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13日,瑞典文学院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宣布,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获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瑞典皇家文学院在颁奖公告中说,授予哈罗德·品特诺贝尔文学奖的理由是他“发现了在日常闲聊下的深刻之处并强行打开了压抑者关闭的房间”。
《一夜外出》的主人公阿尔伯特,作为一个不成熟的小伙子反叛他那专横的、占有欲极强的母亲,在一个晚上两次试图逃离舒适、安逸的家庭生活,但都以失败告终而又不得不回来。
《一夜外出》(A Night Out)是品特创作的第二部广播剧。1960年3月1日在BBC第三套节目首播,1960年4月其电视版在美国广播公司首播。据一位品特研究专家称,当时收看这部剧的电视观众在1500万至1800万之间,完全是个创记录的数字。相比而言,该剧中的神秘因素较品特以前的剧作有了明显的减少。剧作家完全依靠自己对于真实生活中话语的把握,从而营造出一种荒诞的人生境遇。
《一夜外出》讲述了一个职员阿尔伯特·斯托克斯被母亲强烈的占有欲所窒息而困扰,试图摆脱母亲控制的经历。阿尔伯特应邀参加一个正式晚会。他想方设法,终于摆脱了他妈妈,去了晚会。在那儿,他的同事怂恿姑娘们拉他出去,这令他感到非常尴尬。而后来在晚会期间,他又被控“骚扰”了一位姑娘。回家以后,他妈妈向他问这问那,唠叨个没完没了,这令他大为恼火。他拿起东西就朝他妈妈扔了过去,然后就离家出走,并以为自己把妈妈给打死了。接着,一个妓女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当她唠唠叨叨地说他把香烟灰掉到她的地毯上时,他又大发雷霆,把她吓得要死。他跑掉了。早晨回到家中,他发现妈妈还活着。然而正是由于他的粗暴,她母亲已经多少有些收敛。在一夜不归之后,他真的摆脱出来并获得自由了吗?品特似乎还是没有给读者或观众提供明确的答案。
剧作《一夜外出》看似颇为简单,可实际上,该剧是非常微妙地构建起来的。剧作家通过一系列的重复,暗示了阿尔伯特所处的困境。妓女对阿尔伯特唠唠叨叨,这不仅重复了他和他妈妈之间的情形,而且在妓女勾引他这件事上,他重复了晚会上遇到姑娘而引起的尴尬处境。因此,在他和妓女的这一场景中,品特集中地表现了阿尔伯特作为“妈妈的男孩”所面临的双重困境:他无法抗拒妈妈,以及他对于其他女性所感到的羞怯。在去妓女的房间时,他既逃离了妈妈,又逃离了晚会;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再一次遭遇到他试图逃避的一切。
该剧的主人公阿尔伯特,作为一个不成熟的小伙子反叛他那专横的、占有欲极强的母亲,在一个晚上两次试图逃离舒适、安逸的家庭生活,但都以失败告终而又不得不回来。该剧的开头部分与《生日晚会》中采用的手法基本一样,都是一个女人喊男人的名字而男人却没有任何回应。而这种多嘴饶舌的大惊小怪式的老妈行为,颇易引起男性的躲闪逃避。
母亲:阿尔伯特,我在喊你(她注视着他)你在干什么?
阿尔伯特:没什么。
母亲:阿尔伯特,你没有听见我在喊你吗?我在楼上喊你。
阿尔伯特:你看见我的领带了吗?
母亲:啊,天哪,我看我得去好好庆贺庆贺。
阿尔伯特:你是什么意思?
母亲:阿尔伯特,你是在擦你的鞋子吗?那我得好好庆贺庆贺,不是吗?
我们知道,阿尔伯特是一位28岁的小伙子,但是他的言行举止让他看起来要年轻得多,这是为什么呢?他不得不得忍受着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可以说他毫无自由可言,就像个成年的大小孩。同时,他母亲似乎一直拒绝承认其丈夫已经去世这样一个事实,也不承认阿尔伯特的祖母已去世十年这件事情,至少在语言上她是否认的。在这种类型的家庭中,母亲最大的担心就是儿子渐渐长大,并且离她而走,去追求自由恋爱,爱上年轻的姑娘。这一点不禁令人想起英国著名作家劳伦斯的名著《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太太和其儿子保罗之间的畸形的母子关系。
母亲(紧跟着):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什么?
母亲:我要问你个问题。
阿尔伯特:什么?
母亲:你过的是洁身自爱的生活吗?
阿尔伯特:洁身自爱?
母亲:你不会不洁身自爱吧,是吗?
阿尔伯特:你在说些什么?
母亲:你不会跟女孩子鬼混在一起,是吗?今晚你不去跟女孩子鬼混,是吗?
阿尔伯特:不要太荒唐了吧。
母亲:回答我,阿尔伯特。我是你母亲。
阿尔伯特:我不认识什么女孩子。
母亲:如果你去参加公司的晚会,肯定会有女孩子的,不是吗?办公室里的女孩子。
阿尔伯特:我不喜欢他们,一个都不喜欢。
母亲:你能保证?
阿尔伯特:保证什么?
母亲:那就是……就是你不能让你父亲不安。
阿尔伯特:我父亲?我怎么能使我父亲不安?你老是谈到令死人不安这件事情。
母亲:哦,阿尔伯特,你不知道你是多么地伤害我,你不知道你的方式方法有多伤人啊,你怎么能那样说你可怜的父亲。
阿尔伯特:但是他已经死了。
母亲:他没有,她还活着!(拍拍胸部)活在这里!
而且这是他的房子!
这样性格的母亲无疑会对儿子的身心健康发展构成极大的障碍,对他今后的爱情、婚姻生活会产生负面的影响。从剧作来看,阿尔伯特在同女孩子的交往方面已经存在了不少问题,这显然是由母亲一手造成的。作为一个人物,剧中的母亲角色不如《生日晚会》中梅格的形象刻画得那么成功,而且品特在描写替代性质的母亲时,似乎要比描写真正的母亲要好一些。他刻画得最出色的替代性质的母亲,就是在《回家》一剧中,一个全是由男人构成的家庭中的父亲那个角色。阿尔伯特去晚会晚了一些,因为他很难摆脱他母亲的纠缠。母亲总是试图把自己当成儿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坚持要给他刷一刷西服,弄平他的领带,并给他一块手帕放在胸前口袋里,来拖延他离开的时间。最后出现在晚会上的时候,他缺乏自信,面对女孩不知所措。当有一个小伙子恶意地问到他母亲的健康状况时,阿尔伯特非常恼火。这其实为晚会上暴力的发生做了铺垫。其余人都对他不满,因为他十分安静。他被小伙子们奚落,被姑娘们牵着鼻子走。最后,有一个姑娘在晚会的混乱中遭人触摸,大声尖叫了,阿尔伯特为此还受到了指责。然而,事实上是一个老男人触摸了那位姑娘。正如《生日晚会》里一样,争吵是由最没有攻击能力的人引起的,而攻击者的武器就是言语和身体暴力。让阿尔伯特倍受打击的一句话,就是其中的一个人所说的“你是一位妈妈的小孩”。
回到家,阿尔伯特立即受到另一方面的欺凌,那就是他母亲的唠唠叨叨。她指控他与女孩子们鬼混,抱怨他的穿着打扮,根本不相信他刚参加的是公司的派对,说他整晚没吃东西,并因此强要他吃晚饭。她还责备他没有带一个真正漂亮的女孩回家介绍给她,指责他违背了父亲对他所抱有的期望。与此同时,她还赞扬自己维持了如此完好的一个家庭,但是她最大的埋怨是:
你已经有很多年了,有很多年没有对我说,妈妈,我爱你,就像你小时候所做的那样。你从没有说过,除非我要求你那样,自从你父亲死后就再也没有说过。
阿尔伯特再次被惹起怒火,他抓起桌子上的闹钟,举过头扔向他母亲,然后又出去了。但是和他结识的妓女也和他母亲一样,喋喋不休,挺恼人的。那个妓女骄傲地谈起壁炉架上的照片里的小女孩的贵族特征,说那是她的女儿,尽管事实上那是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她撒谎说,那小女孩在一所好的寄宿学校就读。她抱怨邻居都是一些没有地位的人,同时还不允许阿尔伯特诅咒,不允许他坐她的椅子,不允许他把烟灰扔到了地毯上,她甚至攻击别的女孩的德性。这个温顺的男人再一次被惹恼了:他把一根燃着的雪茄扔在她的地毯上。当她去捡烟时,阿尔伯特用力把她推开。现在,他是别人屋里危险的入侵者。他威胁用闹钟砸她,要她闭上嘴巴保持安静。同样,也为了报复那女人,他说了一大段气话,尽是些语无伦次的话语,是他对他母亲和晚会的不满和抗议:
阿尔伯特:你们都一样,你瞧,你们都一样,你们就是我脖子上挂着的累赘。
(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一会儿半蹲着,一会儿又站直身子,就像是在做运动)什么使你想到……什么使你想到你能……告诉我……是的……就像奶奶房间里的灯泡坏了这件事一样,总是有些事情,总是有些事情(向着她)。我的烟灰?我喜欢放哪里就哪儿!看这钟!你小心点,你小心点!
女孩:停下来,你在干——?
阿尔伯特:(颤抖地抓着她的手腕,控制住自己)你当心点!(结结巴巴)我已经……我已经……我已经……够了,明白吗?……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告诉你,够了,(喘息着)你没有教养,她也没有,今晚的那些女孩呢?都一样。还有那个女人,我没有碰她!
阿尔伯特让她走到墙边,蒙上她的脸,让她捡起他的鞋子,并给他穿上。就像品特《夜校》中的瓦利及《生日晚会》中的斯坦利一样,阿尔伯特不知道自己要从那个女孩那儿得到什么,他没有和这个妓女睡觉就走了。他回家后发现他母亲在生气,但没受伤。事实上,他没有砸中她。对阿尔伯特最终的羞辱以及他们间缺乏沟通的最终迹象,就是他母亲的谅解:“……难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吗?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都是为了你好。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你是我的全部啊……听着,阿尔伯特,我要告诉你我接下来想做什么,我准备忘掉刚才的所有事……我们将在两周内让你去度假。我们可以去。(她抚摸着他的手)。我们可以去……一起。”不错,母爱是世界最伟大和无私的爱,是无需任何理由的。然而,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小鸟长大了,该放飞的时候就得放飞。面对情感上占有欲如此强烈的母亲阿尔伯特何时能够身心健康地成长呢?
邓中良,文学博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