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收徒

袁　敏　袁雪飞

时间1899年10月18日 (清光绪二十五年)

地点云湖桥山塘湾王闿运家。

人物王闿运——字壬秋，男，67岁，国学大师。世人尊称“湘公”。

齐白石——原名齐纯芝，男，37岁。

张仲阳——男，40来岁，铁匠。

陈春君——女，38岁，白石妻，农妇。

王管家——男，50来岁，王府管家。

其他看戏的、唱戏的男女老少若干。

[音乐古朴而热烈，富有云湖桥地方特色。

[幕启，王闿运家。这是一座旧式大宅院，整个舞台为王府大厅，厅上悬有“积德累仁”镶金大匾。厅左设旧式沙发、茶几等物。

[幕前合唱——

自古湖湘多才俊，

湘绮白石情谊深。

今日拜师传佳话，

他年青史留美名。

[合唱毕，三三两两的看戏人持小椅小凳欢呼雀跃地过场。

众快看戏去啰!隔壁李财主家唱寿戏咧!

看什么戏呀?

花鼓戏《刘海砍樵》咧，快走啰!

……

[音乐轻奏不断。

[王闿运幕内朗声大笑：“哈哈哈!”他蓄长辫，着一袭灰色长袍，手持齐白石字画，偕张仲阳高兴地上。

王闿运不错，不错!(对字画赞不绝口)仲阳啊!

(唱）看齐木匠刻印字画，

功底不薄有章法。

自主灵性富新意，

前程无量实可夸。

张仲阳(大喜)啊!老师对白石的字画评价这么高，看来这个木匠弟子您是收定了啰。

王闿运仲阳啊，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我门下有衡阳铜匠曾招吉，有你乌石铁匠张仲阳，可这个木匠齐白石有点怪，高傲不像高傲，趋附不像趋附，简直莫名其所以然，他又是非常好学的，却始终不肯做我的门生。

张仲阳老师，齐白石是怕自己底子薄，有攀附您老人家之嫌咧!

王闿运啊?!

张仲阳您放心，我已经劝过他好几回哒，他答应哒今天来咧。

王闿运今天来?

张仲阳今天是隔壁李财主做50大寿，请了白石铺的花鼓戏班子唱《刘海砍樵》，齐白石来拜会您老人家，还唱点子戏咧。

王闿运他会唱戏?

张仲阳会拉胡琴会唱戏。

王闿运啊，多才多艺呀!

张仲阳我到路口去接接他。

王闿运嗯。

[张仲阳下，王管家气吁吁上。

王管家老爷，老爷!李财主家唱寿戏，坪里来了好多看戏的，可台上还冇得动静，李财主想请您老人家写副戏台对联!

王闿运写戏台对联?(向远方看了看，人声鼎沸)好，快磨墨。

王管家哎。

[王闿运挽袖下，王管家随下。

[张仲阳拉齐白石上。

张仲阳快来，快来呀!

齐白石(胆怯地)仲阳兄啊!

（唱）我自知浅薄腹内空，

诗书画印都不精。

湘公名声天下振，

我去拜师怕难成。

张仲阳（唱）老师今天特高兴，

对你的书画赞连声。

别人求也求不到，

难道你要抬进门?

张仲阳少啰嗦哒，快去拜师吧。

齐白石哎，仲阳兄，等会要是我出洋相扮式样，你就要跟我包打包唱啰。

张仲阳好啰，快来!

[张拉齐入内，恰逢王闿运与管家持对联上。

张仲阳老师，齐木匠来了。

齐白石(毕恭毕敬地)湘公，您好!

王闿运(大喜)啊!你来了!好好好!来，先看看我刚写的对联——

[王管家举对联。

张仲阳上联是——花旦小生，快些出台，唱几出就是几出。

齐白石下联是——姑娘嫂子，都来学习，看一回不了一回。

张、齐(鼓掌)好!太好了!

王闿运见笑。

齐白石湘公，这副对子写得好极了，说出了看戏人的心里话。

王闿运谢谢!管家，快送去!

王管家哎。(持对联下)

王闿运来来来，二位请坐。(王坐)

齐白石(谦恭地)您老人家在，我们只有侍立听讲，哪能坐呀。

王闿运你这个人就是酸酸夹夹。自从正月间你随仲阳送作品来，我以为你很快又会来的，那晓得你要来不来，想来又怕来，不晓得你想什么。

齐白石(急接)湘公，你老人家千万别误会，您名振天下，满腹经纶，我心里对您老人家崇拜得五体投地，只是……

王闿运怎么呀?

齐白石家里实在穷，要忙着做木匠活弄钱呷饭，抽不开身。再则我生性愚钝，底子又太薄，怕有污您的英名。

张仲阳老师，他家里呷饭的大大小小有10多个。

王闿运嗯。家里穷会改变的，至于底子嘛，我看你文尚成章，还像个样子。你读过哪些诗，会背吗?

齐白石读过“千家诗”，“唐诗三百首”，有的能背。

王闿运嗯。(示意张仲阳)

张仲阳(会意，吟)“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齐白石(接吟)“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这是李白的《关山月》。

[王闿运颔首。

张仲阳“胡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齐白石“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这是岑参的《逢入京使》。

王闿运好。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称赞王维的诗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首《山居秋瞑》记得吗?

齐白石(稍一思索，吟)“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

张仲阳(鼓掌)不错不错，白石兄好记性。

王闿运(高兴地)孺子可教也。

齐白石谢谢湘公。

王闿运看来你读过不少东西，也记得一些。不过，你自己作的诗却成了《红楼梦》里呆霸王薛蟠的一体了。

齐白石湘公，您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说着我的毛病了。我作诗，完全写我心里要说的话，从没有在字面上修饰过，自己看来，也有点呆霸王的味呢!

三人同(笑)哈哈哈!

[王管家急上。

王管家老爷，白石先生的堂客来了。

齐白石啊!(惊异)她来做什么?

王闿运她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商量你的事呀!(对管家)快请她进来。

王管家哎。(急下，引陈春君)

[陈春君手提小布包匆匆上。

陈春君（唱）凌晨离了白石铺，

脚步匆匆到云湖。

只为家穷生活苦，

奉命劝回白石夫。

齐白石(出)春君，你来了，快来拜见湘公。(拉春君入内)湘公，这是我堂客陈春君，请您受礼!(一同向王鞠躬)

王闿运(连忙拉住)不敢当，不敢当，你们住白石铺，我住云湖桥，乡里乡亲的，别那么多礼啦!

齐、陈多谢湘公!

张仲阳(对陈)嫂夫人!

陈春君张师傅，你也在呀?

张仲阳是呀，我陪白石兄来拜师呀!

齐白石春君，你来做什么?

陈春君阿芝，我奉爹之命，来叫你回去的。

齐白石啊!我不回去，我想……

陈春君阿芝，你的心思家里人都知道，可惜你生错了人家，家里穷啊，爹说，这么多人都指望你呷饭啦!

齐白石我……

陈春君还我什么?你要不回去，我怎么向爹交差呀!快走吧!(拉齐欲走)

张仲阳(拦)嫂子呀!

王闿运慢!春君啊，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贤妻良母，你们家穷，可你丈夫有志气呀!难道你不想让他有更大的造化?

陈春君湘公，您的恩德我们全家领受了，实在是家里穷得没办法。再说阿芝以前跟周之美师傅学了木匠，后来又拜沁园先生和少蕃先生读书画画，一个乡里木匠也够混的了。

齐白石春君，学海无涯，艺无止境。古人说要转益多师，本事是学不完的。我读的那一点点书太少太少了。

陈春君阿芝，祖母说的你忘了：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日无米，吾儿奈何?

王闿运(爽朗大笑)哈哈哈!春君啊，你祖母说的并不尽然哪!本人现在呷的就是文章饭，不是文章在锅里煮吗?至于你们家嘛，我看阿芝可以一边读书学画，一边卖画养家。本人结交甚广，我来给他吆喝吆喝!

陈春君湘公啊!

（唱）多谢湘公恩德广，

齐家永世不敢忘。

怎奈阿芝年纪大，

并非读书的少年郎。

王闿运（唱）无志空长一百岁，

有志年老又何妨。

且喜阿芝并不大，

正好发愤读文章。

陈春君（唱）可惜阿芝无福相，

家里穷得响叮当。

常有上顿无下顿，

呷饭的嘴巴有十几张。

齐白石（唱）我白天勤劳做木匠，

夜晚习画读文章。

读书使我见识广，

画作拿去换米粮。

陈春君（唱）家中老小谁照看?

张仲阳（唱）嫂夫人能干又贤良。

陈春君（唱）你不回去爹生气，

见了老人我口难张。

王闿运（唱）你公婆降罪我抵挡。

一切有壬秋来承当。

张仲阳嫂子呀，老师都亲自出面了，你就放心吧!

王闿运春君你放心，你们家困难，阿芝随我读书，不会收他一文钱的。

陈春君(感动得热泪盈眶)湘公老爷呀!我家阿芝哪辈子修来的福啊，能遇到你这位大名师，我代表齐家所有的人给您磕个头吧!

[春君欲跪，王闿运拉住。

王闿运好了好了，你的心意领了。

陈春君阿芝，这是你的换洗衣服，(递包)你可要……(欲哭)

齐白石(接包)我知道，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陈春君你放心。湘公，张师傅，阿芝就拜托你们了。

王闿运哎，看完戏吃了饭再走哇。

陈春君家里还有事咧，已经打扰了。湘公，谢谢了!(深鞠躬后急下。)

张仲阳嫂子好走哇!

王闿运(赞美地)真是个贤德的妇人啊!

张仲阳老师，一切顺理成章。白石兄，快入王门拜师吧。

齐白石(羞涩地)今天什么也冇带，还是择个良辰吉日，准备点礼物，再行拜师礼。

王闿运(不屑地)那些个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张仲阳对呀，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光绪二十五年十月十八日，齐白石拜王闿运为师。拜师开始。

齐白石好!老师在上，弟子齐白石磕头啦!

[齐白石双膝跪倒，向王行礼。

张仲阳(热烈鼓掌高呼)齐白石拜师啦!

[看戏和唱戏的(有的化了妆)及所有剧中人齐上。

众 (热烈呼欢，鼓掌)齐白石拜师啦!祝贺湘公又收名徒呀!

王闿运(扶起齐)好了。快起来。谢谢列位捧场，现在我王门又添木匠齐白石，加上原先的铜匠曾招吉，铁匠张仲阳，所谓王门三匠算是齐了，哈哈哈!

众(欢呼地)好啊!

张仲阳列位列位!欣逢盛事，不可无戏呀，白石兄，你不是会唱花鼓戏刘海歌吗?何不来一段?!

唱戏的我们就是来等他的咧!

齐白石好!我就来一段刘海砍樵的比古调，算是送给老师的见面礼!

众好啊!(鼓掌)

[花鼓戏比古调音乐起。

[齐白石扮刘海，与扮胡大姐者舞蹈。

[众和唱：

胡大姐：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

刘海：我这里将大姐好有一比，……

[热烈的音乐和舞蹈把本剧气氛推向高潮。

[画外音——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良辰吉日，齐白石拜王闿运为师，成了他艺术道路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自此以后，齐白石由民间画师逐渐转变为文人画家，最后成为蜚声中外的国画大师。

[音乐高奏，众簇拥着王闿运和齐白石造型亮相。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