,在上图中我们分别以各种实心的▲★◆■ 来表示。事实上,我们认为话语空间的这些标记体现出的是人们在认知空间中思维进程的路标或指示灯,在上图中分别以各种空心的△☆◇□ 加以标明。因为说话如同其他许多社会活动一样(如开车),其中包含人们为了实现特定目的而不断进行思索和决策的过程。话语标记有无和如何使用可以看作成功和不成功思维决策在话语世界中的映射。这种思维和认知过程通过有声的语言形式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主观化过程(subjectificaton)。而在互动话语中很自然地就实现了互为主观化的过程(intersubjectificaton)(沈家煊 2001, Fitzmaurice 2004,Stein & Wright 1995, Traugott 1999, Traugott & Dasher 2002)。这也就是本文希望揭示的话语标记在现场即席话语中所体现的主体间的互动交流。另外,图1中右侧水平方向的5个向右的箭头表示话语发展的时间方向。图中虚线表示话语和话语标记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出现在开放式的历时的动态话语当中。在回顾并分析了先前英汉语中话语标记研究的优势和不足的基础上,我们主张将话语标记的研究放到现场即席话语这一个宏观视角下来考察,而不是单纯地将话语标记作为一个微观的语言形式来研究。

注释

①“啊"与这里所列的“吧"、“呢"、“了"又有所不同,“啊"可以作句末语气词,也可作话语标记。分析时须要加以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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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7-10-21

【责任编辑 郑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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