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的复调小说

2009-04-26 03:32官雅娟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芥川巴赫金小说

[摘要]《莽丛中》和《报恩记》是芥川龙之介众多短篇小说中比较特别的两篇,两个文本都是由多个主体的独立叙述而“拼凑”而成。一个讲的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强奸杀人案,一个讲的是看似“感人至深”的连环报恩计;一个是各自为自己说话、辩护;而另一个则是各自忏悔、赞美对方;一个是审判的故事,一个是“忏悔”的故事,一个是人性的自私,一个是人性的光辉——感恩。 从表面上看《莽丛中》的叙事有着强烈的不确定性,主要人物间的叙述完全矛盾,留个读者无限空白和充满怀疑的故事。相对而言,《报恩记》则是一个简单得多的故事,由三个主人公同共完成的一个故事,三者的叙述互助补充,互为佐证,呈现给读者一个完整而“真实”的故事。实质上,两者在小说形式上,或者说在叙事技巧上两者却有都相同的指向,体现了俄国文论家巴赫金提出的“复调理论”。

[关键字]芥川龙之介;复调;对话

巴赫金认为,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对话性的相互依存的方式” ,“人实际存在于我和他人两种形式之中。我自己是人,而人只存在于我和他人的形式中” ,进一步说,“我存在于他人的形式中,或他人存在我的形式中”[1](P441)。即萨特所谓的“他人即存在”。接着,他将这一理论延伸至文学领域,强文学创作和审美的交往对话精神。进一步提出他“复调小说”的理论。

“复调的实质恰恰在于:不同的声音在这里仍然保持各自的独立,作为独立的声音结合在一个统一体中,这已是比音声结构高出一层的统一体如果非说个人意志不可,那么复调结构中恰恰是几个人的意志结合起来,从原则上便超出了某一个人意志的范围。可以这么说,复调结构的艺术意志,在于把众多意志结合起来,在于形成事件。”[2](P27)

而笔者认为,在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中同样具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复调中,令读者惊讶的——不同“声音”所具有的那种空前的自由”[3](P47),《莽丛中》和《报恩记》就是这样两篇充满对话的小说。它们的“复调对话精神”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体现出来:

一、芥川赋于文本主人公高度的内在自由与独立性。

在这两个短篇中,文本中的主人公都有独立的意识,以独白的方式从自己的立场说话或描述,文本中充斥着各个主人公的声音,作者并没有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文本中任何一个叙述者身上,作者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莽丛中》整个文本就是樵夫、行脚僧、捕快、老妪、多襄丸、真砂、武弘等七个人的供词。对事件没有完整的叙述,我们只能从七个人的供词中去推测、还原事实的真相。在还原的过程中,我们惊讶地发现真相居然不只一个,在三个几乎完全矛盾的叙述中,我们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报恩记》同样是以三个人物:阿妈港甚内、北条屋弥三右卫门和“保罗”弥三郎的话构成。与《莽丛中》稍有不同的是三人的“告解词”似乎毫无矛盾之处,因而我们从三人的表述中轻易还原的事件的“原貌”,三个所叙述的“真相”大白……

无论是有真相还是没有真相,我们发现我们对主人公和主人公的经历只能完全从其自我的叙述中获得,但这种获得具有强烈的片面性和不确定性(我还多少还可以从其它主人公的叙述中获得一些,但这些获得仍然是不确定的),除外之外我们一无所知。这就是巴氏在《审美活动中的作者与主人公》一文中所提到的:“作者丧失了外在于主人公的价值立场后出现的一种情况:‘主人公控制了作者”:

“后景、主人公背后的世界得不到发掘,作者也观察不清;只能从主人公内部呈现出大致的、并无把握的情形,就像我们看自己的生活背景一样。有时完全不出现这一背景,因为在主人公及其意识之外,不存在任何稳定的现实”。[4](P113-115)

再以《莽丛中》为例,我们对整件事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七个叙事者,然而由于各种主观或客观的原因,七个人的叙述都是不完整的,且出现了严重的自相矛盾。于是我们倍感困惑,大家都在寻问,到底谁是凶手?凶器是大刀,还是小刀?案发的过程如何?当事者各执一词,而在文本中除当事主人公外没有人目睹过整个案发过程。证人的证词不可信,原本可信的作者又没有“证词”,因此除主人公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在几种交织的声音中戛然而止,没有结局,更给读者留下了无数的悬念与猜测。这不是作者在故弄玄虚,而是作者尊重主人公的“独立性、内在的自由、未完成性和未论定性”的特质,实质上就是巴赫金所阐述的“作者对小说主人公所采取的对话立场”即所为“复调小说”的模式。在这种小说中,“主人公的声音获得了自由、平等的对话权力,作者则放弃了他的独白地位,转为开放、平等的对话关系的监护者。

因此,笔者认为,与其说芥川刻意设置了“不可靠叙述者”的圈套,不如说这是作者对主人公自我意志独立性的尊重和在小说中自发运用的作者与主人公平等对话这一复调理论。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这两篇小说是芥川于1921年所作,此时离巴赫金提出他的“复调理论”还有八年之久(“复调小说”是巴氏在1929年出版的《陀思妥耶夫期基的创作问题》一书中提出的),因此作品中所体现的“复调”倾向完全是出于芥川创作中的自发性与创造性。以下分析基于这一相同基础,不赘述。

二、故事存在于文本中各主体间对话中。

首先,两个文本都存在多个平等的叙事主人公,各个主人公对事件的叙述也必然是不完整的。因此完整的故事自然是由几个主人公的“独白”在相互“交往”中共同完善的。他们及他们之间看似相互独立的历时性独白(文中自白的对象分别是所谓的“审判官”和“神甫”),其实是几个相互交往的主体,即所谓的“对话藏于独白之中”。在笔者看来,这些“独白”之所以可以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正是由于所谓“独白”的对话性本质。因为这些互相独立的“独白”实际上就是“小说结构中的不同成分”,形成了巴赫金“复调理论”阐释的“情节结构对话”。然而,这些交往和对话是如果完成的呢?这就需要读者的参与,形成于读者阅读与审美之中。进一步说,在读者的审美活动中,文本中本来独立的、历时的叙述将同时被呈现于接受者的脑海当中,这样,本来历时性的叙述就变成了共时性的表达,又由于这些叙事在内容上表现的是同一件事的相同或不同方面,在读者脑中形成了一个“对话的场面”,构成一个大叙事。所谓“真相”就藏于各个供词或告解词的矛盾与联系之中。

虽然《莽丛中》主人公供词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真伪也无从判断,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七个人的叙述中,对整个事件的轮廓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一对夫妇在经过一条山路时遇到了一个大盗,结果妻子被大盗所强暴,而丈夫则死于非命。但似乎《报恩记》的思路会更加清晰一些。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清楚了解到故事是如何形成于三个主人公的内在对话中,而实际上在文本的第二部分就已经出现了弥三右卫门和弥三郎的“直接对话”。主人公与主人公之间平等对话是“复调理论”的另一个重要指向。

巴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指出:“复调小说整个渗透着对话性”[5](P55),基于上述分析,于是笔者将芥川的这两篇小说称之为“复调小说”,陀氏故然伟大,但做为一代短篇小说巨匠的芥川也用作品证明了自己的不朽。在其数量众多的短篇小说中,他尝试着各种写作方式和叙事手法,给读者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阅读审美遗产。

注释:

[1]钱中文.钱中文文集——交往对话主义的文学理论[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

[2][俄]巴赫金,白春仁、顾亚玲译.巴赫金全集5——诗学与访谈[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俄]巴赫金,白春仁、顾亚玲译.巴赫金全集5——诗学与访谈[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1——审美活动中的作者与主人公[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5][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5——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官雅娟(1987—),女,福建南平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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