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青蛙王子奥巴马

李若木

2009年1月20日，美国第44任总统奥巴马宣誓就职，成为入主白宫的第一位黑人总统。这也是美国历史上最隆重的总统就职仪式。

从1996年当选伊利诺伊州议会参议员初入政坛，到2004年当选国会参议员，奥巴马只用了八年时间就成功出现在全美国公众的视野中。从2007年2月宣布参加总统竞选，到2008年11月4日毫无争议地胜出，奥巴马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创造了美国历史。

美国政治某种意义上是典型的金钱政治。这不代表贿选，恰恰相反，为了防止权钱交易，美国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通过了《联邦竞选资金法》，限制个人政治捐款不能超过2300美元，非美国公民不能进行政治捐款。美国普通民众非常关心与自己日常生活相关的政策，比如税收、医疗、教育制度的改革，但对政治本身很冷漠，对总统候选人了解不多。因此赢得选民，从而赢得选举，总统候选人需要通过竞选集会、广告的方式让选民了解自己的竞选纲领和政策，包装自己，攻击对手，这些竞选活动都需要大量的资金。美国总统竞选堪比一场豪华的真人秀，知名度和竞选资金在最大程度上能够决定选举的结果。这次选举，奥巴马筹集了60亿美元的资金，组织了历史上最庞大的竞选工作团队。奥巴马在全民公投前买断了6家电视网各30分钟的广告时间，宣传自己的政策，这是史无前例的。仅2008年10月29日当天就有2600万人看了奥巴马的广告。而广告本身有很多真实的谎言，比如奥巴马承诺给95％的选民减税，可在美国有40％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交税，何来减税之说呢?相比之下，另一位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缺乏足够的财力买广告时间来驳斥这种说法，而如果那40％的选民因此投奥巴马一票的话，足够扭转竞选的结果。

当然，草根出身的奥巴马在竞选初期并不是有力的竞争者。相反奥巴马在民主党内初选的对手希拉里和竞选总统的对手麦凯恩，一个身边有最具政治智慧的伴侣，前任总统克林顿，一个政治生涯20多年，8年前就曾参加过总统竞选，都有奥巴马不能抗衡的政治资本和知名度。

希拉里在竞选初期非常强势，几乎赢得了大部分女性选民和元老级民主党的支持。早在2004年，人们就猜测，并期待希拉里能够成为美国第一任女总统。在候选人辩论、竞选集会和新闻采访中，希拉里保持她一贯的从容、自信，对每一个记者和选民即兴问题的回答都非常完美、得体，全美国的女性都要沸腾了。当然，这远不是希拉里一个人的智慧和能力，她有着强大的竞选班底，帮助她预测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难题，同时准备最完美的答案。当时，包括一些共和党人都公开评价希拉里的竞选是历史上最完美的竞选。直到2008年初，希拉里当选应该说是众望所归。那时候，很多人认为奥巴马参选总统是凑热闹，远不是希拉里真正的竞争对手。人们热衷的话题不是美国应该产生第一位女总统，还是第一位黑人总统，而是将来会喜欢未来的女总统多一些，还是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总统先生多一些。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预测如果希拉里成为总统，她会不会选克林顿当副总统，或者会不会任命克林顿作为最高法院的九名大法官之一。而关于奥巴马，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关于他名字一些尴尬的巧合：奥巴马和本·拉登的名字“奥萨马”只有一字之差，他的中间名又是侯赛因，恰恰萨达姆·侯赛因是美国人眼中独裁、暴政的化身。奥巴马并不是天生的总统，他是在近两年的竞选中逐渐成长为了不起的领袖的。2007年的奥巴马还在认知自己，并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认知美国，逐渐完善自己的选举纲领和政策。和希拉里的成竹在胸比起来，奥巴马那时候回答记者提问还多少有点停顿，紧张的时候甚至有点结巴。他几乎连黑人的选票都拿不到，因为大多数黑人打心底里认为黑人不可能当选总统，支持奥巴马是白热闹一场，毫无意义。而掌握大量选票的另一个少数族裔墨西哥裔的选民更是倾向于希拉里，道理简单又残酷，少数族裔被白人统治，由来已久，心不甘，但天经地义，被作为同样是少数族裔的黑人统治，是很多人不习惯，不情愿的。

希拉里是优秀的女性，如果当选，也会是伟大的总统，这点包括不喜欢她的人都不否认。作为第一位代表纽约州当选国会参议员的女性，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前第一夫人参与政治，在竞选初期，希拉里得到了很多怀念克林顿政府的民众的支持。小布什私下里都认为希拉里比奥巴马会是更好的总统，因为希拉里更有经验。可经验的负效应是历史包袱。从1992年成为美国第一夫人开始，希拉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在媒体和公众的监督下。2000年当选参议员后，因为每个参议员在国家政策上的投票结果是公众信息，她2002年对伊战争投的赞成票也成了她的致命伤。奥巴马2004年才当选参议员，错过了这关键的一票，所以可以挺着胸膛说他自始至终都反对这场错误的战争。在美国，每个州的参议员由各州的选民选出，所以参议员想要连任，就要顺应本州的民心，投老百姓所好。“911”之后，不仅小布什傻了，美国人也傻了，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当时打伊拉克是民心所向，谁反对对伊开战，一顶不爱国的大帽子就被扣在头上，大部分参议员投赞成票，并非是全心全意地支持对伊战争，不过是审时度势，为自己的政治前途着想罢了，希拉里也不例外。随着对伊战争的旷日持久，伤亡惨重，反战的呼声成为主流，美国人开始重新审视美国在世界的地位和影响力，如何处理外交事物同时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而俄罗斯再次成为美国最强大的对手，大部分美国人觉得只有一个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和普京平等有效地对话，希拉里打的正是经验牌。而奥巴马打的是变革牌，要带领美国走上正确的道路。其实，奥巴马和希拉里的具体政策大同而小异，连他们自己都很难明确指出他们政策上的绝对分歧，而不足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因素。在和希拉里的较量中，奥巴马赢在了他的个人魅力。他从政时间不长，身上没有华盛顿政客的痕迹，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总统候选人，更像是我们身边的朋友、同学、邻居。他竞选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普通民众做一些事情，让他们生活得更好。这种低调、务实的作风让美国人看到了希望。而希拉里身上带着克林顿执政时期的色彩，人们不喜欢小布什，但不等于想看到克林顿的回归——审美疲劳可以理解。

希拉里在民主党内惜败给奥巴马之后，展现了一个政治家的胸襟和风度，她积极地帮助奥巴马到各州竞选。有媒体评价希拉里，就像一个忠诚的战士，竭尽所能帮助奥巴马，让支持她的选民最终投奥巴马一票。希拉里曾经和总统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却愿意成为辅助奥巴马的国务卿，这种气量让多少男人汗颜，包括克林顿!在2004年总统竞选中，克林顿多次到各地替当时民主党的候选人克里拉票。这次竞选，因为希拉里的缘故，克林顿显然对奥巴马心存芥蒂。2008年10月29日，全国公投前5天，克林顿才首次和奥巴马在决定胜负关键的佛罗里

达州一同竞选。克林顿的竞选演讲一如既往地精彩，他赞扬奥巴马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总统，可是微妙的语气间，也让人感到他不甘心希拉里输给了奥巴马。在提到奥巴马经济政策的时候，克林顿特意强调奥巴马在制定经济政策前给他，也给希拉里打电话征求意见，太过明显的话外音。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宽大要看他站在多大的舞台上。一直以来，人们都把希拉里看成是克林顿政治影响力和生命力的延伸，这次总统竞选，希拉里终于真正代表了自己。

和希拉里一样，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打的也是经验牌，因为缺乏经验是奥巴马的软肋。和希拉里不同的是，麦凯恩的政策和奥巴马的政策有本质上的区别。他是伊拉克战争坚定的支持者，认为美国应该最终赢得这场战争，应该有计划，有步骤撤兵，而奥巴马支持尽快从伊拉克全面撤兵。麦凯恩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政治家，他知道全面撤兵是民心所向，但他坚持自己的政策，他说：“宁愿输掉一场竞选，也不能输掉一场战争。”在撤兵问题上，麦凯恩的政策是对的，美国如果现在全部撤兵，会让刚刚开始稳定，但还风雨飘摇的伊拉克再次陷入动荡和内战。麦凯恩是自由派的共和党人，很多共和党保守派、大资本家和宗教领袖推他做候选人并不甘心。只不过共和党缺乏领军人物，除了麦凯恩，其他候选人都有些搞笑的成分：一个是纽约市长，原来是民主党，倒戈成为共和党，“911”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一夜间成了政治明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他最大的政绩是在“911”之后处理过程中比较镇定，可他离过婚，第二任妻子当然是年轻貌美的，他不符合共和党，甚至是很多人要求总统的道德标准。一个是马萨诸塞州州长，摩门教徒。摩门教是少数教派，原教旨主义的教徒还信奉一夫多妻制。共和党甚至很多美国民众对总统的宗教信仰尤为看重，如果一个少数教派成为总统，相信很多人会彻底崩溃。一个是阿肯色州州长，保守派牧师出身。美国不是凡蒂冈，需要一个相信科学的领导人来领导。遗憾的是，麦凯恩为了赢得党内保守派的支持，把自己的政策一再作出改变，迎合保守派，从而使他失去了一些支持温和政策的中间选民。

奥巴马和麦凯恩交锋初期，麦凯恩曾在民调中一度领先。当时的焦点仍旧是伊拉克战争和外交，麦凯恩参加过对越战争，还做过战俘，选民的天平倾向了经验。2008年9月15日，有百年历史的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一夜间崩溃，宣布破产，整个华尔街随后开始大震荡，人们担心已久的经济萧条一夜间成为现实。麦凯恩却说美国的经济基础仍旧牢固，这种论调让选民认为他在痴人说梦。麦凯恩随后又突然改口，以经济危机，国家面临挑战为由，要求推迟他和奥巴马之间的总统辩论，让选民认为他言行不一。相反，奥巴马一方面承认由于经济危机，美国正处在危急时刻，但同时告诉选民他有信心，也有能力来解决经济危机。总统是凡人，可以犯错，甚至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可总统候选人必须是超人，一个错误的代价是失去一场竞选。麦凯恩犯的是致命的错误。从那一天起，经济，而不是对伊战争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奥巴马开始在民调中领先，并把优势持续到了最后，麦凯恩再也没有翻身。

关于经济危机，在国会听证中，美联储四朝元老格林斯潘坦承他不知道经济危机是如何发生的，这位执掌美国经济命脉的专家都不知道，难道奥巴马就知道了吗?其实，他也晕。可相比麦凯恩的一味煽情，单纯强调他会带领勤劳勇敢的美国人民走出困境，奥巴马把自己的经济政策阐述得非常具体。尽管很多政策未必可行，但至少给了选民一个切实的方案和踏实感。中国人活的是孩子，美国人活的是房子。普通美国人银行里没有很多存款，房子是最大的投资。而次贷危机导致的经济危机让很多美国人因为交不起房贷，房子一夜间被银行没收，无家可归。面临残酷的现实，大多数人渴望变化，渴望一场彻头彻尾的政策革新。而变革正是奥巴马一直以来的竞选纲领。

和奥巴马携手创造历史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是小布什。小布什执政最后一年的支持率在30％以下，是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总统之一。很多人甚至憎恨小布什。在旧金山，有超过12000人签名请愿要把一个海边的垃圾场改名为布什。俄勒冈州一个共和党人竞选参议员的时候，广告里面竟然出现奥巴马，而不是小布什，显然是想借奥巴马的人气，同时和小布什划清界限，尽管奥巴马公开支持的是他的对手，民主党候选人。因为小布什，人们对共和党彻底失去了信心，连累了同是共和党的麦凯恩，也让麦凯恩为难。一方面他要维护现任总统，毕竟忠诚是每一个文明都认同的美德，另一方面，又要和小布保持距离，告诉选民他不会是另一个小布什。

另一个帮了奥巴马的人是麦凯恩的副总统候选人——佩林。佩林是美国政坛的一个大笑话。麦凯恩选佩林做搭挡，是想剑走偏锋，出奇制胜，希望那些支持希拉里的女性选民能转而投他一票。很多人曾批评希拉里太过中性，因为希拉里竞选的时候看不见她女性温柔的一面，从来不穿裙子，都是以职业、干练的西裤出现一这并不是希拉里刻意的，因为这就是她的风格。佩林恰恰相反，典型的小女人姿态，总是穿着漂亮的套裙出场。可惜麦凯恩又走错了一步，因为佩林是比小布什还要沉重的包袱。

佩林空有阿拉斯加州长的头衔，可惜经验不足。在2006年当选州长之前，佩林是一个人口只有7028人的小城的市长，差不多相当于国内一个规模较大小区的物业管理员。佩林最欠缺的是一个政治家应有的内涵和修养。布什“911”之后，认为保护美国安全，就要不惜对敌国发动先发制人的攻击，正是在这个政策下，美国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其政策被称为“布什主义”。当有记者问佩林如何理解布什主义的时候，她竟不知道布什主义是指什么；她不知道1992年签署，1994年生效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签约国除美国之外还有加拿大和墨西哥，讽刺的是那是她唯一去过的Nd"外国；她不了解美国宪法，曲解了美国第一修正案关于言论自由的解释；对于人们认为她缺乏外交经验的质疑，她回答说，从阿拉斯加就可以看见俄罗斯，所以至少她对俄罗斯是了解的；她甚至不知道非洲是一个独立的大陆，也回答不出她平时看什么报纸。佩林的电视采访几乎可以当成滑稽戏来看。漂亮但没大脑，是佩林留给选民的印象，也让许多中间选民彻底对麦凯恩和他的判断力失去了信心。

黑人选民、年轻选民和渴望变革的美国民众是奥巴马最后赢得胜利的关键。96％的黑人选民投了奥巴马一票，奥巴马的胜利对他们来讲代表了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绝大部分年轻人，不管是白人、黑人、亚裔，还是墨西哥裔，思想都很开明，他们为美国终于能有一位黑人总统感到骄傲，他们也是支持奥巴马的中坚力量。奥巴马在胜利演说中强

调，胜利属于“我们”，属于他的支持者。奥巴马的成功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黑人总统，从来只是一个美丽的概念。美国在1865年才正式废除奴隶制度，而真正让黑人和白人平等的民权运动从1954年才开始，1954年之前，黑人甚至不可以和白人去同一所学校上学。奥巴马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国家，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成为了美国民主的传奇。

奥巴马当选后，很多黑人彻夜狂欢，哭着入睡。黑人终于感到他们也是美国的主人，可以放下自己的行李，不再飘泊。一直以来，黑人都在努力证明自己不是奴隶，不是杀人犯，从现在开始，黑人可以换一个角度，去证明自己可以是谁，可以做什么。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做过一期关于黑人文化和生存现状的专题，调查发现那些肤色较浅的黑人更容易成功和被社会接受，而肤色较黑的黑人往往生活在社会底层。一对被采访的兄弟，哥哥肤色很浅，现在是大学教授，弟弟肤色很黑，成了杀人犯。奥巴马在竞选中从来没有打过种族这张牌，因为他并不是纯粹概念上的美国黑人。他有一位白人母亲，从小由白人外公外婆带大，他有着哈佛的教育背景，甚至没有黑人特色的口音；他是灰色的，所以更容易被白人群体接受。

对于奥巴马，当选总统，并不意味着最后的成功，他需要证明，他不仅能够当选，也是伟大的总统，这是他和小布什的最大区别。布什家族在美国政界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小布什从政的道路比较顺利，上有前任老爸罩着，下有当州长的弟弟帮忙结党拉票。总统，对小布什来说是权力的象征，他竞选总统，是为了荣誉。他打伊拉克是子报父仇，他对老布什因为1990年的对伊战争没能够在1992年的选举中连任总统一直耿耿于怀。奥巴马竞选总统，因为他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他在胜选演讲中提到，美国现在距离两个世纪前林肯总统纪念南北战争中提到的，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的理想又前进了一步。奥巴马最大的挑战也许是所有人对他的期望。改革，在任何一个社会都是艰难的。如何实现在竞选中对选民的承诺，如何带领美国走上正确的道路，如何真正意义上消除种族的障碍，都将是奥巴马面临的难题。

奥巴马当选总统，从根本意义上的草根到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演绎了经典的美国梦。奥巴马代表了希望，美国梦代表了为了梦想而努力，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奥巴马身上，美国人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是美国的普通民众把他们中的一员——奥巴马推上了历史的舞台，是无数美国人共同撰写了精彩的美国式现代童话。

2009年1月1 8日于美国旧金山

责任编校郭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