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生视角看《一一》

2009-04-14 03:15李彦锋
电影文学 2009年22期
关键词:自我

李彦锋

[摘要]电影《一一》在看似平淡琐碎的叙事过程中道出了人生的困境与惶惑。作品表现了人们失去“自我”时的不安、恐惧和痛苦以及找寻、认识“自我”所面临的困境。简洋洋以孩子的纯真眼光和富有哲学寓意的话语和行动暗示了惯常生活世界中人们对于“男一半”“自我”的漠视和忽略。作品截取了一个平凡的生活片段,诠释了生存于世界“之中”的人们永远无法超脱的“人本困境”。

[关键词]《一一》;“自我”;“人本困境”

电影《一一》在看似平淡琐碎的叙事过程中道出了人生的困境与惶惑。作品表现了人们失去“自我”时的不安、恐惧和痛苦以及找寻、认识“自我”所面临的困境。简洋洋以孩子的纯真眼光和富有哲学寓意的话语暗示了惯常生活世界中人们对于“另一半”“自我”的漠视和忽略。作品截取了一个平凡的生活片段,诠释了生存于世界“之中”的人们永远无法超脱的“人本困境”。从人生的视角在《一一》中我们看到了人生迷失“自我”的痛苦,也看到了找寻“自我”面临的困境。文章从人生角度看电影,“把‘人生作为文艺研究的一个独立视角,似乎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常识性问题,其实不然。因为在我们的传统观念中,人生问题与社会问题是合二为一、浑然一体的,人生问题即是社会问题,社会问题即是人生问题,于是‘社会遮蔽了‘人生,‘人生淹没于‘社会的汪洋大海中。”《一一》如果从社会叙事视角或持某种寻求惊险刺激的心态去观看,则难免令人扫兴和失望。但是,如果从人生视角出发,将能够发掘出其中的深层精神内涵和意蕴,丰富我们对人生的体悟和对生命的理解。

《一一》故事情节十分简单。电脑公司老板简南峻是个很有原则的生意人,同妻子敏敏、女儿婷婷、儿子洋洋以及外婆住在台北某所普通公寓里。在小舅子的一场麻烦婚礼过后,因为婆婆突然中风昏迷,一家人迎来了更加混乱的日子。敏敏在公司、家里两头忙碌,时常感觉自己要被耗空;婷婷一直为外婆的中风内疚,初次恋爱的中途发现自己不过是莉莉的替代品;简南峻更是麻烦重重,公司面临破产,他又不愿放下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的自尊。一家人中,似乎只有小洋洋没有烦恼,他平静地用照相机拍着各种人的背面或后脑勺,帮他们长出另一双眼睛,让人们能够看到自己所看不到的“另一半”。剧中人们向“婆婆”的倾诉和洋洋简简单单的话语与行动,道出了人们认识“自我”的困难和失去“自我”的惶惑与痛苦。

当人们从繁忙之中抽身出来,忘记周围的世界之时,才发现了失去“自我”。“自我”的迷失让人困惑、恐慌和痛苦。婆婆是剧中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角色,“婆婆”从电影开始一直贯穿到影片结束。无论是婷婷、云云、敏敏、阿弟等所有的人物在婆婆清醒状态面对她之时,她几乎都没有任何话语,在婆婆突发中风昏迷之后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话语。但是,周围的人却总“必须”要向她说话,尤其是在中风昏迷之后,遵照医生的嘱托,为了使婆婆早日醒来,每个人都一定要向婆婆多讲话。偶发中风昏迷了的婆婆给了这个家庭中每个人一个机会讲述自己的事情。作为长辈且是无言的“婆婆”在这里已经转换成为一个促使人们反思“自我”或进行“我思”的寓意符号。如此一来,人们向“婆婆”的言说其实质就成了一个通过让“我思”进而能够发现“我在”的过程。人们在发现这个“自我”之时又会如何呢?发现之后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个“自我”吗?剧中当每个人向婆婆讲述事情的时候,常常是一两句话就再也无话可说,留下的是长时间的空白和沉默。甚至当南峻的妻子敏敏在面对“婆婆”之时,因为自己没有故事讲述而大哭起来。人们的“自我”是如此之贫乏和苍白。敏敏的痛哭看上去好像是一种虚假的伪装,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没有故事讲述值得这样痛苦吗?从人生的视角看的确是如此。敏敏痛哭的深层原因,并不是因为无故事可讲,而是在生活中长时间的忙忙碌碌已经失去了“自我”。当真正的面对自我之时,敏敏之“自我”在哪里?日常忙碌中的叫做“敏敏”的那个女人就是“自我”吗?胳膊、腿脚、身体里面有“自我”吗?非也!日常中的匆忙与喧嚣,使得人们对“自我”无暇顾及。当在“婆婆”的病床之前,有个空隙留给自己回首“自我”之时,人们才蓦然发现:“自我”究竟在什么地方?终日的操劳已失去自我。失去了自我,怎能不让人感到恐惧和惶惑。作家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有这样一段话同样阐明了这个道理:

我是史铁生——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怪,好像我除了是我还可以是别的什么。这感觉一直不能消灭,独处时尤为挥之不去,终于想懂:史铁生是别人眼中的我,我并非全是史铁生。……因而史铁生以外,还有着更为丰富、更为混沌的我。这样的我,连我也常看他是个谜团。……总之,他远非坐在轮椅上、边缘清晰整齐的那一个中年男人。白昼有一种魔力,常使人为了一个姓名的牵挂而拘谨、犹豫,甚至于慌不择路。一俟白昼的魔法遁去,夜的自由到来,姓名脱落为一张扁平的画皮,剩下的东西才渐渐与我重合,虽似朦胧缥缈了,却真实起来。

只有当人们从喧嚣的日常状态走出来之时,只有当洗去铅华忘却外物繁杂之时,“自我”方才显现,“剩下的东西才渐渐与我重合”。美国作家梭罗在《瓦尔登湖》中的一段话也很好地道出了此种体会:

直到我们完全迷了路,……我们才会真正领略到大自然的广阔与奇特。……直到我们完全迷失了,或者说直到完全失去了这个世界,我们才会发现自我,开始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才会意识到与我们无穷元尽的种种关联。

在婆婆的病榻之前,几乎每一个人在反省“自我”之时,过去的“自我”竟然无从寻觅。失去自我的人怎么能够不感觉到惶惑与恐惧。婷婷、敏敏、阿弟等所有的人在面对“婆婆”之时,无不感到恐慌和茫然。“我”究竟在哪里?日常中在种种琐碎的事务之中不断挣扎忙碌的那个人是“我”吗?…我不只是一个生物性的生命存在,更是一个精神存在。”。累于外物失去精神的人,难道不是可悲的吗?失去自我的人的确是可悲的,苏格拉底就曾说:没有经过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敏敏和其他向婆婆讲故事的人都同样地感到了失去自我的惶惑。为了能够拥有精神的“自我”敏敏选择了远遁山中寺庙。但是,人生“自我”的寻求和精神的超越并不是仅有外在因素就能够奏效的。影片中也暗示了这种外在式的超越与“自我”的寻觅只能是画饼充饥、自欺欺人。到了山中寺庙的敏敏并没有也不可能仅仅依靠上帝或佛祖找回精神的“自我”。每天她不得不忍受着人们向她讲述乏味的、不断重复的、相同的故事。影片似乎暗示了寻找本真之我,更多的应在“我思”的反省之中。“真我”并不在山的那一边,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

失去自我是痛苦的,是令人惶惑和恐惧的。认识自我和寻找自我同样也是困难的,人们的“自我”已经被日常的琐事所遮蔽而感觉不到还有另外一个真正“自我”的存在。其实,单纯的找寻自我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失去了自我的人们并不觉得“我”少了什么。在孩子纯真话语的提

示下,人们则表现出对“自我”的漠视和惊诧,认为孩子所青是怪诞之语。剧中简洋洋的意象可谓是一个哲学家的意象。洋洋话语很少,偶尔说话也让大人感到费解、不可思议。当婆婆需要人说话的时候,洋洋却无话可说。当婆婆去世了——从生物学角度或者是现实生活角度而言已经不需要说话的时候,洋洋却专门写下不少话语念给婆婆听。孩子的怪异之举仿佛表明小孩子关注的更多的是一个人精神的“自我”而非肉体的自我。人活着的时候始终难脱物质与世俗之纠缠,而死亡了的人只剩下了象征性的灵魂与精神,这个时候小孩子才开始讲话,因为小孩子的话语更加本真,不涉世俗与功利,小孩子的话是在与人们的精神对话。洋洋的形象倒是应了周国平曾说的一句话:人们在小孩子时候思考的问题都是哲学问题,逐渐成长为大人的时候,往往成了世俗的、没有了哲学思维的“俗人”。哲学源于“惊叹”,当人们成为大人的时候,任何事情在成人看来都在情理之中,都是“见怪不怪”。洋洋的行为也富于哲学意味。如洋洋认为一个人不管怎么看自己,只能看到一半,因为另一半在自己的身后,是永远看不到的。于是,他用相机拍摄了很多人的背影和后脑勺,告诉人们所不知道或看不到的自己的“另一半”。由此可见认识“自我”是困难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那句名言“认识你自己”早已告诫了人们,认识“自我”之困难和重要。“认识你自己”被刻在古希腊阿波罗神殿的石柱上,作为象征最高智慧的“阿波罗神喻”,告诫人们应该自知。在中国古代,老子也同样认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道德经·三十三章》)

洋洋拍摄的“后脑勺”象征的“另一半”是什么?是“自我”!是人精神的、灵魂的“自我”。今天我们身处一个物质化了的世界,生活在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早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我、物质的我、娱乐的我。随着现代社会经济、科技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被物化、商品化,认识“自我”和认识自己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自我”已被外物重重包围,已被纷乱耀目的表象遮蔽得了无踪影。世界成了“我娱乐故我在”“我消费故我在”而不是“我思故我在”的世界。要人们在习惯得几乎认为一切皆是正常的状态中发现另外一半“陌生”的“自我”的确是费力的。简洋洋就如同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孩,天真的话语和行动戳破了虚假,切中了惯常被人们忽视的精神要害。洋洋哲学家似的话语告诉人们“不要做成生活的侍从或帮腔,要像侦探,从任何流畅的秩序里听见磕磕绊绊的声音,在任何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要关注另外一半看不到的“自我”。我们的时代也需要这种苏格拉底牛虻式的提醒。如果没有小孩子的天真声音,可能“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一一》言说了生存的“人本困境”。“所谓人本困境,就是困扰人类生存的终极性问题,它与生俱来,一视同仁地摆在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古人今人智者愚者面前,也不以时代、民族、阶级和社会制度的异同而有无。”简南峻在东京与初恋情人阿瑞幽会之后,感慨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再做一次选择的话,还是和现在的一样。阿弟渴望成功却屡屡失败,难以如愿。就连刚刚出声的婴儿也无法逃脱“困境”之宿命。甚至刚刚几岁大的洋洋就发出了真实而又让人略感无奈的面对“困境”之叹息:“尤其是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说:我也觉得——我也老了!”人就生存在海德格尔所说的这个世界“之中”,人生有着永也难以摆脱的困境。莉莉与小胖的分分合合,简婷婷的无果的初恋……作品一一道来之琐事无不是从原点出发又回到了原点,归于初始。有限与无限、理想与现实、物质与精神、本能与超我等诸种矛盾与纠葛织成了人们难以超越的“人本困境”。影片言说的难道不就是生活中人们真实状态的缩影与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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