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静
线作为绘画语言,是作品的外在结构形式。原始艺术中描绘形象的方式,大多是使用线条。线条同样也用在中国国画的线描和西方绘画的素描里面。从造型的角度来看:原始艺术里的线,是依附具体形象的;写生素描里的线,多具有辅助再现对象的功能。很显然,线头在各种绘画中的运用,其呈现方式各有不同。
宋代画家马远的《秋水廻波》,虽然有具体的描绘对象——水流,但水流的造型和排列是艺术家主观意图的表达,也就是说,它并不是以写实作为第一目的。水流的波纹是弧形的,却也是非常硬的,由排列的节奏产生流动感,线条有远近、长短和虚实的变化,呈现一种平面上的空间感。作品产生的背后,应该是中国古代画家对待艺术的态度,中国绘画不提倡以写实为最高标准,而是与创作者的人格联系在一起,艺术作品里表达出一种对人格尽善尽美的追求,有“画如其人”的观点。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达芬奇的铅笔手稿中,有一些是描绘类似风景和天气变化的。这些绘画手稿里面的线条是有虚实的,类似于写实素描里用的线条,但却相对地脱离了具体的形象。单从手稿呈现出来的直观感受来看,同样的,线条的虚实呈现出一种空间感,此外,线的硬度、形状和气质,传达出来的感受是指向人的心理空间的。也许这是作者无意识的表达,正如史前岩画上有许多动物的形象,造型使用的是一种质朴的线,传达出一种古朴、单纯和气韵。
20世纪的画家马蒂斯和蒙克也极其偏爱使用线条。其中,马蒂斯的线条是自由,不受具体形象的限制,更多的是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流畅,舒适和安逸,宁静的流淌。他的线条同样也是简练和单纯的,正如他在笔记里所说:我希望有一种均衡、纯粹的艺术,这种艺术不烦扰人,也不使人不安;我希望一个疲惫的、伤心的、困惫的人,在我的画面前享受到安宁和休息。而蒙克的线条,更多的是表现出一种不安的情绪和心灵。蒙克的作品《呐喊》里,线条是充满涌动的,对具体的形象虽然有依附,但更多的是脱离了具体形象,直指艺术家内心的变化和情境,传达出来的感受正如作品的题目,表现出人物内心的狂乱、恐惧和焦躁。其中,线条在作品里同样有着层次上的变化,也就是说,每一处线条所承担的都是艺术家的情绪。在画面里,这样的情绪所在之处,都有一个时间和空间上的布局。所以,整个作品看起来是丰富和富有变化的,是浑厚和完整的。在某种程度上,它所呈现的刚好是人的尽量完整的状态。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画家波洛克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错综杂乱与有秩的线,更多的是源自他对待绘画的理念,即线没有任何具体的形,是属于单纯意义上的线。波洛克认为画不是画出来的,是自己产生的。画是有生命之物,画家只是让它呈现出来。波洛克创作时,大多是把颜料直接滴洒在平放的画布上。他说,现代艺术家生活在一个机器时代,我们有机器手段来逼真地描绘客观对象,如相机、照片。在他看来,艺术家的工作是表现内在世界——换句话说——是表现活力、运动以及其它的内在力量。现代主义艺术家的着眼点是时间和空间,他表现情感,而不是图解社会。波洛克曾经详细介绍了其“滴画”的创作方法,他的画不是来自画架,在作画时他几乎从不平展画布,更喜欢把没有绷紧的画布挂在粗糙的墙上,或放在地板上,以利用粗糙的表面所产生的摩擦力。在地板上他反而觉得更自然些、更接近,更能成为画的一部分,因为用这种方法作画时可以绕着走,从四周工作,直接进入绘画之中。这和西部印第安人创作沙画的方法相似。进而,波洛克放弃画家们通常用的工具,如画架、调色板、画笔等等。波洛克喜欢用短棒、修平刀、小刀、以及滴淌的颜料或搅和着沙子的厚重涂料、碎玻璃和其它与绘画无关的东西。“一旦我进人绘画,我意识不到我在画什么。只有在完成以后,我才明白我做了什么。我不担心产生变化、毁坏形象等等。因为绘画有其自身的生命。我试图让它自然呈现。只有当我和绘画分离时,结果才会很混乱。相反,一切都会变得很协调,轻松地涂抹、刮掉,绘画就这样自然地诞生了。”(埃伦·H·约翰逊编,姚宏翔等译:《当代美国艺术家论艺术》)
塞·特沃布利的绘画作品同样也是把线作为单独的线来运用的,虽然他作品中的线也是杂乱无章的,但是他不同于波洛克对待绘画的方式。他的绘画材料一般是蜡笔、铅笔、油画颜料,作品里出现的线条有时候像是笔迹,有时候像是数字、标记的符号,有时候像是草图,反映出了艺术家在对线条使用的可能性和表达方式上的尝试,同时也体现出了艺术家本人的气质。他的作品《尼尼绘画》(Ninis Painting),在浅蓝色的背景上呈现出一些看起来杂乱,但却很有层次的线条,有力度的舒缓的控制,像是要描述出某种状态。有传记作者认为,这些作品唤起了白天与黑夜之间的一种淡淡的海蓝色,它漫漫地翻腾有如四季的变化,它们成就了一种罕见的永恒,表示了对艺术与生活矛盾的缓解与协调,如果没有缓解与协调,艺术与生命也许将永久分离。
朱莉·梅雷图的作品,从直观上来看,呈现在眼前的是层层叠加的线,里面有直线、曲线,线的分布很明显是按照某种思路来布局,像是传达了某种信息或勾勒某个空间。她的作品《叛逆者的发现》,正如作品的名字,呈现出来的是某种可以辨认的空间。在画面的最底层,所勾画出来的线条是淡淡的,细线条和曲线比较多,看起来像是在描画一些东西,并且由线组成一个个区域,有着精心的布局。前面几层的线条,相对第一层多了很多的直线,这样的直线类似于电脑制图中矢量图的线,逐层地变粗变实。在作品背后似乎有复杂的认识,而线在这里的使用,是一种被选择的语言方式,也就是说,线是表达这种复杂心理认识的工具,同时也是承担认识的载体。尽管这样的叙述更多的是朝向艺术家本人,但是对于观众来说,仍然可以从里面体会出某种强烈的感受和信息。 罗伯特·威廉姆斯的帆布油画作品里面的具体形象,主要是用线来勾画的,但这样的用线,不同于前面所说的依附于具体形象的线。他的形象勾画更像是常见的城市连环画,即作品里面出现的是城市、教会、异域,这与艺术家本人关心的问题有关系,也就是说,这是相对外化的普遍问题,所以他的作品中线所组成的形象并不十分带有个人的特点和气质,更多的像是某个连环画画报、电影插画,或者广告里的图像,这在一定程度上或许也呼应了自杜尚以来艺术家对待现成品的态度。
上述几位处于不同地域、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家的作品中,线的使用和呈现方式是不同的。他们使得线条这种简单的绘画语言变得复杂、深刻,这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艺术家本人的认识、认知、情感,以及其对待艺术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域的艺术家的创作特点,以及他们创作中的某些相似性。
(作者单位:四川美术学院)
责任编辑: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