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斐
在牛年春节前,国家统计局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的一组数据显示,我国目前离开本乡镇外出就业的农民工总量为1.3亿人。
同时,农业部组织的一次抽样调查显示,返乡的农民工中间,有60.4%的农民工是正常回家过年,他们在城市的工作仍然是保留着的,而另外39.6%返乡的农民工是受到金融危机影响失去了原有的工作。
根据这个数字测算,在1.3亿外出就业的农民工中,有15.3%的农民工失去了工作或者没有找到工作,这些农民工约有2000万人。
本文的主人公张恩平一家,常年在外打工,几年来,他们一家在打工中逐渐变化,虽然切身体会到了金融危机,但他们依旧乐观……
按照传统习俗,不过正月十五,年就不算完,但正月初八一大早,张恩平就把妻子刘庆花送上了开往山东省淄博市张店区的长途汽车。自2003年到张店区向阳村一家地板砖厂打工以来,张恩平夫妻已经在那儿度过了整整6年。
生于1966年的张恩平家在山东省泗水县苗馆村,夫妻俩有一儿一女。2000年,刚刚小学毕业的张蓉蓉和本家一个姑姑就到青岛一家纺织厂打工。几年后,张恩平夫妻俩也抛下经营多年的烧饼生意,加入到了外出打工的队伍。
2008年下半年,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妻子刘庆花和儿子张拥军都回到了老家,女儿也在2008年五一期间嫁到了邻村。2008年下半年,张恩平独自一人在外继续坚持,即使受金融风暴影响,他的收入也大幅下降,但他不想回去,“现在村里的责任田大都种上了树,没地可种了,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这年头在农村生意更不好做,在外面再差,每天我一个人也能赚五六十块钱。”
感慨:农民难,种地的农民更难
张恩平的家乡山东省泗水县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县,在这个方圆1048平方公里的贫困县生活着60万人口,据泗水县劳动局的统计数据显示,该县近几年每年外出务工人员平均保持在17万人次左右。
和其他村民仅仅靠天吃饭不同,张恩平最早的赚钱方式是在属于自己的责任田里采石头卖,一拖拉机石头能赚20块钱。1997年开春,他和妻子又操起了祖业,开始在村里做烧饼卖,刚开始的时候1斤烧饼有6毛钱的利润,一天最多能赚150块钱,每月的收入在3000块钱左右,这在当地已经是很好的营生。
2000年前后,村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出门打工,“老的少的都有,反正能出去的都出去了”。买烧饼的人越来越少,张恩平的烧饼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面粉等原材料涨价,他的烧饼每斤只能赚两毛钱,生意差的时候他一天赚不到30块钱。
“虽然直到现在还有卖烧饼的,但我算过一笔账,在家怎么也不比在外面打工挣得多。像我们家,闺女出嫁后,现在有三口人在外面打工,我每月能净挣两千,他们娘俩每人1千,一个月就能挣4千块钱;如果在家继续卖烧饼,每天赶集、走街串巷,累不说,按每天挣50块算,一个月才1500块。”只有小学文化的张恩平对经济账算得特别仔细。
张恩平有个表哥在村里种地,“他家的10多亩地再加上承包的20多亩地,刨去劳动力,每年仅化肥、机械的费用就要占最后收入的四分之三左右,一家人累死累活,最后每亩地平均下来也就400多块钱。”张恩平说,“在我看来,农民难,种地的农民更难。”
压力:人祸与天灾同时袭向农村
“其实出不出去打工,具体情况也不一样,比如2008年六七月份的时候,我从年初每月3000多块的工资降到了2000块钱,到下半年每个月也就1500块左右。但我表哥那时种了3亩西瓜和土豆纯挣了1万块。”张恩平说。
虽然表哥在2008年6月份有一个不错的收成,但同时他还种了18亩的花生,当秋季收成时,花生的价格由前一年的四块二骤降到一块八,这直接导致表哥少收入了至少两万块钱。
近几年因为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地没人照料,村里许多人就在自家的责任田种上杨树,这样既可以在外面赚钱,回家还能有卖木材的收入。但这样却直接导致村里的机井逐渐失去了原来的作用。2000年的时候,张恩平的表哥承包了村里第八生产队的机井,本想着每年浇地也能挣不少钱,可自从地里都栽上树后,每年挣的钱也仅够承包费的。
从2008年冬天到春节,已经有3个多月没有降水了,整个华北地区大旱。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出门的人找了张恩平的表哥开井浇地,但村里的几个机井却要统一到变电所要电才能开,有两户承包机井的人刚过完年已经早早出门打工去了,一个4000口人的大村仅剩的不到400亩的麦子如何灌溉就成了问题。
教育:孩子不能像自己一样没文化
2003年春天,张恩平和刘庆花将家里做烧饼的器具低价转手,随后踏上了去往淄博的道路。“我们出去时,闺女已经出去好几年了,儿子刚上初中,我们把他托付给了70多岁的父母。”张恩平回忆说。
父母不在身边,对刚满14岁的张拥军来说就像身上少了一道枷锁,很快和一群和他一样父母都外出打工的孩子们混到了一起。从刚开始逃课到迷上了网络,学校没去几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到了网吧。父母留下的生活费起初还够他上网,到后来不够时,他和几个伙伴甚至将邻居的自行车推到了废品收购站换钱。
已经年逾古稀的爷爷奶奶实在管不了这个孙子,2004年五一长假,张恩平回家把初二还没上完的张拥军一块带到了淄博,1989年出生的张拥军因为年龄的缘故,被安排到淄博市张店区的一家加油站上班,“把他带到淄博就是为了看住他,不让他继续学坏。”张恩平说。2005年,张拥军本家的一个哥哥,因为在青岛打工时涉嫌抢劫,并出了人命,逮捕归案后被判了死刑。这件事深深刺激了张恩平,他想用几年的时间把儿子教育好。
就这样,张拥军白天在加油站上班,晚上回父母租住的房子睡觉,但即使这样,去淄博的前几个月,他还是被父亲从网吧里拽出来3次。
加油站每个月700块钱的工资如何能让儿子生存一辈子?在张拥军辍学两年后,只有小学文化的张恩平想让儿子继续上学,掌握一门可以养家糊口的手艺。
在是否应该送儿子去技校的问题上,张恩平夫妇有过不同的想法。妻子刘庆花认为,农村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去拿那个文凭。
张恩平的想法截然不同:“我自己没有学问,不能让孩子也没有学问。现在的农村,一个男孩子要想成家立业必须有一门可以养家的技术。”
2006年开春的时候,张恩平夫妇最终决定让儿子去淄博的一家技校学习电气焊,4个多月的时间学费一共交了7000多块,但他们认为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事情,值得。
目标:打工攒钱给儿子盖新房
让儿子学一门技术是为长远打算,但在农村最实际的是还为儿子置办一处好房子。
1994年,村里有了第一批出去打工的女工,多在青岛城阳区的一家玩具厂,之后,外出打工的女孩子越来越多,村里不少人家盖起了新房,而钱大多是闺女们在外打工挣的。
起初张恩平也想让女儿分担一部分盖房的钱,但此时在外打工的女孩子似乎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了花钱上,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很快沉浸在眼花缭乱的城市生活中。打工的第一年,张蓉蓉没有往家里交一分钱,而过完春节回青岛的路费还是家里人给的。
和姐姐不同,张拥军虽然在家调皮捣蛋,但自从辍学出门打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打工的钱上交父母,自从被父亲从网吧里拽出来几次后很少再进去。
当记者问他在外打工是否拍了照片时,他说:“在外挣钱不容易,拍照片还不如买点肉吃,一家人补补来的实惠。”
这姐弟俩截然不同的金钱观念,也成了现在农村打工者的一种缩影:女孩子挣的钱大多用在了化妆品、服装以及零食上,而男孩子拿到工资后,往往把钱交给父母保管。
2007年,虽然儿子还不满18周岁,还不到结婚的年龄,但在农村,这个年龄已经到了找对象的时候。看着电视里整天都是房价上涨的新闻,张恩平却看到了农村建房成本上涨的可能。
2007年中秋节过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张恩平回乡为儿子置办起了3间新房,整个院落下来总成本6万块钱,是这几年他们一家三口在淄博的全部收入。
就业:好工作抓住不放手
从2003年到现在,张恩平所在的地板砖厂仓库搬运工一直就是13个人。虽然期间有过人员更换,但都是由原来老员工介绍过来顶缺口的,而他们大都是亲戚关系。“在这里干搬运确实比在家种地轻快多了,大家都不想这样的好工作落到外人手里。”张恩平说。
但2008年下半年,受金融危机影响,地板砖厂收到的订单直线下降。张恩平的工资也随之下降,因为闺女将要在中秋节出嫁,妻子刘庆花和儿子提前回了家。
自从技校毕业后,张拥军就在淄博当地一家工厂当电焊工,每月1500块钱工资。但2008年8月,他所在的工厂倒闭了,工作实在不好找,失业一个多月后,他和母亲一块回了老家。
仓库的13个人都是农民工,有活的时候大家就早早地过去,没活的时候就聚到一块打扑克。
鼠年的腊月十八,张恩平结完了春节之前最后一个月的工资1700块钱,又从银行取了2000块钱回家过年了。回家之前,他往老板手里交了50块钱押金,和老板说好来年还会来这接着干,“都是受金融危机影响,往年从没有过。”在说到和工作有关的事情时,“金融危机”已经成了张恩平的口头禅。
生活:好日子是过出来的
随着外出打工潮的兴起,春节期间成为了村里年轻人办喜事最多的一个时期。一对新人从认识到结婚往往不到一年的时间,有的甚至是腊月的最后几天订婚,正月十五之前结婚。
村里邻居家的孩子结婚得去,亲戚的更不用说,张恩平带回家的现金仅随份子就花去了2000多块。但他对这个却很看得开:“等我儿子结婚反正他们还是要随回来的。在农村过日子就是这样,就当存款了吧。”
“过年家里人人置办了一身新衣裳,我们一家三口,加上已经出嫁的闺女,每人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子。”他笑着说。
正月初八上午,妻子刘庆花去了淄博。正月十五过后,张拥军也要和几个亲戚一块去大连一家船厂打工,张恩平也将在打发儿子上火车后继续回淄博干他的搬运工作。
2009年年底,张恩平一家再回来时,儿子就满20周岁了,“现在他技术有了,房子也有了,等到年底估计就得相亲找媳妇了。过两年儿子结婚有了小孩,我们想出去都不太可能了,那时候也就在家帮他们看看孩子,重新过回我们农民的日子,如果时间和精力允许,我打算重新做烧饼生意。孩子们那时挣钱也就全靠自己了。”想到以后的生活,他的目光里透出一丝憧憬。