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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败”是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孙立平最近在《对中国最大的威胁不是社会动荡而是社会溃败》一文中所使用的概念。在孙教授看来,“社会溃败”指的是“社会肌体的细胞坏死”“其反面是社会健康”。他认为,社会的溃败首先表现在权力的失控,即“权力成为不但外部无法约束而且内部也无法约束的力量,而在此之前,尽管外部约束是缺乏的,但内部约束是相对有效的”,而目前最要命的是,这种“社会溃败”已经蔓延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
如果以这个理论来观察轰动一时的“卖米县长公车撞人事件”,我们就会发现中国的部分传媒确实已经“溃败”了,它已经成了“不但外部无法约束而且内部也无法约束的力量”,因此也就无拘无束地沿着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方向前进。
2月5日,某报以《河南兰考卖米县长公车撞死母女俩司机肇事逃逸》的大字标题最先报道了此事,这一标题无疑会给读者留下这样一个深刻的印象:“卖米县长”何慧丽是肇事者,至少与此事有关。但在仔细看完了全部新闻之后,就会发现,其实记者在采访的过程就已经意识到,此事和“卖米县长”毫不相干这辆车既非是她的“专车”,不过是她挂职的“兰考县县委的一辆公车”,司机也不是什么“她的”司机,而是临时从交通局借调来的一个司机,更关键的是,何慧丽当时根本就不在兰考,而是在北京。她既没有时空穿梭机又没有分身术,怎么可能在北京的同时又跑到千里之外的河南去制造一起车祸呢?
事实虽然如此简单明白,但却并不妨碍这家传媒制作出极具误导性的标题,并煞有介事地在新闻后面附录了一段“何慧丽其人”的“新闻背景”,且用明显具有贬抑的语气说:“这一次,这位因卖大米而扬名的学者已是官升一级,跻身兰考县委常委”,使人不能不把她想象成一个利欲熏心的钻营之徒。
如果说,最先报道此事的传媒还想尽量用一种“客观公正”的语气来“讲述”的话,那么另外一家转载的传媒就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他们制作的标题是:《河南一县长公车撞死母女,县长否认与此事有关》。
无端被溅了一身血的何慧丽,因为这样两条新闻,立刻陷入了千夫所指、百喙莫辩的深渊。网上迅速出现数以万计辱骂她的留言、跟帖,许多人恐怕是在看了标题之后,就不假思索地加入到了辱骂的行列。仅仅在一天以前,何慧丽还是一个敢于冲破教育与官僚体制的双重篱笆,在社会的最基层进行艰苦的社会实践,希望能够为建设新农村找出一条出路的理想主义者,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一个“酒后开车”的放荡者、“肇事逃逸”的怯懦者、“冷酷无情”的残忍角色。
这种巨大的落差给旋涡中心的何慧丽造成了同样巨大的痛苦。同样受害的当然还有无数纯洁的网民,他们的正义感和热情都被人轻易地利用了,透支了,然后冲进了马桶。
那家最先报道此事的传媒,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写?令人费解。诚然,何慧丽绕过流通环节,带领农民直接进城卖大米的举措,触怒了一批市场原教旨主义者;她在农村和农民一起力行合作社的行为,也触怒了一批小生产方式的崇拜者,但要说有人就出于这样的理由蓄意陷害她,笔者还是不太相信。唯一可以理解的理由是:对一个媒体人来说,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太没有“嚼头”了,而“卖米县长”是唯一能够扯上关系的“名人”,只有把她扯进来,这起车祸才能变成一起真正的“新闻”,他们真的这样做了,而且也真的就成功了。这条“新闻”上了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点击率也一路飙升!
这不是腐败,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溃败”。因为在这一事件当中,作为始作俑者的那家传媒,并没有受到任何外在的压力,唯一能够约束他们的,就是他们的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但他们恰恰在这两个方面彻底“撤防”了。孙立平说,“社会溃败”指的是“社会肌体的细胞坏死”,诚哉斯言!
自由意味着责任!这些年来,对更大自由报道空间的呼吁,已经成了一些传媒人的口头禅,但笔者却不无忧虑地发现:在一些已经可以自由报道的空间里,他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责任感,“溃败”以至“溃烂”了。也许每个传媒人都应该认真地想一想,如果自由只是意味着一种放弃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来获取利益的权利,那么这种自由,别人又为什么要给你呢?而你即便是争到了手,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