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证明(外一篇)

2009-04-01 03:35任兆利
骏马 2009年4期
关键词:字据街道办产妇

任兆利

这是个很阳光的早晨,王老太觉得自己的血压又蹿上来了,就带上医保卡踱着步子来到医院。

病看得很顺利,也开了些药。待刷卡交费时,窗内穿白大褂的小女子就用眼翻着她,说,这卡里也没钱了呀?

不会吧,我这每月都向里打钱的。

哼,不信,自己拿回去看吧!随着“叭”的一声响,医保卡被甩了出来。

王老太的天空一下子就阴暗起来。

聪明的她一下子又想到了,社保费会不会都没有呢?就匆匆到街道社保办一查,果然,这个月一千多元的养老金也没影了。社保办的李主任尽管步入中年,却显得很精干。她先查了查今年的年审,因为退休人员每年必须得履行这一手续。结果年审一栏赫然盖有审查通过的红红印章,说明没问题。李主任只好叹了口气,同情地告诉王老太,惟一的可能是以为你不在了(死亡)。

啊?王老太惊呆了,眼睛发直。

李主任接着说,其实也不难,到街道办开个未死亡证明就行了。王老太有些沉不住气了,手里掂着手续,我这儿有身份证,你们又都认识我,我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呢?李主任的脸绷起来,事关生死,没有证明、没有依据是绝对不行的。这是规定,这是原则,谁也做不了这个主的。

连口水也顾不得喝,王老太就马不停蹄地到了街道办,想找出问题的原因,让街道办开具自己未死亡的证明。

街道办的小王见王老太闯进来,头上直出汗,气也喘不匀,就先接了杯纯净水递给她。姨啊,看把你累的,有事吧?王老太把事情一说,小王挠了挠自己的小平头,就又拧眉头又撇嘴的,这办的什么事儿?让个大活人,去开自己没有死亡的证明,真不像话!王老太说,算了,算了,让开就开吧,现在是能找回来钱就行啊。

还别说,小王拿出纸笔,唰唰唰,真有点儿奋笔疾书的意思:

兹证明王晓君,女,75岁,现住我小区××楼×单元××号,身体健康。请有关方面给予办理养老金、医保费等事宜。

××××街道办

××年×月×日

王老太拿上证明,到区社保中心排了一个多小时的号,才递上了证明、身份证等材料。工作人员今天脸色也不大好看,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许有些累了。他看了看这几样东西,说,你这事儿我们没权管啊,得找市社保局呀!

得,王老太又坐车杀奔了十多里来到市社保局。

市社保局的人一看素质就不一般,接待王老太的是一位戴花镜的老先生,好像是退休返聘回来的。他前后左右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各种材料,一脸严肃地说,啧啧,这玩笑开得很有水平,可以编成荒诞剧了。当前从上到下都讲“以人为本”,要我们体恤民情,这推来推去的,可悲哟可悲!这一番话,似乎感动了身边工作的男男女女,人们不约而同地颔首,个个眼里闪烁着关切的目光。

王老太心中的阴霾,渐渐被微风吹散,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了晴朗。

不过,“花镜”把话锋一转,说,这事儿我们只能表示同情,却有劲儿使不上。这得找一下“退管办”,是他们的职责范围,他们应该……

王老太分明看见,“花镜”的嘴唇机械地在上下翻飞,就是不解决问题。那声音也仿佛聒噪之声,炸得她的脑袋一阵阵疼痛。她恨不能让这家伙赶快闭上那张臭嘴。

她气横横地冲出屋去。“花镜”还在身后直乐,还有这事儿,呵呵,这老太太……啧啧……直到关上门,才将这声音隔断在另一个世界。

待王老太赶到了退管办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且工作人员也吃午饭去了。她也没感到饿,也许是被这怪事给气饱了。她躲过毒辣辣的太阳,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周身一阵阵酸痛。她从街道、社区到市里,来来回回跑了个遍,好人也散了架呀。她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腿,感觉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

许久,恍忽中她仿佛感觉有人来,也可能是上班的时间到了。那个工作人员好像有一脸的横肉,眉还立立的,看来官不小。她双手颤抖着递上了所有的证明材料,却被边上的小喽罗接了去。大官喝问,老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她答曰,王小君。大官低声,嗯?他抖得证明哗哗响,是哪个“小”哪个“君”哟?她答曰,是大小的小,君王的君。

哈哈哈,大官笑得吓人,王老太身上鸡皮疙瘩直冒。你是这个“小”,怎么写成晓得的“晓”了呢?哈哈哈,狡猾的老狐狸想来骗保不成?你以为没有王法了么?来人!给我拿下,大刑伺候!王老太连连喊冤,痛哭流涕……

人们发现王老太时,她已软软地横在台阶上,青脸泪眼,气若游丝,可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她的“未死亡证明”。

血证

当被告,其实早在我意料之中。因为决定给病人做那个手术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准备。那是关系两条人命的手术,谁决定谁就要为此负责,甚至付出代价。

法庭庄严、肃穆,正前方悬挂着的天平,象征着公正与尊严。今天它一定是倾向法,而不是理。因为,你从法官们个个异常严肃的表情以及原告痛苦的神色,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作为医生,我知道守法,但更懂得治病救人是第一要务。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原告,表情痛苦却又有几分凶相,手舞足蹈着,表现出理直气壮、势在必得的样子。想当初,也就是一个多月前,他是怎么求院长的,后来干脆跪地求我。他也许忘了,也许就是为了几个臭钱。

但我理解,真的。在亲人处于危难之际,他的表现很正常,也很理智。如果我的媳妇、孩子出了危险,我也会千方百计求救的。

当时,产妇难产来得太突然了。经过医护人员的一阵忙乱之后,产妇被推进了手术室。一个剖腹产,在我从医生涯中已经很平常了。

然而产妇竟是特殊的血型,目前,血库又没有与之匹配的血型。

不时传来产妇痛苦的呻吟,但我清楚,没有血源谁也没办法。尽管家庭中真的找出了可与之匹配的血型,却暂时不能用。这得经过严格的检验,这是医疗血液使用规定写明了的,谁敢保证供血人没有传染疾病呢?但现在的问题是,产妇已出现危险征兆,而检验还得相当一段时间……

求求你们了,大夫。救救我的媳妇吧,大夫!

就是这个原告——产妇的丈夫,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找我,找主任,找院长。可规定在那摆着,没经检验的血谁也不敢用。

当产妇出现血压下降、心脏衰竭的症状,眼看就要挺不住时,该死的检验报告还没出来。我穿着白大褂,急得团团转,活生生的两条命啊!

行行好吧,救命要紧哪!家人一片哀求声。而眼前这个凶巴巴的男人“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说,赶紧手术吧,后果我们负责,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护士们上来,用力拉他说,我们谁也不敢这么做,这是违法的呀。

男人不起,嚷着,我立下字据,术后一切后果家属自负。说完,拿过纸笔,“唰唰”几下,写了字据,并按上了血红的手印。

现在这个字据,就在我手上,手印仍红。

面对法与理,我的心在抖,产妇的呻吟在减弱,一对鲜活的生命就要从我眼前走向死神——我不能再等,再等则天理不容!

我知道法庭之上讲的是法律,是不讲天理的。如果,那一对平安的母子不出现意外,也许我会成为英雄。然而,手术的成功,也就是我走向被告的开始。血源检验的结果,使产妇不久在体内检查出了丙肝病毒——这将我们仅有的侥幸心理彻底击碎了!

我承认我的过错,但我尽了医生的天职,心安。原告提出让我赔偿他媳妇的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共四十余万元。这是有法可依的,至于救人那一档子事已是过眼云烟,至于我手里攥着的字据,我不想示人,不能当证据,也不可能换来良知。

法庭辩论自然是很激烈的,我的律师从人道的角度进行了阐述。而原告的律师则拿出了医疗血液有关规定——除了战争、灾害等没有检验条件的除外,任何人不得将未经检验的血液输给病人……

我是违了规,但更懂得这其中的轻重。我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尽管他昧着良心,忘记了当初的承诺,忘记了自己跪下的双膝。可我不能忘,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我鄙视这样的人,他不配作一个男人。现在,我只能直视着他,挺起正义的胸膛,很男人,很自信,尽管耳边不断传来辩论之声。

他也许心里有愧,将脸转向了法官,企图躲过我的直视。我不能示弱,用更火辣辣的目光不停地燃烧他的心灵。

许久,他慢慢低下了头,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我气愤地抖开手中的字据,让他看好了,这就是你的良心和伪善!然后“唰唰”几下将其撕成粉末,连同带血的手印一道砸向他。

男人先是愣了愣。忽然,他猛拍自己的胸膛,“咚咚”山响。他向法官提出要求,看看能否撤诉。这时,他的眼里涌着泪水,双膝“咚”地落地,惊了法庭上所有的人。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亲属们,男男女女的也愣了片刻,然后“呼”地从旁听席上蹿起……

(责任编辑 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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